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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9/17 22:26:48瀏覽184|回應0|推薦3 | |
四、 臨時接獲主公的命令,匆匆趕回丹波領地的明智光秀,現在正緊鑼密鼓地調兵遣將,準備出發支援羽柴秀吉在中國方面的作戰。在這十萬火急的時刻,卻有一名虛無僧登門求見,聽說事關此次出征之勝敗,必須當面向日向守大人秘授軍機。 光秀本想一口回絕,畢竟僧眾雖能在戰場發揮奇襲之功用,但卻是作為一名士兵,而不是一名軍師。一位名不見經傳的虛無僧竟要妄談作戰之方略,若讓主公知道了,光秀縱使是明智望族之後,也必定會在評定會議上被主公當面羞辱! 「你,請他回去好好靜修誦經吧,國家死生之大事不勞他費心。」光秀揮手打發平伏在地的足輕。 「但是大人、來者乃是妖僧果心居士啊……」 「果心?」光秀不禁尋思,這名號十分耳熟,彷彿在哪裡聽過。 「大人如果想不起來的話,屬下可以為您說明!此人乃是當年幫助順慶大人成功突破伊賀十二人眾的重重封鎖,而最終攻克伊賀國的奇人。另外,此人施行之妖術,還曾經讓大和國之主松永久秀為之膽寒……還望大人切莫輕忽此人啊!」 不知是因為自己大膽的發言還是親眼看見果心居士的關係,平伏在地的足輕此刻竟不自主地顫抖著。 「你說甚麼?伊賀十二人眾!」光秀聽見此一名號,潛藏在過去的深沉恐懼再次襲上心頭。 伊賀十二人眾豈不是去年主公親自出兵鎮壓的叛亂頭子嗎?那時雖然出動了五萬兵馬圍攻伊賀,但是通往伊賀的各要道、山徑,卻都被這些神出鬼沒的忍者給設下了重重陷阱,對我軍造成嚴重的傷亡和極度的恐慌,連率領先鋒部隊的將領們也一個一個遭到暗算而慘死。這種非正規的戰法,讓多數的家臣都提出退兵再議或是只圍不打的策略,就連同樣是忍者出身的甲賀瀧川一益,也認為正面強攻是極為不智的作法。 正當眾人惶惶不知所措時,筒井順慶卻開口了。他說自己意外收到一封密信,來自伊賀內部的一名忍者,聲稱可以透露伊賀守備上的弱點,讓我們得以一舉攻破十二人眾的封鎖…… 回想起這場戰役,讓光秀不禁為之膽寒,而他更不敢相信那名至關重要卻在事後銷聲匿跡的忍者竟然會找上他,其中必然大有文章。那麼縱然軍情緊急,見他一下又何妨呢? 「那麼,就請他進來見我吧。」
來人頭戴一頂包覆著黑色罩紗的筒狀斗笠,淺灰色的僧服上還披著一襲黑色的袈裟,手杵一根等身的木杖,乍看之下不過是一名尋常的僧人。但是在罩紗的裡面卻隱隱透出一股殺意與邪氣,只有武藝高超且久經生死的武士才能覺察。 光秀不動聲色,悄悄地將左手移至刀鐔上,右手仍然輕鬆地搖著扇子,卻能在電光火石間拔刀封喉! 果心居士當然不是等閒之輩,只是從罩紗外面看不見他竊笑的嘴臉,只聽得到他那尖細得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緩緩地從罩紗裡穿透出來: 「請問……大人是要殺我呢……嘻嘻嘻……還是要用我呢……」 光秀原以為自己將殺氣隱藏得很好,沒想到眼前這個妖和尚卻不是省油的燈,這下子誰也別提防誰了,把刀放下開門見山把要說的話說完也就算了。 「閣下就是果心居士?請恕我無禮,也容我代表主公,感謝閣下在鎮壓伊賀叛亂一事上的大力協助,今日不吝前來,想必有要事相告?」 「承蒙大人不棄……在下確實有極密之事相告……嗯,還請大人先賜退左右,再行商議……」 「既然如此,」光秀向隨侍在側的家臣揚手示意,眾人皆退,帳中僅剩果心居士與明智光秀二人,連帳門前的侍衛也已遠遠退下。 「……感謝大人……請恕在下冒昧,請問大人,前日是否遭到右府大人當面斥責呀?」 「什麼?」光秀心頭一驚,當日人丁雖眾,應無此人在場才是,他從何得知? 「你如何知曉此事?莫非閣下在安土城安有內應?」 「大人別緊張……嘻嘻……但凡居於安土城之家臣走卒,莫不知悉此事了呀……不過魚不新鮮又豈是大人所願,大人功勳卓著,右府大人又怎麼能夠……不由分說,就把大人的領地給剝奪了呢……」果心微微抬頭品讀光秀此刻臉上的神情,對於自己總能三言兩語便說到別人淌血之痛處,他不禁感到十分得意。 「大人此次出征,若能順利討伐毛利輝元,那待到收兵之時,大人恐怕回的不是丹波,而是遠離京都的出雲,羽柴秀吉所打下的戰利品了吧……到時候大人還能在眾家臣的面前抬得起頭嗎?」 「這一點不需要閣下來操心了,若是閣下此行只為挑撥我君臣之間的情誼,那請回吧!」光秀勉強壓下自己心中的屈辱,昂然駁回果心居士嘲諷的目光。 「大人有忠君之情,不知右府大人是否有禮臣之意呢?大人被一介侍童森蘭丸,用右府大人御用的鐵扇敲打的腦門,現在還疼嗎?嘻嘻嘻……」 「你!」光秀被這公然的污辱逼得拔刀,刀鋒直指眼前這狂妄的妖僧! 只是,光秀心裡明白,果心所言句句屬實。主公改封領地的作法,以及對他種種極盡羞辱之能事,在在讓他感受到自己正逐漸退出統治的核心,甚至一步步被主公的近臣所取代,而傲慢無禮的森蘭丸就是其中最野心勃勃的一位。兔死狗烹的古訓,成了烙印在他心口的醜陋瘡疤,再難撫平。 光秀仰天長歎,收刀入鞘。 「說,你有何辦法助我克盡全功?」 「呵呵呵……大人果真為戰國第一智將,稍稍提點便能洞見全局,實在是了不起啊……」果心趨前數步,接近到光秀幾乎能穿過罩紗,看見那雙因為渴望殺戮而變得腥紅的眼睛。 「不過,在下此次不僅能讓大人保家活命,進展順利的話,嘻嘻嘻……說不定今後天下人之名將不歸織田信長,而歸……大人了!」 光秀看著眼前這位陰狠深沉的僧人,竟不住打起冷顫。
當果心步出光秀的大帳時,只見龜山城內已聚集了上萬兵力,城外還陸續有部隊朝這裡走來。眼見光秀麾下軍容之壯盛,武備之精良,讓他不禁喟然:「僅僅是一名家臣就能有如此之陣容……就算沒有我,伊賀還是逃不了亡國的命運啊……」 果心繼續前行,正在磨刀秣馬的將士們在他身後喧鬧不已。 他望向東方,喃喃說道:「至少……這次,我對得起你們了。妳說是吧?百地水蓮香。」
五、 舞音躺在信長的懷裡,竟安心地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在柏原城內,父親在茶室裡,靜觀露台的枯山水,為她抹一碗茶。一杓半滿水清圓,黑褐色的陶碗,把她的目光無聲無息地牽引到杯心微微的波紋上。兩個人,一碗茶,共享一晌難能可貴的寧靜。 「小蓮啊……」父親輕聲喊她,彷彿害怕太多的聲響會刺破此刻的靜謐。 「記住,刀光劍影不是妳該做的事,好好品嘗妳手中的那碗茶,記住這個味道,這個姿態,這個境界。泡好一碗茶,一碗純淨淡然的茶,妳才能像父親一樣,在亂世中寂然挺立三十個春秋,帶領妳的人民平穩地走向太平盛世的那一天。那一天,唯有心中無波無擾如一碗清茶的人,才能看得到,妳一定要記住啊。」 夢裡,茶香依舊醉人,舞音三轉茶碗,正想輕啜一口…… 火起了! 頃刻間殺聲震天、槍砲齊發,小小的茶室連同精心爬梳的白砂流水一同葬身火海,然後連天的大火漸去漸遠,漸遠漸稀…… 夢醒了? 舞音發現自己正注視著眼前幽微的燭火,搖曳而虛無。 夢醒了,火還沒滅……
六、 火,趁著夜色燃起來了。 信長從睡夢中猛地驚醒,一把抄起架上的一文字吉房,拉開厚重的杉門衝了出去。 舞音站在門後望著信長的背影,出神。 「開始了。」
一同宿在寺裡的家臣士卒全都驚醒了,但是整座本能寺早已被高舉的火把和燒起的火舌所包圍。眾人緊握手中的武器,卻絕望地發現自己已經是火神和敵軍的囊中之物了。 但是在主公領地的核心地帶,哪來的敵軍啊? 「看見敵人的旗幟了!是水色桔梗!」一名持長槍的步卒大聲回報。 「居然是禿頭光秀啊……」信長扶住御殿外的廊柱,讓自己不至於因為過度震驚而跌坐在地。 正當眾家臣團團簇擁著信長,緊繃著精神注意任何可能的流矢砲火時,原本神情痛苦的信長突然仰天大笑了起來,這一笑,讓家臣們又一次感到極度的困惑。只見信長站直了身子,熾熱的目光掃過身邊的每一位家臣,接著淡淡地說了一句: 「無關是非。」 隨後,信長立刻向身旁的部下要了一把長弓,眾家臣則在信長的前方圍成一堵牆,敵人若要取主公的性命,必先踏過他們的屍體! 所有人全神貫注在那扇古老而斑駁的木門,熊熊的火光和激昂的吶喊在門隙中四竄。 眨眼間,碰地一聲!兩片門扇被狠狠撞開,第一位武士揮舞著長刀跨過門檻── 「咻──」 信長長弓一響,眼前的武士應聲倒地。 守在中庭的步卒們一擁而上,彷彿要用自己的血肉堵成一道堅不可摧的銅牆鐵壁。信長站在御殿的玄關前,不斷拉滿手中的長弓,讓銳利的箭羽貫穿每一位叛徒。只是信長無法相信,當他手裡的箭即將用盡,他眼中的叛徒卻仍然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向前湧來,而與他征戰多年的家臣們卻一個一個在千刀萬剮中倒下。 終於,連精良的長弓也擋不住浪濤般的敵軍而應聲折斷,信長滿腔怒火無從宣洩,遂衝上前去撿起陣亡武士的薙刀,蜂擁進門的敵軍武士還沒能搞清楚東南西北,就被信長當頭一刀給劈成兩半,後進者皆為之震懾而退後數步。 叵料來自虛空的一支冷箭,直接射穿了信長的右手臂,雄獅負傷,連猴群都敢放肆!信長且戰且退,家臣見主子負傷,各個像發狂的郊狼朝著敵軍猛撲過去,鋒利無比的刀光劍魂一陣橫劈豎砍,殺得敵軍又是一波退卻。 信長的侍童森蘭丸、森力丸等人,趁此敵人攻勢稍退之際,擁護著信長退入寢殿,眾人把守在古老的杉門之前。 「這是最後的防線,眾人以死相衛!咿啊──」森蘭丸雙手握刀,用最後的氣力喊出眾人竭忠殉主的死意! 而在古老的杉門後面,信長面對眼前的景象卻真的慌了。 前一刻還與他忘情交歡的女人,現在竟然全身赤裸站在他面前,不但沒有因為外面的兵爕而驚慌逃竄,反而十分冷靜地從她貼身的短笛中,緩緩抽出一把雕紋精細且散發著鋒利寒光的匕首。 信長拔出刀來,森冷的刀鋒橫亙在兩個人中間:「妳……想做什麼!」 舞音甩了甩壓亂的一頭黑髮,吐出冷得刺骨的一句: 「報仇。」 說時遲那時快,舞音話音未落,利刃竟朝信長直刺過去!信長一迴身,劍鋒錯過了氣吞天下的胸膛,髮絲卻掠過了梟雄的雙頰。 清蓮香。昨夜夢裡幾番沉醉的清蓮香啊…… 「妳!究竟是誰?」信長又氣又恨,就算真的要死,他也要知道到底是誰藏著這等狼心! 「稟大人,伊波舞音乃是賤妾的化名……」 舞音突然完全地放鬆下來,不再緊握手中的匕首,卻用兩根纖纖玉指,勾住劍柄,似在賞玩柄上的白蓮紋理是如何地細緻溫雅。此刻的她彷彿不在烈焰四圍、殺伐如雷鳴、生死在一懸的政變中心,而是回到了那方小小的茶室,捧著一碗茶,就著露台的枯山白水,凝神端詳。 「我的本名,是水蓮香。伊賀三上忍之一百地氏之後,百地丹波之女。」 懸在指尖的匕首瞬間旋回掌心,百地水蓮香神情一改,冷若冰霜,唯仇人之死方能稍融涓滴。連純白的劍柄,都因太過深刻的仇恨而幾乎要擰出血來。 「大人以為這場火是因一位逆臣而起嗎?不,這場火是我精心安排的圍場,你,則是我日夜渴求的獵物。在黎明升起之前,你將成為丹波一族最後的刀下亡魂!」 殺意再起,招招奪命!生來是赤子,養在忍者之家則成鬼,行蹤飄忽、殺人於無形的勾魂鬼。信長右手已廢,左手握刀,充其量也只能架開一兩式試探的突刺、回刀。反觀水蓮香,虛過幾招把玩獵物之後,殺招隨即如風過竹,貌似柔弱卻封喉! 水蓮香勻稱的身形在打鬥中起舞,信長力戰漸乏,恍惚中竟又迷戀起這副身軀。他平生征戰無數,何曾遭遇過此等戰法?伊賀忍者之能耐確乎一流啊! 信長自忖為天皇右大臣之尊,天下早已在握,與其死於禿頭逆臣之手,不如了結在這蓮香白刃之下……想著想著,在奪命之劍招招見血之際,信長腳踏劍步,竟又唱起他最愛的〈平敦盛〉: 人間五十年, 與天長地久相較, 如夢幻般…… 一度得生者, 豈有不滅乎! 歌聲罷,刀劍棄,血紅的匕首直刺進信長的胸膛。 高掛天空的明星,終究殞落了。 「有歌何能不和?」 水蓮香恭敬地向信長的遺體跪拜平伏,而後舉起匕首,幽幽唱起: 山中一池碧, 皎皎白蓮迎風舉, 香傳千萬里。 勸君但觀莫輕採…… 信長的頭顱被完整地割下,水蓮香輕輕地把它擁入懷中,任憑滾燙的鮮血汩汩在胸口流淌,口中仍然哼唱著那最後一句: 「香斷不再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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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