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15/07/02 12:12:51瀏覽273|回應1|推薦2 | |
精緻的巴洛克式車站,前緣的半圓形迴車道上,總會有一條黃色的長龍經年盤據在這裡,從龍頭張口吞下倦遊的旅人,載到某處丟包以後,又載著一車的空虛接回龍尾,一來一回之間,往往便耗掉了漫漫長日。若要說有什麼事比等了一整天只載到一批客人還要讓火旺仔煩躁的,那大概是當他好不容易排到大門的時候,卻載到說要去附近旅館的客人。只是當警察大人在火車站外立起了一面「禁止拒載短程」的告示牌之後,火旺仔也只能認分地當起來者不拒的馱獸了。 想不到當一名守法的計程車司機,換來的卻是每天早上五點出門跑車,一直跑到凌晨兩三點還賺不到明天的油錢;肚子餓了,也只敢請出車的朋友幫忙順路買便當回來,拿到便當以後,因為政府規定司機不能離開,所以只能窩在車上把飯嗑掉;而為了不浪費油,排班的時候也捨不得開冷氣,只有盡量把車推到樹蔭下,再把四面車窗全搖下來通風,藉此紓解車內悶熱的空氣。 這就是火旺仔每天的生活,克難、拮据到讓他壓根不敢有娶老婆的念頭,活到四十好幾還是光棍一條。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別人無法理解的隱痛,那就是其他司機們為他取的外號「火旺仔」,說他看起來不輸一枝「番仔火」。 今天,火旺仔還算幸運,上午九點就排到招呼站的最前面,他滿心期待可以載到跑遠程的旅客。此刻正值通勤時間,每一班火車都是滿滿的人出來,又滿滿的人上去,每節車廂都活像是一盒加長型的沙丁魚罐頭。火旺仔唯有這時才會慶幸自己不是朝九晚五的通勤族,身為一名計程車司機,唯一的快活就是自由,沒有打卡鐘、沒有業績評量表,端看自己今天載到了什麼客人,而那位客人又把自己帶往何方。 這時,他看見月台邊上出現了一陣小騷動,只見原本擠在車門內外的人潮,突然很有默契地全都退開,讓出了一條出奇寬廣的下車路徑,接著才從車廂裡走出來一名穿制服的車長,身後是一位盲人扶著他的手臂。火旺仔發現,那位盲人居然穿了全套的棒球衣。 「哇……根本是摩西分紅海嘛。」火旺仔在駕駛座上目睹這一切,忍不住發出一聲讚嘆。他說的是《王牌天神》裡面金凱瑞把咖啡一分為二的搞笑橋段,是從車友裝的電視上看到的。 火旺仔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便一直觀察那位盲人的動向。只見車長小心翼翼地走著,但是身後的那位盲人卻一臉焦急,好像巴不得自己可以衝出月台,而不用非得有人幫忙才能走得出車站似的。然而車長並沒有感覺到他的急迫,只是把他確確實實地交給另一名穿著反光背心的站務人員,而站務人員也用同樣緩慢的步調,一路暢通地抵達驗票口,和坐在那裡的驗票員點頭示意之後,便大搖大擺地走出車站了。火旺仔一路觀察到現在,發覺台灣人其實還滿有愛心的,只可惜那些人的表情還不夠有同理心,反而暗藏著一種恐懼,像是碰到一名醉漢或是喃喃自語的瘋子一般打量著那位盲人,好像瞎了眼就不是正常人似的,好像開計程車的都是遊手好閒的人似的!火旺仔忍不住抱怨起自己的處境,誰叫他每次上前詢問提著行李的旅人要不要坐車的時候,他們都會刻意繞開一大圈,好像他會咬他們似的。真是糟蹋人。 等他回過神來時,那位盲人已經走出了視線,他本想再找看看,卻聽見後座車門開啟的聲音。 「司機先生,這位朋友就麻煩你了。」站務人員倚著車門,親切地說。 「什麼?」火旺仔還沒搞清楚狀況。 「司機先生,不好意思,我要到福山棒球場,越快越好!」那位盲人說。 「棒球場?」火旺仔越發糊塗了。盲人要去棒球場? 只是火旺仔眼前的這位盲人,還真的戴了頂棒球帽,穿上全套的棒球衣,藍色的上衣上印著「BATS」的字樣,而白色的褲管上還纏著破損得厲害的護膝。 「你是要去打棒球喔?」 「對,請快點!」他焦急地說。 但是火旺仔並沒有照辦,反而還「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聽在盲人的耳裡顯得更加刺耳。 「你是在笑我嗎?」他用十分嚴肅的語調反問。 「沒、沒有啦。」火旺仔急忙否認,摀住的嘴巴卻蓋不住嘲諷的氣音。 「沒關係,只要你可以把我載到目的地,我會證明給你看的。」他的臉上竟然泛起了一抹自信的笑容。 火旺仔從後視鏡裡打量後座的那位盲人,心裡雖然半信半疑,但是他也不禁好奇,如果盲人真的可以打棒球,那又會是什麼樣子呢?只不過火旺仔的好奇,比不上經濟的壓力,所以他並沒有把那位盲人的話當真,只想趕快把他載到目的地之後,再順路繞看看能不能載到其他的客人。可是當車子終於抵達球場時,他卻無法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外地來的盲人獨自拿著手杖在那裡亂走,還要揹著那一大包行李和一枝球棒,所以他只能好人做到底,把車停放在路旁的停車格之後,便下車幫那位盲人開車門。 「多少錢?」那位盲人不肯下車,非要先繳清車費不可。 火旺仔不知怎地,明明表上顯示三百七十五元,他卻說:「不用了啦,就當作是跟你賠不是。」 「你不收,就是在羞辱我。」那位盲人非常認真地說,並且再問了一次:「多少錢?」 「那就……兩百五好啦。」火旺仔看著眼前的這位盲人,還真有些於心不忍。 「司機大哥,你的表可能壞了,我之前搭車到這裡都要三、四百,我想我還是給你四百好了。」那位盲人用手指摸了四張鈔票遞給火旺仔。 「沒有壞,是我抄捷徑啦,那不然……」火旺仔看到他拿鈔票的手一直懸在那裡,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說:「不然跟你拿三百啦,這樣好不好?」 那位盲人總算露出了笑容,並且輕輕地點頭跟他說謝謝。 「那我幫你拿行李嘿。」火旺仔話還沒說完,手已經伸過去要把袋子拎起來,結果那位盲人卻把另一頭的提帶抓得牢牢的。 「不用麻煩了,你還要去跑車,我打電話請我朋友來帶我就好。」 「沒關係啦,你不是已經遲到了?球賽都開始了還把人叫出來,那才叫沒禮貌。來,給我來。」火旺仔堅持要幫他的忙。 「對了!」那位盲人突然想到他上車時所說的話:「我說過我要證明給你看的,司機大哥,你要不要乾脆跟我進去看我打球?」 「我?這個……」火旺仔本來只想送他到門口而已,這下子他也沒有理由拒絕了。 於是,在得到火旺仔的同意之後,那位盲人終於肯讓他幫忙拿行李,還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讓他引導自己走進球場。 「咦?司機大哥,今天天氣這麼熱,你怎麼還穿這麼厚的長袖啊?」那位盲人非常驚訝地問。 「沒有啦,是因為車上冷氣太強……」火旺仔隨意搪塞了幾句,隨即把話題轉到別的地方去,像是這個地方怎麼這麼偏僻之類的。 一進到這座露天的球場,只見偌大的球場上,除了看臺上的觀眾席之外全無遮蔭,只有在外圍的草地上搭起了兩頂棚子,而兩隊人馬,便各自聚集在棚子底下,有穿著紅、藍兩色球衣的球員、隨行的家人和分散各處的觀眾。在兩頂棚子的中間還撐起了一頂大傘,傘下架了一組記分板,計分員的身旁還有一個拿著大聲公的中年男子,火旺仔一開始以為他是裁判,後來才知道他原來是球賽的主播,負責為看不見的人即時播報戰況。再看到球場上,除了同樣有個本壘板之外,其他的部件和比賽的方式,都和正規的棒球不同。首先,火旺仔看見投手、打者和捕手竟然都穿著同樣的球衣,而投手還拿著一顆跟去殼的椰子差不多大的壘球,用拋物線的方式丟向捕手,更妙的是那顆球竟然還會發出「嗶、嗶、嗶」的聲音,等到打者好不容易擦到球了,卻只見他蒙著眼罩就往壘包的方向衝,可是他們的壘包只有兩個,而且還長得超像遊樂場裡面的充氣柱墊,有一根長長的墊柱立在方形的墊座上,會在球打中的那一刻,發出「嗶──」的長聲,而打者就朝著那聲音衝過去。至於在場上防守的球員們,雖然全都穿著和打者不同的球衣沒錯,但是竟然也全都蒙上了眼罩,一群人趴在地上試著用耳朵掌握球的遠近,再用雙手摸索球的確切位置,而當打者先撲倒壘包而守備員隨後才撿到球時,裁判隨即大喊一聲:「There!」 火旺仔完全看傻了眼。 這時,有兩名穿著便服的人走向火旺仔和那位盲人,火旺仔偷偷觀察了一下她們的表情,想不到她們卻像是看到多年的老朋友一樣,對他、對那位盲人都一樣的親切。 「國瑞!好久不見了,可是你遲到囉。」其中一位女孩說。她綁著俐落的馬尾,一頭黑髮率性地甩動著。 「沒關係啦,只要跟其他隊員說一下,下一局你就可以上場打擊了,不用緊張啦。」另一位看起來比較年長的女人接著說,態度和藹可親,好像在跟自己的孩子說話一樣。 火旺仔轉頭看了看那位盲人,只見他正靦腆地笑著,感覺很高興的樣子。火旺仔也感受到這裡的氣氛很不一樣,過去的他所看到的盲人,不是靜靜地坐在按摩店裡,百無聊賴地等客人上門,就是畏畏縮縮地拿著一根手杖,或是牽著一條狗,戰戰兢兢地走在路上;但是這裡的盲人們,竟然敢用跑百米的速度,在球場上跑壘,甚至有一兩位動作嫻熟的球員,還可以在壘包前帥氣地滑壘,精準地踢倒豎立在面前的壘包柱,而每一位防守球員也都不要命地飛撲救球,每一次都讓火旺仔感覺他們快要相撞了。 那兩位女性朋友走上前引導國瑞入列,也不忘詢問火旺仔要不要跟他們一起到棚子底下觀賽,只是火旺仔雖然不太能曬太陽也忍受不了高溫,卻還是選擇拒絕她們的好意,「我站在這裡就好了,這裡看得到啦。」火旺仔說。 而國瑞在走進棚子之前,還頻頻回頭向火旺仔喊說:「司機大哥,別忘了,你說要看我打棒球的喔!」 「好啦,我會在這裡看啦。」火旺仔忍不住笑了,他原本還真的打算悄悄離開的。 不過火旺仔的心裡確實有些納悶,怎麼那兩個明眼人看到他的反應,竟然會如此「正常」呢?但是即便如此,他仍然不打算讓自己暴露在更多被羞辱的風險當中,即便太陽已經變得十分毒辣,他還是一個人站得遠遠的,這樣別人就不會注意到他,他也不用看見那些人的表情。 下一局攻守交換時,火旺仔看見國瑞上場了,只見同隊的投手動作輕柔地把壘球拋向捕手,而國瑞就在一片漆黑中揮棒──他居然打中了!球高高地飛出去,「嗶、嗶、嗶」和「嗶──」的聲音同時在球場上響起,連火旺仔也分不清到底什麼聲音代表什麼意思,只看見國瑞奮力地衝向壘包,把巨大的壘包整個撞飛出去,裁判隨即大喊:「There!」 國瑞為自己的球隊搶下了第一分,而當火旺仔回過神來時,他人已經站在場邊了。 「先生不好意思,比賽已經開始了,觀眾不能走進球場喔,謝謝你的配合。」一位女孩特地跑過來跟火旺仔說。 「喔,對不起,沒注意到啦!」 火旺仔和那位女孩四目相交的剎那,她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友善的笑容。他已經多久沒有看到這樣的笑容了?自從那一場大火之後吧。 在場邊朋友的引導下,國瑞慢慢地走回棚子,接受眾人英雄式的歡呼,而火旺仔這時卻已經默默地退回原本佇足的角落,但是他現在已經完全不想走了,他想看完這整場比賽。沒想到國瑞在下場以後,卻在棚子周圍不停地喊著:「司機大哥?司機大哥?你在哪裡?」 火旺仔擔心他會以為自己偷跑走了,只好勉強走上前去,讓國瑞不要再睜著一雙盲眼胡亂找他。 「司機大哥!你有看到我剛才的表現嗎?」國瑞興奮地說。 「有啊,你很厲害耶!閉著眼睛還可以打得到球,還敢跑壘!你真的是瞎子嗎?」火旺仔一時不察,竟然把平常對盲人的戲稱給說出來了。 「我就是瞎子才會被壘包給絆倒呀!」沒想到國瑞竟然不以為忤,還自我解嘲了一下。 「也對、也對……」火旺仔顯得有些畏縮,深怕自己再說錯話,「要是換作是我喔,根本不敢像你們這樣衝哩!你們怎麼都不會怕啊?」 「會怕啊,我們是練習很久之後,才敢一次衝這麼遠的。你相不相信,我們剛來的時候,教練要我們跑步熱身,我們居然還問教練說:『怎麼跑步?』想起來實在超好笑的!其實很多明眼人可以輕鬆辦到的事情,對我們來說都像是天方夜譚一樣,沒有經過一番苦練,我們根本不會有今天。」 國瑞站得腳有點痠了,便邀請火旺仔和他一起坐在草地上觀戰,順便再跟他多聊聊自己身為一個盲人的心路歷程: 「像我們有人做過統計啊,打盲棒的盲人只佔全部盲人的千分之二而已,我們之中有很多人是不敢走出來的。姑且不管他們喜不喜歡棒球,有絕大多數的盲人他們的休閒活動都是靜態的,像是讀書──我是說有聲書──打電動、聽廣播之類的,除此之外,他們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了。就拿我來說吧,在我小時候還沒進啟明學校以前,我在普通小學的班上根本就是一個隱形人,朋友下課的時候不會找我去打球,體育課的時候我也會被老師留下來算數學,他們就跟你一開始的反應一樣,壓根不相信我可以參加任何的運動,更不要說棒球了。」 「對不起啦,我那時候……」火旺仔愧疚地說。 「沒關係,大哥你不要誤會,我只是在舉例啦,沒有要怪你的意思。」國瑞聽到火旺仔的道歉,趕緊安撫他的心情,然後繼續他未完的話題: 「後來啊,我是從廣播上聽到有在招募盲棒球員的廣告,我還清楚地記得那時候的廣告詞,他說:『你喜歡運動嗎?你想打棒球嗎?你想在球場上盡情地奔跑嗎?』我想大哥可能無法相信,但是我真的從來沒有體驗過什麼叫做在球場上奔跑,尤其是在我的視力退化成全盲以後,我的世界就只剩下手杖和一片漆黑,我都還來不及學會跑步呢!所以啊,我就不顧爸媽的反對報名了。大哥你知道嗎?當我第一次踏上球場的時候,我才終於感覺到,陽光是熱的。」 「陽光是熱的?」火旺仔只差沒有吐槽他:「我還知道火災是熱的哩,這不是廢話嗎?」 「對。因為過去的我,不論是白天還是晚上,我的眼前始終都是一片漆黑,如果不是時鐘會為我整點報時的話,我根本不會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甚至我曾經悲觀地覺得,我的世界永遠是黑夜,太陽有沒有升起來,根本與我無關。」 聽完國瑞的解釋之後,火旺仔又一次羞愧得無地自容。原來,就算他自己也算是個殘障人士,但是如果沒有像國瑞一樣失明的話,還真的無法設想他的處境,更別說是體會他的心情了。 「所以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國瑞依舊沉醉在美好的回憶裡,沒有發現火旺仔的眼眶已經泛紅,「當我站在空曠的草地上,兩手張開,抬頭看著天空的時候,雖然眼前一片黑暗,但是我的身體卻覺得好溫暖,有義工走過來跟我說:『沒錯,這就是太陽,你現在全身都沐浴在陽光裡了。』我想她應該不知道,我當時的心情有多激動吧。所以我說,太陽是熱的。」 「那你們是怎麼練的?」火旺仔越聽越有興趣,便接著問下去。 「都要靠那些明眼的義工啊,沒有他們,就沒有盲棒,很有趣對不對?」國瑞笑著說。 「可是他們要怎麼幫你們?他們又沒有看不見?」 「我只能說,他們真的很為我們著想,光是拿跑步這件事來說好了,你知道我後來是怎麼學會跑步的嗎?是用『摸』的!想起來真的超好笑的!就是那些明眼人會把跑步拆成分解動作,一下是右手在前左手在後,再配合左腳抬起右腳著地,然後他們就『停格』,讓我們從頭到腳摸一遍──當然是只有男生示範啦,女生還得了!──然後再把前一個動作顛倒過來,再讓我們摸一遍,然後他們就跟我們說:『把這兩個動作加快、重複,就叫作跑步了。』結果教練後來跟我說,我一開始跑步的時候,簡直就跟殭屍一樣耶!」 說到這裡,國瑞和火旺仔都笑成了一團,火旺仔萬萬沒有想到盲人也能這麼耍寶,實在是太有趣了! 「可是學會跑步是一回事,敢不敢跑出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國瑞突然換成有些嚴肅的態度來回憶這段經歷,「因為我們平常走路都得靠手杖一步步慢慢地走,怎麼可能敢一下子就朝著一片黑暗跑出去呢?我們還是會擔心撞到東西,或者是被地面的凹凸給絆倒之類的,總之,我們那時候練得真的很辛苦。」 「那後來怎麼敢跑了?」 「一樣是義工幫的忙,是他們幫我們建立了信心。他們會先站在離我們幾公尺遠的地方,用拍手指引我們方向,鼓勵我們往前跑,一次、兩次、三次,我們都沒有跌倒,而義工也沒有捉弄我們,反而一直陪著我們,重複『跑步』這個對明眼人來說根本不用練習的動作,現在回想起來喔,真的會很感激他們。」 「你說的……是那些站在場邊的女生嗎?」火旺仔瞇著眼睛觀察著,看到剛才的那兩位女孩在大太陽底下持續協助打者上打擊區,或是在他們跑完壘之後,把他們帶回休息區裡。火旺仔的心裡不免有個疑惑:為什麼這些明眼人會甘願犧牲假日來陪這些盲人打球呢? 「不只是她們而已,你現在看到的投手和捕手,他們也都是不拿薪水的義工,是自願來帶我們練球的。」 「真的假的!都沒有收錢喔?」火旺仔看著場上的投、捕手熟練的拋接動作,感到不可思議。 「他們不只沒有跟我們收錢……」說到這裡,國瑞的聲音不禁哽咽:「他們、他們還會私下為我們到處募款,只為了讓我們可以繼續打球。」 火旺仔沒想到國瑞的感受會那麼強烈,他猜想國瑞之所以會那麼拚命打擊和跑壘,或許就是為了向那些明眼人證明,他沒有辜負他們的付出和心血吧?難怪盲棒明明規格那麼陽春,看起來卻比職棒還精采,因為他們的每一次揮棒都代表了彼此背後無數次的磨合,而每一次的跑壘都是感恩和戰勝自我的表現。在這裡,火旺仔似乎看見了不一樣的人生風景,讓他不由得肅然起敬。 「我倒是覺得那個投手想盡辦法要讓打者打到球的作法還滿好笑的。」火旺仔試圖緩和一下這略顯感傷的氣氛,便趁勢轉移了話題,換來聊聊棒球這件事:「盲棒剛好跟那個職棒完全相反,人家職棒的投手都嘛要跟那個捕手比半天,才會狠狠地把球給丟進捕手的手套裡,為的就是要讓打者打不到球,有的投手更孬,看不順眼的就給他投觸身球,打不贏人家的就給他四壞球保送,哪像盲棒這麼地和氣,講起來還真是好笑。」 「講到投手,我真的對我們的林大哥很不好意思。」國瑞又把話題拉回到義工的身上。 「為什麼?」 「因為我們有的隊員打擊太猛了,而投手丘距離本壘板又太近,所以林大哥常常會被我們擊出去的球給K中……他的門牙已經被我們打斷好幾顆了。」 火旺仔聽了嚇一大跳,要是換作是他,早就退出了!怎麼可能現在還站在那裡餵球給盲人打? 「想不到不只你們盲人不簡單,連那些陪你們打球的明眼人也不容易呀!」火旺仔忍不住感嘆起來。 「是啊,」國瑞附和說:「所以我們都會和新進的球員再三強調,沒有義工,就沒有盲棒,我們這些來打球的人,一定要更努力,才對得起他們的付出。」 火旺仔沒有再答話,只是轉過頭去看著國瑞,看著他那一雙覆蓋著白膜因而找不到彼此的眼睛,感覺他說的話都如此的真誠,而他那張單純的笑臉,好像打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有變過。如果要說火旺仔從國瑞的身上看見了什麼,那或許是──看不見的人比看得見的人更能懂得什麼叫幸福,而且,他們會用盡一切的力量去珍惜。 「好啦,我也該回去工作了。」火旺仔站了起來,打算要離開了。 「司機大哥不看完比賽嗎?」 「不了,我還得賺錢呢。」火旺仔想了一下,又問國瑞說:「跟我說一下你住在哪裡好不好?」 「怎麼了嗎?」國瑞有些納悶。 「沒有啦,就想說下次你如果有要來打球的話,可以提早跟我說一聲,我可以去你那邊載你。」火旺仔靦腆地說。 「那大哥要照表跟我算才行喔!」國瑞突然想起了稍早的事情,不過玩笑歸玩笑,他還是乖乖地告訴火旺仔自己家裡的地址。 「哈哈!好啦好啦,那今天先這樣,下次再見嘿!」火旺仔開懷地笑了。 自從那一次大火之後,他已經忘記自己那張曾經憨厚的笑容。是國瑞幫他找回來的。 火旺仔走遠以後,有一位女孩走過來帶國瑞回去。 「司機大哥已經走掉了嗎?」國瑞問。 「對呀,他已經走出去了,可是他還有回過頭來跟你揮手喔。」那位女孩說。 「真的嗎?」國瑞感到很高興。 「真的。可是……」那位女孩突然有些歉疚地說:「那位大哥真的太特別了,我剛看到他的時候,真的有一點點被嚇到,希望他沒有感覺到才好。」 「司機大哥怎麼了嗎?」 「我看到他全身上下都穿著燒燙傷的人會穿的壓力衣,從頭到手臂到手掌都是,感覺他一定經歷過一段很痛苦的治療過程……希望他可以勇敢地活下去。」 「他一定可以的。」國瑞非常堅定地說。 「喔?怎麼說?」 「因為我有看見啦,他有一顆非常溫柔的心。」 |
|
(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