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說起來這也是秀慈和寬宏生平第一次露宿荒野，因此昨晚不絕於耳的狼嚎，便成了他們記憶中最鮮明的回音。

    過去因為保育得宜，讓獵人退出了國家公園，於是鹿群回來了，相對的棕熊和北美灰狼也順勢南下，重返這昔日因盜獵猖獗而被迫遠走他方的豐美獵場。但是這樣一來，詹姆斯等四人也面臨到隨時會被熊隻狼群包圍的險境，因此從昨晚開始，詹姆斯就一一指導秀慈和珍妮佛開槍的方法，以防萬一他出事了，這三名婦孺還能擁有自保的能力。同時，他也在天亮以後，沿路物色合適的粗硬枝條，用砍刀劈斷後，削去扎手的分枝，再將前端削尖，變成簡易的長矛，分別交給身後的三名婦孺，因為接下來會遭遇到的生物，不是獵物就是掠食者，農莊生活在此已不合時宜，如果不想成為獵物，他們就必須逼自己進化成獵人。

    說到獵人，無法像野鹿一樣啃食青草、苔蘚的四人，終究必須開始嘗試狩獵，才有機會活著走出這片森林。於是詹姆斯憑著過去對野外求生的粗淺認識，指示眾人開始用最輕盈的腳步行走，他還特別提醒：

    「如果兩位女性同伴經期來了，請務必！務必將沾了血的穢物埋進土裡至少三十公分。否則，你們就是在邀請掠食者來追殺我們。」

    而寬宏則被要求：

    「這裡已經不是農場更不是幼兒園，如果你還隨便哭鬧大叫的話，可能會害我們所有人都陷入危險當中，你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嗎？」

    「哥哥你放心，」寬宏很懂事地說：「我已經知道棕熊有多可怕了，我絕對不會再哭鬧，我會很安靜，不會害到你們的。」

    那接下來，該是物色早餐的時候了。這裡不是超級市場也沒有所謂早餐店，他們必須全神貫注、仔細搜尋，才有一絲機會發現足以下嚥的東西。他們首先發現的是一叢艷紅的野莓果，酸酸甜甜的滋味，讓大家恣意地大口吞下，也是因為從昨天早上開始就粒米未進，因此現在誰也顧不得吃相，全都吃得滿手、滿臉的紅色汁液，彼此看了都忍不住噗哧一笑。等到眼前這叢莓果幾乎被摘食殆盡後，這四個人才意猶未盡地擦去嘴臉上的紅漬，再次踏上前往加拿大的旅程。

    在極度的飢餓與乾渴都暫時紓解後，四個人才終於有了回顧的力氣，從昨天到現在數次的生死交關，讓他們一時忘卻了同伴逝世的悲傷，直到現在，漫長無盡的前途撩撥起眾人無盡的遐思，這才有人打破了沉默，邀請其他人在這漫漫長路上，一同緬懷逝世同伴的美好：

    「你們知道，我其實一直都不喜歡馬克的那頂牛仔帽，看起來又破又舊，一點都沒有西部牛仔的帥氣。」珍妮佛突然沒來由地冒出這一句。

    「舊是舊了點，但我覺得滿適合他的，同樣很有歷史感。」詹姆斯也發表了他的意見。

    「說到歷史感，你們有人知道馬克以前是做甚麼的嗎？他有家人嗎？」珍妮佛接著問起她一直想知道的事情。

    「我也想知道馬克叔叔的故事，哥哥你知道嗎？」寬宏也加入了對話。

    「馬克的故事喔？」詹姆斯一邊劈開足以通行的小徑，一邊回憶道：「我記得我跟他一起趕羊的時候，他有說到他兒子最喜歡羊了，說牠們的眼神都呆呆的，還會留一撮小鬍子，是長得很好笑的動物，光是看牠們在那邊吃草，整個心情都好起來。那時我就有問起他的老婆跟小孩，只是他一句話也沒說，就只是看著那些羊傻笑。」

   「所以……馬克的老婆和小孩也不在了嗎？」珍妮佛接著問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後來他就沒再提過他家人的事，在他的小屋裡也完全看不到任何一張家人的照片，連他自己的也沒有。我想，那應該是一段非常痛苦的過去，以致於讓他完全不想保留任何會勾起回憶的東西，他大概也沒想到自己會在放羊的時候忽然想起自己的兒子吧。」

    「不管怎樣，馬克都已經帶著他的故事永遠離開我們了。真是的，我還來不及好好跟他說再見，他就這樣走了，真不甘心……」珍妮佛說到這裡，不禁語帶哽咽。

    「彼德和帕克也是，居然就這樣留下來幫我們抵擋那些暴徒，父子倆一同赴死，真的很了不起。」詹姆斯同時想起另外兩個留在小屋裡的烈士：「換作是我，應該不能接受吧。畢竟如果有機會逃走，誰想留下來送死？沒想到他們父子倆在那麼危急的時刻，居然完全沒有質疑或抗拒馬克的安排，這樣的勇氣，真的很不容易。」

    「那他們兩個呢？你們總是一起行動的，他們有跟你提過他們的事嗎？」珍妮佛感受到詹姆斯不捨的心情，便接著探問下去。

    「他們其實也不多話，你知道的。他們父子倆以前都是漁夫，每次出海都是十天半個月，在海上面對的除了大海就只有彼此，所以沉默便成了他們的共通語言。我已經不只一次看到彼德只對帕克使了個眼色，帕克馬上就知道彼德是要他把牛、羊趕到哪個地方去，又或是他現在需要使用甚麼工具，他們兩個簡直像能心電感應一樣，不需言語就能精準溝通。也因為這樣，我跟他們工作的時候總像個局外人，他們各自靜靜地做事又心照不宣，而我卻總是那最後一個知道他們要幹嘛的人，或許他們是覺得我跟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吧。」詹姆斯說到這裡，不禁苦笑。

    「所以他們最後才選擇了彼此，一同面對人生的最後一刻。」秀慈最後的註解，竟讓這三人的犧牲，成了惺惺相惜的成全。

    眾人一路走到中午，腹中的輕甜莓果早已消化殆盡，飢腸轆轆的眾人縱有飲水止渴，但是再這麼空腹跋涉，身體也會承受不了的。明白這一事實的詹姆斯，決定趁大家還沒餓昏之前，先就地生火，還好有秀慈撿來的打火機，讓他們可以不必再浪費寶貴的體力。確保安全的篝火升起之後，詹姆斯審慎評估片刻，決定把這三名婦孺留在這裡陪伴彼此，自己扛著刀、槍去打獵。面對他們的質問，詹姆斯只能無奈解釋道：

    「我當然可以把槍留給你們防身，但這樣一來我打到獵物的機會就更低了，而刀子則是為了確保我能用最快速的方式殺掉獵物，不會多浪費子彈，也能避免獵物的哀號引來其他的掠食者。我知道你們會擔心熊跟狼的攻擊，但是只要你們善用手中的簡易長矛和火堆，那些掠食者一定會知難而退的。」

    「你說得那麼簡單，我們只是女人跟小孩欸，怎麼有本事跟狼、跟熊去搏鬥呢？」秀慈依然無法接受詹姆斯丟下他們自己去打獵的決定，繼續爭辯道。

    「好，所以可以換妳去打獵嗎？我可以跟妳交換，換妳帶著刀槍去森林裡打獵，我在這裡留守，怎麼樣？」

    「這個……為什麼我們就不能一起行動呢？」秀慈轉而提出另一個建議。

    「很簡單，因為人多嘴雜。我們都不是專業的獵人，可是在那裏頭的可都是專業的獵物，牠們每天都要面對生死的追殺，一丁點聲音、一絲絲氣味都能輕易嚇走牠們，妳希望我們四個一起行動，然後一再錯失獵物，白白浪費掉彼此珍貴的體力嗎？」

    這番話說得秀慈啞口無言，沒想到詹姆斯最後補充的一句話，更讓眾人不寒而慄：

    「妳知道……當一個團體被困在荒野中卻糧食不足，會發生甚麼事嗎？」

    沒有人再多說話，詹姆斯看著眼前三名神情驚恐的婦孺，朝他們點頭致意後，只簡單留下一句：

    「我一定會回來的。」

    隨後，便消失在森林之中。

    留下來的三個人，至此終於意識到，他們的處境可不是甚麼羅曼蒂克的山林壯遊，而是貨真價實的生死拚搏。在荒野中沒有敬老尊賢更無憐香惜玉，詹姆斯剛才的一番話算是徹底打醒他們：叢林法則是無分老弱婦孺的，他們唯有堅強自助，才有活下去的資格。

    所以，即便剛才的爭執讓此刻的氣氛顯得低迷，但秀慈和珍妮佛彼此心裡有數，他們必須開始學習如何保護自己。

    「這根細瘦的樹枝幫不了我們的，我們現在最有利的武器，是火。」珍妮佛率先提議。

    「我也有同感，宏宏，我們來把火弄大一點、弄多一點。」秀慈立刻附和，並且邀請寬宏一起動手。

    於是三個人開始把篝火附近的地面重新整理，把枯枝落葉聚集成好幾堆，再以篝火為中心圍成一個大圈，加以點燃成熊熊燃燒的火堆，就算是在白天，也能清楚看見那旺盛的烈焰。三人同時還撿來了許多較粗硬的樹枝加以點燃成火把，插在地上備用，當作他們防身的武器，婦孺三人頓時被大大小小的火團所包圍，因而稍稍感到一絲安穩。接下來，就是祈禱詹姆斯能夠順利打到獵物，不讓他們淪落到那最悲慘的命運。

    且讓我們再來看看詹姆斯的情況。走入森林的詹姆斯，誠如他自己所說，要碰上一個自己可能抓得到的獵物確實難上加難，樹枝間的松鼠和飛鳥對他來說只是白白浪費子彈的無用獵物，就算僥倖靠著自己拙劣的槍法能射中，換來的也只是連寬宏都餵不飽的些微肉食。因此詹姆斯全然無視頭頂那些動作靈巧又不時竊竊私語的小東西，依然屏氣凝神左右掃視前方有無任何大型獵物的動靜，同時也得耳聽八方確保自己不會淪為別的生物的獵物。終於，眼尖的他幸運地在距離不到50公尺處瞥見了一對雄偉的鹿角，處在下風處的他，非常幸運未被發現，讓他得以用完全無聲的方式緩緩蹲下，將身體藏入灌木叢中，慢慢將槍托抵緊肩窩，用跪姿穩住上身，右眼望進覘孔，準心追瞄到偶然抬頭張望的黑色鹿眼──碰！正中腦門！那頭公鹿連慘叫的機會也沒有，轉眼轟然倒地，只有槍聲還有煙硝，依然在冰冷的空氣中迴盪。

    從來沒有打獵過的詹姆斯能夠順利打中警覺的公鹿，除了初學者的運氣之外，或許也要歸功於手中那把由馬克叔叔費心校準並保養的老來福槍。馬克叔叔的祝福，到現在依然默默守護著他們。詹姆斯親吻了手中的來福槍後，立刻衝上前去想盡快將獵物扛回去，但是一頭成年公鹿上百公斤的重量，豈是詹姆斯一個人能扛得動的？在幾番拉扯之後，詹姆斯終於確定他無法將這頭獵物完整地帶回去，置身荒野的他也不容再耽擱下去，於是他拔出手中的砍刀，選擇公鹿身上肉量和脂肪最豐富的下腹和大腿部位，奮力地將牠肢解開來，隨後揹槍、收刀，將公鹿的下腹部連同兩條粗壯的後腿一起扛在肩上，腳步踉蹌地跑回篝火地。

    抵達篝火地時，詹姆斯不禁對眼前的景象感到錯愕，因為眼前的小小篝火早已擴張成他離開時的十倍大，整片空地彷彿成了燈火通明的夜總會，而手持火把站在中間的秀慈、寬宏和珍妮佛則成了其中最怪誕的表演者，就算身上的衣著和周遭的火把、叢林格格不入，仍然專注地扮演著探險者的角色。

    「我不得不說，你們真的做得很好。」詹姆斯強忍住想笑的衝動，不吝給予眼前的三人一點肯定。

    「詹姆斯！」珍妮佛忘情地喊出他的名字，一看到他肩上正在滴血的鹿肉，更是欣喜若狂了起來。

    「耶！終於有肉可以吃了！」一旁的寬宏也開心地又叫又跳，拍手歡呼。

    「噓！小聲一點，宏宏你忘記詹姆斯跟你說過的話了嗎？」秀慈立刻出聲制止太過亢奮的寬宏，但自己的肚子也在這時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哈哈，媽媽妳的肚子也在歡呼了。」寬宏笑著說道。

    「廢話，我們已經好久沒有吃到一頓像樣的食物啦，還不去幫忙！」秀慈有些難為情地催促道。

    三人先後上前想幫忙，但詹姆斯卻決定一鼓作氣將鹿肉扛到中央的篝火處再卸下，然後拔出腰間的砍刀交給秀慈說：

    「料理的事，就交給你們囉。」

    秀慈當然也沒有辜負詹姆斯的期待，只見她指揮著兩名助手──寬宏和珍妮佛──分頭去撿大小適中的樹枝，再由她將肉分切成方便處理也快熟的大小，或串或捲地沿著篝火排成一圈，並用石頭加以固定。半小時之後，熱騰騰又香嫩多汁的烤肉便分送到每個人的手中，在四周都是明亮火堆的包圍下，眾人得以輕鬆又安心地啃食著這難能可貴的野味，為接下來的旅程補充足夠的熱量。

    四個人盡其所能地吃下最多的鹿肉之後，未能食用完畢的部分，秀慈也將它們一併烤熟，裝進塑膠袋裡，成為路上的糧食。其他人也把四周的火堆滅掉，只各拿一枝火把上路，再次展開這望不到盡頭的縱走。

    四個人一路走走停停，即便疲憊不堪，所幸總能在這廣袤的森林中發現可供食用的清水和零星的獵物，而四個人也逐步發展出更體貼互助的生存模式：在打火機的油料用完之後，生火的工作就由寬宏和珍妮佛負責；打獵依然是詹姆斯一個人的工作，但是隨著他扛回來越來越多種有毛、有骨的獵物，秀慈除了料理，也開始學會利用牠們的骨頭和皮毛縫製出更為保暖的替換衣物，而富有彈性且防水的胃袋，則取代塑膠袋和酒罐成為更便於攜行的水袋。但是不管詹姆斯再怎麼節省彈藥，盒中的子彈終究會用光，而他卻遲遲沒能找到更有效的替代武器。於是，在不知道走了多遠之後，糧食不足的陰影又再次蒙上眾人的心頭。

    那一天，詹姆斯終於用光了他最後一顆子彈，卻失手了。空手而返的詹姆斯面對三名同樣飢腸轆轆的婦孺，只能慚愧地低下頭來。

    「今天又沒打到獵物嗎？」餓得難受的珍妮佛徒然問道。

    詹姆斯頹然跌坐在一根橫木上，沮喪地說：

    「子彈全打光了，這把槍已經沒用了，我們必須設想新的打獵方式……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但是尋找新的打獵方式談何容易？對這三名婦孺來說更是難上加難，於是原以為慢慢穩定下來的荒野跋涉生活，竟又再次蒙上絕望的陰影。

    「那接下來我們一起去打獵吧！」寬宏這時又提出了一個說來簡單卻不知如何去做的提議。

    「一起去？那你要怎麼做？跟我前後包抄嗎？」詹姆斯對於寬宏的提議明顯嗤之以鼻，還語帶嘲諷地回應道。

    「甚麼是前後包抄啊？」寬宏對詹姆斯說的這個詞彙感到陌生，卻引來詹姆斯更大的不快。

    「前後包抄，就是我在前面趕，你在後面幫我攔住獵物，這樣你聽懂了嗎？」

    「詹姆斯，槍不能用了我們可以再想別的辦法，寬宏他只是想幫忙，你拿他出氣幹嘛？」珍妮佛這時終於跳出來緩頰。

    不料，寬宏這時卻認真地說：

    「我可能攔不到獵物，可是哥哥你可以呀。我可以拿這枝……」寬宏看著手中那枝已被削尖的樹枝，終於想起該怎麼稱呼它了：「長矛，像趕母雞一樣把獵物趕去你那裏呀。」

    「說得倒容易，我又無法預知獵物在哪裡，又要怎麼跟你一起包夾牠？」

    詹姆斯這時的態度明顯自暴自棄，沒想到寬宏完全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很直率地回道：

    「那我們現在就開始練習吧！只要不斷練習，總會成功一次的，這樣我們就有肉可以吃啦。」

    原本非常氣餒的詹姆斯，看著寬宏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也只能抱持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姑且一試。畢竟，如果不去嘗試，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我也一起去，我才不會讓自己的兒子去冒險，卻自己一個人坐在這裡枯等，如果只是驅趕獵物，我也可以做得到。」秀慈這時也站起身，拿起那枝詹姆斯幫她削好用來防身的長矛，態度堅定地說。

    「既然這樣，當然不能少了我囉。」珍妮佛這時也出聲附和。

    為了活下去，他們唯有合作，也必須學會合作，在打獵這件事情上，沒有人能置身事外了。

    看著眼前這三名婦孺充滿鬥志的模樣，詹姆斯原本頹喪的心情頓時一掃而空，只見他奮力從橫木上彈起來，揮了揮手中的砍刀，對他們說：

    「好，既然你們都願意出一份力，那就跟我一起走吧。但是我必須先提醒你們，接下來會碰上甚麼樣的獵物我完全無法預期，我們都必須隨時提高警覺。填飽肚子很重要，但是保全性命更重要，我們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千萬別受傷或送命了，知道嗎？」

    「知道了！」三名婦孺異口同聲地說，有如奉命出征的戰士。

    在迅速滅掉篝火之後，四個人先後走入森林，詹姆斯同時也在設想，要如何才能有效運用他們四個人的力量，在這原始的森林裡贏得活下去的資格？突然他靈機一動，跟他們三個人說：

    「接下來，我要跟你們拉開一段夠遠的距離，我們隨時注意彼此的位置，但是不要走散了。我會在前頭尋找獵物的蹤影，如果找到了就會給你們打暗號，然後再由我先迂迴到獵物的前面，視情況把牠趕到你們這裡來，你們彼此之間的距離也要適度拉開，這樣伏擊的範圍才夠大，這樣聽懂了嗎？」

    「聽懂了，你自己也要小心。」珍妮佛不禁擔心獨自深入森林的詹姆斯。

    「放心吧，我都已經獨自打獵這麼多次了，沒問題的，我走囉。」

    詹姆斯隨即邁開腳步不斷往北方林地的深處走去，如此一來就能一邊狩獵一邊趕路，節省寶貴的時間和體力。這時雙方確實拉開將近50公尺的距離，彼此都只能在枝葉縫隙間看見彼此零碎的身影。不知又走了多久，詹姆斯突然整個人靜止不動，觀察了數分鐘之後，他才用最輕微的動作緩緩轉頭遙望他們，向他們比出停留的手勢。這一頭的三名婦孺固然是生平第一次加入打獵的行動，但是他們共同意識到這件事情的重要性和嚴肅性，因此全都繃緊神經，全神貫注地壓低身子，雙手握緊手中足以了結一條生命的長矛，靜靜等待神的旨意。

    詹姆斯確認三人埋伏的位置後，隨即消失在重重林蔭之中，三個人留在原地等候了許久，才終於聽見前方傳來不尋常的聲響，隨後便是一陣十分急促的細碎腳步聲朝他們的方向直奔而來！三人頓時血脈賁張，紛紛舉起手中長矛緊張地環視眼前的樹叢，突然一道黑影從秀慈前方的灌木叢中竄出，同時發出清晰而尖銳的豬叫聲，秀慈受此一嚇，整個人向後跌坐在地，而那頭野豬也感覺到珍妮佛的氣息，於是猛地左轉，正好朝著寬宏直衝過去，而寬宏目睹一頭鬃毛直豎的大野豬朝他撲來，小小的身軀只能握緊短矛縮成一團，沒想到那頭野豬依然沒有改變方向，似乎是想趁機將這還不成氣候的小獵人活活撞死！只見那泛黃的白色獠牙劇烈地上下晃動，沉重的腳步越發急促，將秀慈、珍妮佛和詹姆斯全都甩在後頭，那尖銳的獠牙隨時會劃破寬宏細嫩的皮肉，讓他美好的未來就此斷送！

    「宏宏！快躲開！」秀慈心急如焚地吶喊，但縮成一團的寬宏根本聽不進去。

    三人親眼目睹，巨大的野豬就這樣一頭撞向蹲在地上的寬宏。

    「啊──」寬宏稚氣的慘叫聲響遍整座森林，同時竟也伴隨著野豬淒厲的叫聲。

    等距離最近的秀慈趕到時，寬宏已橫躺在地上，野豬則倒在他的附近，四條腿在空中不停掙扎。珍妮佛和詹姆斯趕到時才發現，那枝寬宏所使用的短矛，竟然從野豬的喉嚨斜刺進去，再從牠的肩頭穿出。也就是說，是這頭野豬用自己的力量刺穿了自己的喉嚨。而這時的秀慈壓根不管一旁痛苦哀號的野豬，只是焦急地將寬宏抱到懷裡，聲淚俱下的呼喚他：

    「宏宏！宏宏你快醒來！你沒事對不對？不要嚇媽媽，你快點醒來呀！」

    這時，詹姆斯先拿起自己的長矛，一槍刺穿野豬的心臟，整座森林這才稍微安靜了下來，只剩下抱著寬宏的秀慈絕望的啜泣聲。

    詹姆斯這時走上前去，想把兩人分開：

    「大姊妳先別急著哭，讓我看一下寬宏的情況。」

    秀慈悲痛地將依然不省人事的寬宏交給他，詹姆斯快速檢查了他的脈搏跟身體，發現全身上下除了輕微擦傷之外，並沒有明顯致命傷，但是卻又感覺不到他的脈搏，於是詹姆斯當機立斷對他進行心肺復甦術，秀慈則在一旁不斷搓揉寬宏的掌心，希望他可以趕快醒過來跟她說，這只是一個惡作劇，這只是一個惡作劇。

    最終，在經過兩輪急救後，寬宏突然咳嗽起來，整個人也驚醒過來，一臉困惑地看著氣喘吁吁的詹姆斯和早已淚流滿面的秀慈和珍妮佛：

    「你們怎麼了？媽媽妳為什麼在哭？」

    秀慈只是將他緊緊抱在懷裡，依然泣不成聲，於是一旁的詹姆斯代替她回答說：

    「傻孩子，你差點就上天堂啦。」

    「上天堂？為什……喔！那隻野豬呢？」寬宏突然回想起來，急忙問道。

    「在那裏呀。」詹姆斯跪坐在他身旁，指給他看。

    寬宏這才看見自己的短矛竟然狠狠地刺穿了野豬的喉嚨，不禁嚇壞了。

    「怎麼會這樣？牠一定很痛！好殘忍喔……」寬宏說著說著都快哭出來了。

    「傻孩子，不是你的錯，是牠太小看你了，以為你小隻就跑來欺負你，結果自己把自己刺死啦。」詹姆斯有些虛脫地跌坐在地，露出了輕鬆的笑容：「也多虧了你，我們又能再多活幾天啦。」

    「也對，我們終於有肉可以吃了。」寬宏這才止住了淚水，露出滿足的笑容。

    只見他吃力地站起身來，走向那頭早已斃命的野豬面前，蹲下來撫摸牠粗硬的鬃毛說：

    「大野豬，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