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藝術、搞文創的人都知道這行業運氣一個不好就會潦倒終生。玩音樂的人又比搞文學的人幸運，因為音樂可以真正做到無階級無國界，完全不靠國王的新衣黃袍加身也能打動人心。這故事太傳奇了，我說的是《尋找甜蜜客》(Searching for Sugar Man)。

     出版市場的國王新衣現象是否比流行音樂嚴重許多？尤其在一個「池淺王八多」的環境如台灣？答案應該是肯定的。

     如果你是人稱或自封的「大師」級人物或小有名氣的暢銷作家，恭喜你！你運氣不錯，但你每天照鏡子時應該自我檢視一下身上有沒有披著一件國王的新衣。這新衣無所不在，它可能是一個唬人的頭銜，如過去台灣最管用的頭銜來自學術界，名校博士、教授，那新衣是黃金級的；若有個諾貝爾之類的大獎，那新衣更是鑽石級。以上皆無的話，你命好出生在貴族世家或嫁入豪門或剛好符合出版社想要捧紅的玉女作家形象，砸錢打廣告搞行銷找人寫捧場文，往往也能把阿斗捧成神仙，這新衣好歹也算是個銀絲級的。

網路時代的遊戲規則看似公平許多，個人憑本事高人氣就是王道，但文學的人氣與品質可以劃上等號嗎？網路本是庸才的天堂，我始終認為莎士比亞或托爾斯泰、契訶夫等文豪若活在今日台灣，是不會有一丁點機會出頭天的。

    但是音樂不同，流行音樂的草根性通常無礙其價值，因為音樂的符碼比文學更具體生動也更具國際性，甚至不需具備理解的門檻，只要大家都喜歡，沒什麼不好的。所以，如果你真正名不見經傳，出過一張唱片據說只賣出六張，江湖傳說你因為懷才不遇自殺慘死了，你所屬所居那個偉大的國家沒人在乎你的死活，你這輩子本來就算不自殺也是窮困潦倒定了。奇妙的是，你的唱片竟然因為一個旅人無意中帶到另一個遙遠的國度，在那裡更加沒人知道你是誰，這音樂竟像神奇的種子，透過商人的山寨盜版在異國遍地開花，沒有任何行銷，沒有名人加持或電台DJ狂打，它甚至受到當局打壓，電台裡即使有唱片，歌曲也全被刮掉不能播了。

    在這樣的條件下，你的歌還能在這個六千萬人口的國度裡家喻戶曉聲勢凌駕貓王，盜版唱片狂銷，(請注意，掏錢買唱片和網路上不花錢的點閱可是兩回事！)如果這不是奇蹟，那什麼才是奇蹟？如果這不是實力，那什麼才是實力？

    以上劇情是真實故事，故事裡的主角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異國大紅大紫多年，一直還在那個最近才宣告破產的破敗城市底特律，靠最粗重的體力粗工糊口。當他的異國粉絲千里迢迢千辛萬苦終於找到本尊(這是網路時代才可能完成的任務)，安排他到南非演唱，他還以為現場如果有20人就不錯了。在那裡遍地都是他的粉絲，他是真正搖滾巨星，但回到破敗的底特律，他又只是個窮人，工人。這種灰姑娘般轉換身分的落差並沒有使他迷失，他甚至捐出在南非演唱的所有收入。

     雖然《尋找甜蜜客》得到今年的奥斯卡最佳紀錄片，我想它是不曾有機會在台中的電影院上演的，連DVD都是我等了許久最近才看到的。主角羅利葛斯(Sixto Rodriguez)也因為此紀錄片得獎而重出江湖並開始受到美國媒體的關注，不過南非人和澳洲人早就讓這位懷才不遇的創作人平反了。我向來不愛看勵志故事，不過我認為這是我看過最勵志最光明的真實故事。這故事讓我看到屬於人類最光明最高貴的品質，例如什麼叫做「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什麼叫做粉絲的真誠感動與回饋。這故事證明音樂真的無國界，完全沒有行銷沒有貴人，不靠國王新衣也可以在一個沒人認識你的國度像野草般遍地開花，這是真正的「不朽」與實力。

在這樣的時代和台灣這樣的國度，還有什麼比這更振奮人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