農委會最近修改了申請建農舍的農民身分認定辦法，其中引起我注意的新聞是，行政院副院長張善政在花蓮有四千坪農地，還有農舍，外界好奇每周末回花蓮種田的副閣揆張善政，可蓋農舍嗎？農委會主委陳保基的答案是，只要是農地農用，蓋間屋子來休息，沒關係。

  謝謝陳主委和張副閣揆已替我打了包票，如果副閣揆日理萬機全年無休還能每週從台北回花蓮務農，還能耕作四千坪農地，所以蓋個農舍來休息沒闗係，那麼我只有七百餘坪農地，住的地方和農地在同一縣市，單程一小時，每週上山耕作兩天，絕對是比張善政更稱職更「專業」的農夫，那麼我不算農夫，誰才算農夫？那麼張善政可以蓋農舍，我當然也可以蓋農舍了。

  前幾天我因為做了好幾個月的農事導致腰酸背痛必須去復健，我的復健師問我農地在那裡，我說東勢。她說，怎麼買在東勢呢？大家不是都去花蓮台東買農地當假日農夫嗎？

  這顯然是一般人對「假日農夫」的浪漫想像。假日下鄉遠離塵囂(越遠越好)旅行採果度假，何其逍遙愜意，何其中產或小資，何其令人羨慕又嫉妒啊！

  我聽了真有一言難盡之苦，但比起這幾個月做的苦工，這苦又何足掛齒。首先，沒真正「務農」過的人都搞不清楚，住在台北的人基本上不可能在花蓮或台東當農夫，假日農夫也不成，因為假日光是扣除往返交通的時間，已經什麼農事都做不了了。當然，如果你是好野人，你永遠可以雇幾個農夫或專職園丁替你耕作，那麼你只是擁有一個度假農莊，並不是「假日農夫」。

  在沒擁有農地之前，我也天真地以為，整完地，花錢雇個臨時工幫忙種完樹苗，以後我只要每週去澆澆水等樹長大就行了。事實是，整個夏天經常下雨，幾乎不需要澆水，但光是除草，就可用「四面楚歌，疲於奔命」來形容。

  五月下旬我趕在梅雨來臨前種完了約三百棵造林樹、櫻花和果樹，以為已經大功告成，但雜草也隨著雨季像野火般開始潦原。如果你想像中的雜草是像公園裡草皮中雨後冒出的雜草，頂多一尺高，動動手就連根拔起，而且有納稅人出錢雇工維護，根本不必你動手，我必須說，你和以前的我一樣，太沒見過植物的世面了。山坡地上的雜草什麼怪樣子都有，只要一兩週不除就可以長得比人還高，遠看一片綠油油生意盎然，近看才發現許多爬籐類已把樹苗五花大綁，幼小的樹幹被拉扯平躺貼近地面不見天日，如果不趕快除草，樹苗不久就掛了，前功盡棄。

  於是我整個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不斷地除草。這區除完換那區，那區除完這區又長得比你還高了。許多怪模怪樣的雜草根長得比樹苗還深很多，拔也拔不動，最快的除草方式就是用鎌鋸狂砍，但一不小心就會誤殺無辜，把被雜草淹沒的樹苗也砍了。於是我只能蹲在地上摸索前進，靠草莖的顏色辨識敵我，搶救我的雷恩小樹們。

  是的，這是一場人與草的戰爭。而戰爭一旦開始，就沒有回頭路，棄守你就輸了。不幸的是，光是雜草已經讓我疲於奔命，我還有一區是更頑強的孟宗竹要對付，不斷冒出的嫩竹只要兩週不除，同樣長得比人還高。

  我也試過化學兵，用除草劑，但我不想花錢買專業農夫用的噴藥設備，背上那全副武裝使我覺得自己像個環境殺手。我花了百餘元買的小噴壼被鄰居嘲笑是「玩具」，用起來果真也像玩具般不給力還經常故障噴不出來。我的鄰居用專業設備噴到雜草真的片甲不留，地面一片焦黑，不過大約也只維持了兩個月有效，我的半吊子噴藥除草只撐了一個月左右又綠意盎然，從此懶得再噴，還是用砍的比較快。

  請注意，噴藥或砍草都是在原野中進行，可不是冷氣房裡，而天候通常只有兩種選擇：烈日或下雨。只有運氣非常好的時候，會碰上欲雨還休的陰天。曾看到新聞說有草莓兵在熱天除草一小時就出狀況，我不禁佩服自己的健壯。我不但經常頂著大太陽連續工作六、七個小時，每次都忙到天黑還忙不完落荒而逃，還經常淋雨淋到渾身溼透，至今既沒中暑也沒感冒，實在太強壯了。

  如果只有日晒或雨淋，那日子還算是很幸福愜意的。更可怕的是蚊子，有雜草的地方就會長蚊子，我的鄰居還在山中養鴨子，弄了幾潭死水，可想像蚊子的昌獗程度。山上的蚊子是黑色的，大概不是埃及斑蚊，也不是小黑蚊，因為體積較大，由於我全身除了臉和脖子都包緊緊，每天都被叮得滿臉疱，擦防蚊液也只有第一天有效。我至今沒得登革熱，實在太健壯了！

  不過，整整有一個多月，我因為接觸太多亂七八糟的雜草，全身皮膚過敏，發癢起疹子，必須看皮膚科吃藥擦類固醇藥膏，到現在還偶而會發作。一個夏天下來，除了皮膚科我還得去看復健科。

  除非你真的務農過，你不會了解台灣這種山坡地小農耕作方式真是全世界最勞力密集的工作。我的鄰居有一對夫婦，比我更年輕力壯，比我更早進駐，種東種西興緻勃勃，連流動廁所都弄來一個，但約兩個月前突然棄守，不到一個月那地就變成荒野，除了雜草和蚊子，或許還有蛇和蜥蜴等爬蟲類，其餘人類種植的大概什麼都死了。

而我這樣為我的小樹們賣命演出，始終不離不棄，到底又所為何來？因為棄守你就輸了，輸給大自然這可敬的敵人並不丟臉，但是已經投資了太多時間與苦力，前功盡棄實在太划不來了。關於這場人與草的戰爭，還有很多寫不完的，下回再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