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隱山林的日子近了。房子在月初拆掉鷹架，外觀正是我想要的樣子，磨菇石的牆面遠看灰灰綠綠很低調，近看質感棒極了。雖然網友好心提醒我日後可能變黑變醜，不過我家中庭的水幕牆和地面都是天然版岩，二十年了既沒脫落也沒變黑變醜，歷經九二一也沒事，反而是瓷轉的部分已開始脫落。所以，以後如果變醜再來煩惱好了。這是我一手設計發包監工的，房子就該長這樣，不是嗎？連我的雞也要住美美的白宮。

   這半年多蓋房子的歷程就好像「少年PI的奇幻漂流」，每一個工班都是那隻老虎理查帕克。只要一轉身，隨時可能把我「拆吃落腹」，可是沒有他們又不行。例如那位木工師傅，我只有半小時沒盯著，他竟然把我的浴室鏡櫃裝到洗臉檯上方的外緣，並且預備把鏡子裝橫的。這種歐式浴櫃十分普遍，我家的浴室二十年前就是長這樣了，他竟然沒看過。我嚇到差點哭出來，好在我發現得早，他用的「鐵糊」還沒乾，還挖得下來，但是我美美的板岩牆面已經留下兩個釘孔。隔天我又發現，搪瓷浴缸被敲到，脫落一大塊琺瑯。找人來修補和買一個新的花費差不多，於是我只好花工錢拜托水電師傅把浴缸打掉，然後準備再買一個新的。

   除了他還會有鬼？但是他死不承認，我只好替他找台階下，說可能大門沒鎖，有人進來搞破壞。就算被你當場逮到，你想扣他錢？別做夢了。那位挖井的怪手老先生挖一個淺水井搞了兩天，頭一天還搞到晚上八點摸黑作業，第二天大白天竟然用怪手把我的電箱砸扁。我想扣他錢，他差點跟我拼命，只好算了，自認倒楣。

  是的，他們就是理查帕克，老虎不說人話，不講道理，肚子餓了就要你命。對他們來說，錢是世上唯一也是最高價值，誰擋了他的財路，少了他的工資，他們絕對跟你盧到最高點，而且張牙舞爪，老虎的吼聲又比人大很多。除了自認倒楣化財消災，我還能怎樣？

  水電師傅是其中最好說話，最不計較又價錢公道的模範工班了，但是他已經失蹤兩個禮拜了，現在只剩內部的水電設施和廚具就全部完工了，他卻忙著在別的工地賺錢，連電話也不接，什麼時候現身來收尾，得等他高興。是的，我這個花錢的業主最小，只能配合他們的時間，每天都在花錢受氣，有人肯替我工作，就得偷笑了，再怎麼兩光，再怎麼貴，再怎麼拖死你，再怎麼給你製造災難，你都得買單。

   也許你會問，怎麼不找個有些信譽的營造商或統包承包呢，我也找過啊，找了好幾個月，不是貴得離譜就是人看起來不牢靠，更多的是根本懶得報價。是的，這種偏遠山區又不是什麼大工程，台灣又全面缺工，你的選擇真的很有限。

  最可怕的老虎原來是講話不疾不徐，顯得慈眉善目的報關行小姐。我正在奇怪，一個貨櫃報關費二千元，做份文件就花掉一個多禮拜，到底要賺什麼啊？等到帳單出來，林林總總共計五萬多，其中進口關稅和營業稅(奇怪耶，我有營業嗎？)加起來不到兩萬，這是真的政府收去，除了一筆貨櫃吊櫃費八千，其他的全都沒有單據。我發揮記者的調查本領，查出海關檢查根本免費，貨櫃場的搬運作業費用也只有五千多，其他的都是無中生有報關行亂敲榨的。不過，查出來又如何？單據都在他們手上，他們索性擺明擄物勒贖。最後殺掉五千元，花了四萬多才清關拿到我的貨物。

  談到擄物勒贖，兩岸倒是有志一同，半斤八兩。對岸那個代收轉運的火鳥小李，原先報價八千人民幣，臨上船硬是多加了兩千多，你不給嗎？貨在他手上，你還要不要？

  好在，除了維思德的廚具和兩個木門的門把五金沒到，其餘貨物都沒缺，且多數價廉物美。板岩和實木地板省很大，窗簾也比台灣的本土窗簾美麗太多了，幾個門尺寸都剛剛好又很好看，九成以上貨物都物超所值，扣掉總共十幾萬的運費和被A走的綁架贖金，還是省下一、二十萬元。是淘宝的東西太便宜？還是台灣的東西貴又醜？我比較傾向後者。

  至於那個維思德，好歹把我的貨運來了，送貨的小弟卻在到家時當場把石英石打破成兩截。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家廚具店願意替我組裝廚櫃，加上重新訂做一個石英石檯面，總共多花了三萬多。不過，光是組裝個廚具就得排隊等上兩三個星期。這廚具是整個採購中最失敗的一件。

  與老虎共生共存的苦日子終將結束。我也徹底對人類這種動物失去興趣，變成一個不折不扣的厭世者。而這種心態，倒挺適合歸隱山林與蟲雞鳥獸為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