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的娛樂不多，現在的孩子也不流行抓泥鰍和打水漂了，所以一間設備簡陋又烏煙瘴氣的網咖裡，才會擠滿了各個年齡層的孩子，只要花一點零用錢，就能在這裡玩上一整天。

    除了偶爾起來上廁所，或是跑到朋友旁邊觀看戰況之外，大多數的時間，他們都是整個人陷在破舊的沙發裡面，兩隻手掛在桌子上，一邊或點或摔地拉扯滑鼠，一邊用五根手指頭在鍵盤上飛快地舞動，讓遊戲裡的角色使出各種酷炫的必殺技。

    「他躲在下面，趕快放！趕快放啊！」聰明緊盯著電腦螢幕，一邊大聲地喊叫著。

    「還沒啦，你沒看到他的血還有一半喔？叫菜頭先去打他啦！」阿肥拒絕了聰明的建議，把自己的角色移動到城牆的後面等回血。

    「欸！你們很壞心耶！不是死掉就是逃跑，放我一個人去打喔？」菜頭一邊罵人，一邊用力點擊滑鼠，想趕快讓自己的角色逃出生天，沒想到下一秒還是死在魔王的腳下。

    「喔唷！我死掉了啦！」

    「哈哈哈！我也死了啊，只有阿肥沒死還不去救你，你快打他！」

    「我只是不像你們這麼急好嗎？玩遊戲要有計畫啦，誰叫你們直接跑進去殺他啊？死了怪誰？哼！」

    「好啊，你最聰明，比陳聰明還聰明，我們都是笨蛋，以後你自己一個人去打魔王就好啦。」

    「對嘛，不合群的人，見死不救！」

    「哼！我才不想理你們，我只剩半小時了，不多打幾隻怪，我今天就別想升等了，你們自己慢慢玩吧！」

    「我的時間已經到了，菜頭我要先回家囉，掰掰！」聰明從深陷的沙發裡掙扎起身。

    聰明走到阿肥旁邊的時候，還朝他的手臂上搥了一拳。

    「再見啦！下次換你走前面，看你會不會死掉！」

    「好啦好啦，我們明天再打一次啦。」阿肥頭也不回，依然緊緊盯著螢幕裡的角色。

    聰明走出了網咖，好像突然找回自己的呼吸似的，猛咳了好幾下。他聞一聞自己的衣服，滿是泡麵和二手菸的味道，他猜想等一下回去應該會被阿媽唸吧。

    夕陽已經落到了山下，長長的田間道路上拖著聰明長長的影子，天空的一邊已經暗得可以看見幾顆星星了，另一邊卻還是依依不捨的又橘又紫，中間一道微暈的明暗界線，橫亙在聰明的頭頂上，黑色的一端已經落到了阿媽家，聰明踩著腳踏板旋轉的腳步也變得越來越快了。

    樹上的蟬聲到了傍晚漸漸歇息，溝圳裡的蛙鳴緊接著上陣，在路的兩側唱起了求偶的歌聲。聰明感覺眼前的路越來越模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空變黑了的關係。

    車子在阿媽家門前停下，聰明把車牽進院子，只看見阿媽一個人坐在院子裡，正在分類今天撿回來的回收。

    聽阿媽說最近紙的價錢有比較好，所以阿媽這幾天都特地推著推車到幾公里外的村裡去，和那些開公司的人家討一些報紙和作廢的文件來賣。聰明曾經想幫阿媽提過紙類去賣，一小袋看起來沒裝多少，沒想到卻重得讓他喘不過氣來，最後只得把它放回推車上，和阿媽兩個人一起慢慢推了。

    原本聰明也會陪阿媽去撿回收的，只是有一天當他路過那間網咖，看到裡面坐著自己的同班同學阿肥和菜頭，他便開始把阿媽每天給他的零用錢拿去打網咖了。一下課不是回家找阿媽，而是到網咖向老闆報到，接著就是兩三個小時的出團打怪，總要玩到天黑了才肯回家。阿媽心裡也明白，但總是擔心孫子出門沒帶錢，如果肚子餓了，就不能去福利社買麵包；想嘴饞的話，也不能到校門口的柑仔店買枝仔冰吃了。所以阿媽每天早上還是固定塞幾個銅板給孫子，希望他每天都可以過得開開心心的。

    阿媽仍然專心地整理回收的東西，聰明把車停好之後，便走到阿媽的旁邊，想看看今天的成果。

    「你返來了喔？」阿媽仰起頭，看著自己的孫子。

    「嘿啊。」

    「哪會每天身軀的煙味都那麼重？趕緊去洗身軀啦，阿媽現在來煮飯嘿。」

    「喔！」聰明蹦蹦跳跳地跑回自己的房間。

    阿媽把手邊的那一袋先綑起來放在旁邊，等晚一點孫子吃飽飯去寫功課的時候，她再回來繼續弄。

    灶腳裡面黑漆漆的，只有孫子在隔壁洗澡的光線從小小的氣窗透出來，阿媽揉了揉自己的雙手，從冰箱裡拿出昨天的剩菜，想了一下，又拿出一把青菜，再拿兩顆雞蛋。

    孫子太瘦了，這樣阿媽會捨不得。

    阿媽先把剩菜放在架子上退冰，把鍋子弄熱之後，先打了兩顆蛋下去。鍋子滋滋的聲響和孫子在澡盆裡玩水的笑聲相互搭唱，阿媽原本疲憊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了一抹微笑。

    再把青菜翻炒幾下，今天的晚餐就搞定了。孫子從浴室出來，濕濕的頭髮總算是洗掉了早熟的氣息。阿媽摸摸孫子的頭，象徵性地說了一句：「吃飯喔。」

    孫子坐在高腳凳上，兩隻腳懸在空中晃呀晃的，愉快地把熱騰騰的白米飯一口一口扒進嘴裡。阿媽把兩顆荷包蛋都夾給孫子配，而自己只是撿些菜梗，澆一些醬油膏和菜湯。

    「阿明啊，你最近常常跑去村裡的那間店玩喔？」

「對啊，那裡很好玩喔，而且我的同學都在那裡，我們會一起玩遊戲。」孫子的臉上沾了幾粒米飯，阿媽用手把它撥進碗裡。

    「那裡面很多人抽菸，你不要在那裡待太久知道嗎？對你的身體不好。」

    「好啦……阿媽，我的眼睛好像有點看不清楚耶。」

    「近視了是不是？好啦，阿媽明天帶你去村裡面配一副目鏡啦。」

    孫子吃飽以後，就到客廳去乖乖寫功課。阿媽把架子上的剩菜拿下來配，唏哩呼嚕地也就吃飽了。

    炎炎的夏日夜晚，微風帶來了陣陣清涼，聰明趴在客廳的桌上，一筆一畫在練習生字。阿媽仍然坐在院子裡，繼續整理剩下的回收，院子裡不時響起鐵罐相互撞擊和壓扁保特瓶的聲音，隨著夜深而越發清晰，在孫子的夢裡也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