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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看海(上)
2013/10/10 08:18:04瀏覽104|回應0|推薦1

    「請問這條路一直走下去,就可以到海邊了嗎?」

    「到是會到啦,但是很遠欸!至少要走三、四個小時才會到喔。」

    「我知道了,謝謝妳。」

    思晨看了看手錶,已經六點多了,太陽也已經落到那條路的盡頭,是時候啟程了。

    他從老闆娘手中接過抓餅,放在自己背包最前面的袋子裡,帶在路上,餓了再吃。

    眼前的這條路,寬度只夠兩台車交會,兩旁卻種滿了一整排的路樹,想來應該是一條走起來很舒服的鄉村小路吧。雖然說一開始在規畫行程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要拖到這麼晚,但是眼看太陽越走越遠,天空的顏色也由紅轉紫,一層黑過一層,沿途更是只有幾戶人家和稀疏的路燈,如果當真走到深夜,可真不知道這兩邊及膝的草叢和頭頂的樹枝會跑出甚麼樣的蛇虺蟲蚋呢!

    但是靜下心來想想,這可是自己難得的一次機會,畢竟自己雖然平常到處跑班教書,但那都是在熱鬧的市區居多,哪有像今天這樣,補習班的對面居然就是一整片遼闊無際的稻田,而google地圖上更清楚標示了,只要沿著補習班門口那條路一直往西走,就可以走到海邊了。如此天時地利人和的機會,就算是要走到天亮,他也心甘情願了。

    因為退伍至今都已經快一年了,他始終沒有忘記那一天,他在軍事管制區望見的那一片海,那一片藍。那一天,他陪營長和參謀長一同到某座軍事港口,去聆聽演習的簡報,沒想到綠色的軍車甫開進重重的關卡,在拉開拒馬的那一刻,一片遼闊的海就這麼毫無遮攔地撲了過來!他先是在滿車的槓槓和砲砲之間沉默的驚訝了許久,等拉開車門,恭敬地送走長官們之後,他才敢轉過身去,站在混凝土灌注成的堤岸上,瞭望這片寬廣的海天一線,讓鮮藍海面上的粼粼日光,閃耀在自己一身濃綠的迷彩服上。

    那一刻,他忘了自己是一名待命守候的隨從官,而他立足的地方,是一所戒備管制的軍事中心,海巡署的弟兄還在隔壁檢整出海的裝備。

    那一刻,望著大海的他,是自由的。

    所以,當他在日落時分踏著節奏的步伐,往海的方向去時,他不覺得自己是去玩水的。他抱著朝聖的心情,虔誠地踏出每一步,每接近一公里,他的心裡就越發敬謹肅穆。

    退伍之後的他,坐在辦公室裡,往往悶得發慌。凝滯的空氣和千篇一律的工作內容,幾乎掐死了他渴望大海的靈魂。

    有一回,當他趴在茶水間的窗隙,眺望遠方的山頭想像起伏的浪潮,突然靈機一動,飛快跑回自己的座位上,一樣點開功能強大的google,鍵入「大海」、「海洋」,在數千筆資料中尋找心底的那一片海。最後,他找到一張被大海環抱的小島,上面還長滿了茂盛的椰子樹,彷彿是他受困沙洲的心靈,終於重回了大海的懷抱。那張圖片後來成為他電腦的桌布,在每天開機的時候,都能領受他虔誠的頂禮膜拜,帶給他精神上若有似無的一點慰藉。

    他不是沒有試過,在自己的城市裡尋找大海的蹤影。他曾經騎著摩托車,載著母親,從台中火車站出發,一路騎到逢甲商圈、爬上大度山、路過東海大學,才終於在一大片廠房和儲油槽之間,瞥見了大海被支解的腳趾。

    來到港邊的人群,不是渴望海,而是渴望採買一大箱一大箱的現撈海產;而他朝思暮想的那片海,卻被海堤切剁成丁,孤伶伶地困在市集和簇擁的漁船中間,越擠越扁,越切越碎。

    他終於走到了港邊,剩下的卻是沉默的釣客,用七彩的叉子分食大海最後的渣滓,偶爾咯血似的吐幾口檳榔汁。

    那時的他已經退伍了,但是他心裡的那片自由卻幻滅了。於是他近乎自暴自棄的在都市裡迷走,又像狂熱的信徒不斷地蒐集大海的信物──貝殼或是海鹽。

    天色已經全黑了,鄉下的照明果然不太靠得住,一排排的路燈竟然昏迷的昏迷,打盹的打盹,一整條綿延無盡的道路,只剩下零星破碎的日光,在頭頂或明或滅。結果,只有月光靠得住,遙遙地掛在天邊,用影子指引思晨一條向海的道路。

    為了避免因為天色昏暗,而被呼嘯而過的汽車誤撞,思晨還是從背包中摸出了一支手電筒。

    隨身攜帶手電筒?是的。那是因為他平常上、下班都騎腳踏車,晚上回家的時候,一樣擔心發生危險,所以為自己的腳踏車裝了手電筒和車尾燈,而且因為曾經被偷過一次,所以每次使用完之後,都會記得拔下來帶在身上。結果到頭來,無論是鄉下還是都市,真正危險的從來都不是夜晚的黑暗,而是那些頂著刺眼的車頭燈,卻還是看不見路的駕駛們。

    終於他頭頂著月光,走出了產業道路,轉進更寬敞的省道。前一刻,他以為自己隱約看見了燈塔紅色的警示燈,心想大海應該就在不遠處了吧?抬頭一看,路標上卻寫著:「麥寮  十公里」。

    十公里,有多遠?他的平均步幅大約五十公分,而十公里可以換算成一百萬公分,所以他還有二十萬步的距離,才能走到海邊。

    二十萬步,他選擇繼續往前走。因為他想再看一眼那片遼闊的大海,那片蔚藍的自由。

    他在路邊的7-11稍微休息一下,順便把已經冷掉的抓餅吃掉。他想起那位老闆娘說的話,如果用走的,要走上三、四個小時。他看了看手錶,十點了。

    他翻開隨身攜帶的記事本,每一頁都是已辦事項和待辦事項,從退伍的那一天一直滿到下個月的月底,上面寫著要回報教學進度表,或是記得領房租來繳。他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留白了,或者明明看著眼前的喧鬧,心裡卻很幸福地在放空。

    「也許今晚,我可以望著大海放空一會兒了吧?」思晨在心裡喃喃自語著。

    唯有在深夜裡,才會發現鄉下到底養了多少看門狗。思晨一路走來,平均五分鐘便會聽到一陣由遠而近、由零星而暴雨的咆哮聲,怎麼厲聲掠過的汽、機車都沒事,他這麼一個腳踏實地又輕聲細語的過客,卻要被這些小動物用吠聲凌遲呢?鄉下的夜晚本是寧靜又安詳的,這一陣陣突如其來的警鈴,卻讓所有人都緊張起來,吃飯的放下手中的碗筷,轉台的放下手中的遙控器,一齊都轉過頭來,觀看這奇異的一幕:

    一位看起來只有二十幾歲的年輕小夥子,挽著袖子、撩起褲管,把黑色的大背包揹在胸口,手裡把著一支手電筒,從眾人的眼前默默走來,再從眾人錯愕的眼神中默默離去。

    「他是誰?要去哪裡?又為什麼會走來這裡?」

    思晨知道別人眼中的自己是甚麼樣子,連他自己都想笑,但是他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做,所以在濃濃的夜色裡,他仍然選擇孤獨地走下去。

    路燈故障了,星星就變多了。整條路上除了遠方屋舍的微光,就只剩下一片黑暗,頭頂綻放了滿天的星光,甚至可以看見淡淡的河漢,只是天上的熱鬧無關地上的寂寥,在大海之前,是黑暗先層層裹實了思晨消瘦的身體。

    幸好,時不時閃現的螢火蟲,喚醒他童年純真的勇氣,路再長再黑,都不怕了。

    麥寮  三公里。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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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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