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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8/04 23:28:49瀏覽200|回應0|推薦2 | |
第一次的驚險經驗,會成為日後更多經歷的養分,使人更加自信而堅強。在意外獵殺野豬之後,這四個人也陸續捕獲野兔、豪豬、水獺等獵物,也在幾番慘痛的腹瀉之後,分辨出哪些野菇能吃,哪些又會讓你痛不欲生。一行四個人就這樣翻過高山、越過長河,而唯一能為他們指引出正確方向的,始終是那根小小的別針。 在森林中的生活除了趕路,就是填飽身體的飢渴,時間、日期之於他們,漸漸失去了意義。而在這樣掙扎求生的過程中,他們也越發意識到,原來人活著,需要的真的不多。誠如珍妮佛某天夜裡跟大家一起圍坐在篝火前啃食珠雞肉時,突然有感而發地說: 「過去我總是跟別人說,我絕對不去沒有網路的地方,一個小時沒有手機我就會覺得坐立難安。現在我才發現,只要有火取暖,有水可喝,有食物可吃,我就很滿足了。」 詹姆斯也笑著說: 「我曾經到過台灣的阿里山森林園區,那裏的風景就跟這裏很像,到處是高聳入雲的古老神木,不禁讓人感到自身的渺小。那裏的一位巡山員還跟我說了一段很有道理的話,他說:『樹木只要陽光、空氣、水就可以長成神木,而我們甚麼都想要,到最後卻只躺在一個小小的破盒子裡。但是神木就算傾倒了,他巨大的身軀可以成為整個生態系的養分,稚嫩的小苗又會在他的身上扎根,展開新的生命歷程。』所以說,核戰對全人類來說都是個悲劇,但如果不是核彈徹底摧毀了我們熟悉與擁有的一切,我們又怎麼會像現在這樣深刻地體認到──原來我們需要的真的不多,而我們想要的卻能毀天滅地。」 「唉呀,我只不過是分享一下我的感想而已,你就這樣長篇大論開始說教啦?你這習慣真的很不好欸。」珍妮佛半開玩笑地回應道。 「哥哥,巡山員是甚麼啊?」看來寬宏絲毫不在意,甚至還想知道得更多。 「巡山員就是長年在山上巡視山林,避免山林發生火災、病蟲害或是遭到盜獵者砍伐的國家公務員,而他們每一個人負責的範圍,往往就有半座城市那麼大喔。」詹姆斯用心地解釋道。 「哇,他們的工作好了不起喔!」寬宏瞪大眼睛說道。 「是啊,也因為他們長年在山上,所以才會有和我們這些都市人截然不同的體悟,而這樣的體悟,在核戰之後的世界,顯得更加可貴。」詹姆斯最後語重心長地說。 但是核戰的陰影並未隨著爆炸結束而消失,除了他們身上殘留的輻射線,核彈爆炸所激起的大量有毒氣體和粉塵也隨著蕈狀雲直衝天際,進入整個大氣系統,開始在世界各地循環流動,和大氣中本已存在的大量懸浮微粒和二氧化碳不斷結合作用,於是世界各地開始出現灰黑且厚重的大片雲層,吞噬掉原本灼熱耀眼的太陽,就連沒有遭到核彈波及的其他國家,也開始降下有如火山爆發後的粉塵雨,為廣大的人造文明覆蓋上厚厚一層送葬的灰幕。而雲層當中不斷閃現的電光和震耳欲聾的雷鳴,則成了每一個人類耳邊不停敲響的喪鐘。 人造的末日,至此進入了下一個階段。 在四人依然不斷趕路的途中,樹冠之上的天空不知不覺間也從晴朗轉為陰鬱,等他們終於察覺到時,灰雲已然將最後一抹藍天吞噬殆盡,接著加深、加厚,直至整個天空都被濁重的灰雲所包覆,就算口中依然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此情此景依舊讓四人的胸中備感壓迫與窒息。然後──是再也沒有停止的徹夜閃電與雷鳴。 嚇壞了的四個人只能在森林中加速逃竄,起初他們還以為這只是夏季將至的季節性暴雨,但是這驚人的雷電打了三天三夜都不見緩和,而與之一同降臨大地的也不是雨,而是一顆顆如雪般飄零的灰塵。這突如其來的景象讓他們全然無所適從,直到──他們走到了一道連綿無盡的鐵絲網前。 「哪來這道鐵絲網啊?」珍妮佛用手搖動了幾下,困惑問道。 「各位……」詹姆斯一邊左右張望,一邊檢視這鐵絲網的作工,不甚確定地說:「我們可能已經走到美、加的國界了。」 「我們走到了?」珍妮佛驚訝追問道。 秀慈和寬宏也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沒錯,但是我們還沒安全。」詹姆斯的心中快速盤算出下一步,隨後告訴眾人說:「接下來我們就沿著鐵絲網朝西邊──也就是靠海的方向──走去,那裏最有可能找到城鎮或檢查哨。大家打起精神,眼下這種天候異象,一定是劇烈的核爆炸所造成的,我們必須盡快遠離原爆點,才有可能躲過這波新的氣候異象,也有可能……加拿大還不是我們最終的避難所,只希望這波天災,不會像那些科學家所預言的,蔓延全球。」 聽完詹姆斯的分析,大家剛走到國界的喜悅頓時消散,疲憊不堪的心中又增添了更多的不安與惶恐。但是為了生存,他們只能逼迫自己,繼續前進。 又徒步了數公里後,四人當真幸運地走到一處小型檢查哨,現場還有一名年邁的管理員正在柵門前仰望陰暗又狂暴的天空,一臉愁容。四人走到他面前時,才發現這裡竟有一條簡陋的林道貫穿了兩國國界,朝著各自的森林深處不斷延伸下去。 「不好意思,請問你可以讓我們過去嗎?我們是來自美國的難民。」詹姆斯走在最前面,率先向對方表明身分跟請求。 「來自美國的難民?那可真是稀奇了,我還以為美國人都死光了。」對方用充滿戒心的眼神打量著他們:「聽說還活著的人都變成了亡命之徒,到處搶劫殺人哪。」 詹姆斯這時不禁慶幸,跟他走到現在的都是明顯無害的婦孺,而對方也確認了這個事實,這才緩和了敵對的態度,冷冷地說: 「過來吧,先在這裡乖乖待著,我找移民局的人來接你們。你們可別以為可以這樣大搖大擺地進到我們的國家喔。」 於是這四個人便在兩國的交界處,安分而輕鬆地等待移民局的人到來,縱使天有不測風雲,跨越國界之後的未來也無法預測,但是只要能夠徹底逃離身後那片一望無際的原始荒野,脫離那朝不保夕、每天擔心受怕的生活,投身幸福而先進的加拿大,總會有好日子過的。 他們錯了。 「你們看起來還真是慘啊,美國人。」第一個跳下吉普車的移民局官員語帶嘲諷地說。 「對啊,」他的搭檔也走上前來,看到眼前這四名混穿著獸皮和牛仔褲的男女婦孺,忍不住掩住口鼻說:「不只很慘,還很臭呢。」 他們的話,讓眼前的四個人又羞又氣,他們沒想到自己對加拿大的美好想像,會在剛抵達國界之門時就被眼前的冷言冷語給戳破。但是既然有求於人,他們也就無從選擇,只能低聲下氣懇求道: 「先生,很抱歉,我們已經在森林中跋涉了好久,終於活著走到這裡,可以求求你們幫助我們,讓我們在加拿大取得庇護嗎?」身為四人當中最年長也最有難民經驗的秀慈,此刻也代表他們向移民局官員展開交涉。 秀慈的哀求多少軟化了眼前兩名公務員的冷淡,只見帶頭的那個轉而用比較客氣的語調回應道: 「如果我們沒有要收容你們,就不會特別為你們派車了。」 另一位搭檔接著命命他們: 「你們四個,上後面那台車,動作快點!」 於是他們四個人只能暫時壓抑住內心的不快,先後鑽進那明顯是用來押送犯人的囚車裡面,分坐在兩側的座位上。下令的那位公務員還在關上後車門之前,半開玩笑地對他們說: 「歡迎來到加拿大。」 當車子起動後,車上的四人全都默然無語,尤其是詹姆斯打擊最大,他把臉埋進雙手,整個人縮成一團,好似在懺悔他犯下的罪過。其他三人也露出了落寞或氣憤的表情,無聲地看著鐵窗外的森林不斷後退,而林梢之外的天空,依舊陰鬱。 囚車持續行駛了兩個多小時,才終於抵達第一個消息站──一處有著許多純樸木造平房的小鎮。移民局的人將車開往一座加油站加油,也允許四人暫時下車上廁所,但是不可任意走動,而逃跑則會受到最嚴厲的懲罰。這四個人也已不想再過那種擔心受怕的日子,因此在後車門再次開啟時,他們全都安分地走向洗手間,而不再另作他想。只是在等待的空檔,他們仍然從店面的窗戶窺視到,裡面的店員正專心地看著電視台的最新報導: 「目前全世界的核子灰雲正在持續擴大增厚,沒有人能預測這樣鋪天蓋地的雲層會擴大到甚麼程度?又會持續多長的時間?而這樣的發展又會對全世界的經濟活動──尤其是農業──造成多大的危害?看來中、美兩國一時的意氣之爭所不慎引發的全球浩劫,將由全人類來共同承擔。即便我不是一個有信仰的人,但是此時此刻,我也只能祈求上帝,求神憐憫我們。」 看到本該專業而理性的新聞主播,竟然情不自禁說出這一番話,再對照他們頭頂這片真實存在的無邊灰雲,看來真的只有神的大能才能拯救他們。又或許,正是神的大能,讓有如聖經中大洪水的末日再次臨到萬惡的人們面前? 休息時間結束了,四人再次被趕上車,囚車重新上路,又是一段漫長的旅程。而四個人剛才終於接觸到的文明世界,卻捎給他們又一個前途未卜的壞消息。他們原以為只要逃離美國就能重獲新生,沒有想到核爆的陰霾已經在他們埋頭趕路的時候,瀰漫到全世界。 「媽媽……我們接下來會變成甚麼樣子?為什麼這個世界越來越糟了?我們該怎麼辦才好?」寬宏靠在秀慈的身旁,無助問道。 「媽媽也不知道……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至少,我們都還陪著彼此,一定會有辦法的。」秀慈此刻也只能說些自己也不確定的空話,來安慰彼此。 「看來,全世界的國家,都得面對這完全未知的考驗了,原來核爆只是開始,接下來才是真正的考驗。」詹姆斯也在一旁說出他內心對未來的恐懼。 「天啊!我們的考驗還不夠多嗎?怎麼才剛逃出一個險境,又掉進了另一個更大的險境?感覺沒完沒了啊!」珍妮佛坐在詹姆斯的身旁,感覺已經瀕臨崩潰:「為什麼……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怎麼會這麼難……」 這時,詹姆斯伸出手來攬住了她,輕聲地說: 「要在這瘋狂的時代活下去確實艱難,但是我們還擁有彼此呀,就像秀慈說的,只要我們還擁有彼此,總會有辦法的。」 這時珍妮佛已經難過得哭紅了雙眼,只見她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詹姆斯說: 「那……要是之後我們被迫分開了呢?」 詹姆斯沉吟了片刻後,直直地看進珍妮佛透藍的雙眼說道: 「不管接下來發生甚麼事,我一定會用盡我全部的力量守著妳。我保證。」 在兩人真誠對望的當下,詹姆斯和珍妮佛都突然感覺到一絲微妙的情愫瞬間洶湧了起來,迫使詹姆斯別過頭去,看向秀慈和寬宏,也用同樣誠懇的態度對他們說: 「我一定會守在你們身邊,因為在經歷了這麼多變故之後,你們都成了我同甘共苦的家人,也是我現在唯一的家人了。」 在詹姆斯的真情告白下,被關在囚車裡的四個人這時終於確切意識到:不管他們來自哪裡,過往的家人又在何方,在末日驟然降臨毀滅一切之後,他們就是彼此僅有的家人,而用生命守護彼此,就是他們在這越發殘酷的末日之下,唯一重要的事。 於是秀慈滿心感激地向詹姆斯伸出了手,詹姆斯也伸出手來牢牢抓住她的手,原本充滿不安的寬宏,這時也踉蹌地走到中間,用兩隻手包住秀慈和詹姆斯的手,露出燦爛的笑容。 「那妳呢?珍妮佛?妳願意相信我們嗎?」詹姆斯看著珍妮佛溫柔地說。 珍妮佛看著眼前這三個人,終於破涕為笑,也伸出了雙手包覆住寬宏的雙手,四個人的手緊緊交疊,象徵著他們已成為彼此生命中永恆的羈絆。 囚車終於抵達了目的地,兩名公務員將他們帶往一間辦公大樓內辦理入境手續。坐在辦公桌另一頭的女職員用一貫的冷漠語調說道: 「本國針對外國難民入境已訂定一套法定標準,只要確認過你們的難民身分屬實,即可接受你們的入境申請,而你們可以選擇依親,也就是由你們在加拿大的親友將你們接回,並且協助你們處理後續在本國生活所需的各項事宜。如果你們沒有任何已在加拿大定居的親友能投靠,也能先住進本國安排的收容中心,並由當地的政府部門協助你們融入社會,這樣你們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詹姆斯和秀慈先後答道,並且對於自己披著獸皮、飄著異味,坐在辦公室裏感到很難為情。 「很好,請問你們是否有認識的親友能夠接你們同住?」女職員接著問道。 「羅賓遜叔叔!」寬宏搶先答道。 「羅賓遜叔叔?」女職員一臉錯愕,轉而詢問監護人秀慈說:「這孩子說的是真的嗎?」 「是……」秀慈不好意思地說:「可是我們不知道他的聯絡方式,很抱歉……」 「媽媽我知道啊,」寬宏這時逕自說道:「羅賓遜叔叔住在溫哥華市雁湖區維多利亞街309號。」 四名大人全都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孩子,而秀慈則代表他們反問寬宏: 「這地址……是真的嗎?」 「是真的啊,是羅賓遜叔叔當年親手寫給我的,雖然我來不及拿那本筆記本,但我已經把他的地址背下來了,我知道自己有一天一定會來找他,只是沒想到我這麼快就來了。」寬宏喜孜孜地說道,彷彿他不是來避難的,而是來度假的。 「那好吧,這個地址到底是不是真的,我用電腦查一下就知道了。」女職員一邊說一邊用鍵盤輸入地址:「聽說雁湖區是個很漂亮的地方,如果羅賓遜當真住在那裏,又願意讓你們投靠,那你們四個還真是走運了。」 在幾分鐘的焦急等待之後,女職員突然吐出了一句話: 「真是令人意外呀。」 「怎麼樣?有查到羅賓遜這個人嗎?」詹姆斯急忙問道。 「有這個人沒錯,而且還是個大學教授,跟他的妻子兩個人住在那裏,看來這個人沒有問題,等我跟他聯絡上,確定他願意擔保並且收容你們,那今晚你們就可以搭我們的公務車去跟他碰頭了。」女職員說明的同時,手也已拿起話筒,撥打系統上登錄的電話號碼。 幾秒鐘的沉默之後,電話接通了: 「請問是羅賓遜先生嗎?這裡是移民局,我們目前收到四名來自美國的難民提出的入境申請,他們想要去你那裏投靠,這四個人的身分分別是:詹姆斯、珍妮佛、張秀慈和黃寬宏。請問你願意接受他們的依親申請嗎?」 這時四個人全都屏息以待,暗自祈禱獨自離去的羅賓遜可以念在當時的患難之情,對他們伸出援手。 「好、好,我了解了,那我們會派公務車載他們……甚麼?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我們沒有意見,那我就這樣告訴他們,謝謝你先生,你真是個大好人。」 說到這裡,四個人的心中也算暫時放下一塊大石頭,寬宏更是感到雀躍不已: 「太好了!我好久沒有跟羅賓遜叔叔聊天了,太棒了!」 「小朋友,你還真是聰明啊。」女職員這時終於露出一抹笑容,態度輕鬆地說:「你們說的這位羅賓遜先生不只一口答應讓你們依親,感覺好像還很樂意接受的樣子。他甚至還說,要親自開車來接你們,所以現在你們就先在我們局裡的臨時安置區休息,洗手間呢就從這裡出去右轉到底就是了,我想你們現在應該很需要去一下吧。」 四個疲憊不堪但心中有信的人,就這樣從傍晚等到深夜時分,終於等到一名頭髮斑白而凌亂的年長男子走進臨時安置區。 「哈囉大家!好久不見啦!」羅賓遜的出現,讓四個人的目光頓時亮了起來。 「羅賓遜先生!能再次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詹姆斯熱切地說。 「羅賓遜叔叔!好久不見!」寬宏也衝上前去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哇!寬宏已經長這麼大啦?叔叔差一點就認不出你來了。」羅賓遜拍了拍寬宏的頭,和藹地對他們說:「抱歉各位我來晚了,現在就讓我帶你們回家吧。」 「回家」這兩個字,聽在眼前這四個人的耳裡,竟有說不出的感動,讓他們一時之間無法言語,只能用力地點頭,表達心中無限的感激。 四個人在羅賓遜的帶領下,先後坐上他所駕駛的那輛老牌休旅車,柔軟的座椅和舒適的空調,是數個月來不停跋山涉水的四人渴望已久的極致享受。只是當車子起動上路時,車上的五人都親眼目睹──不間斷的閃電和淡綠色的極光交相輝映的景象,在厚重的灰雲之上,隱現出極其詭異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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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