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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7/22 15:18:28瀏覽197|回應0|推薦1 | |
不是每個倖存者都像寬宏一樣打從心底熱愛這片寧靜可愛的世外桃源,相反地,有些人急切地想和外界重新連繫,迫切想知道末日之後,還有哪裡依然安好?自己的家園又是否如同舊金山一樣化為焦土? 面對這些依然靜不下心、放不下過往生活的人,馬克叔叔也並不強求,而且還好心地用「雪橇」載著他們抵達遊客中心,然後就分道揚鑣了。最後還留在小木屋的只剩下走投無路的秀慈和寬宏、想再多探索這個地方的背包客詹姆斯和生財工具全被炸毀的彼德和帕克父子檔。珍妮佛本來就是生活在都市的白領階級,沒有手機、蘋果筆電和wifi的地方讓她極度坐立不安,因此當馬克叔叔將她載到尚在運作而且有可以撥通的電話的遊客中心時,她立刻掏出一筆可觀的現金,把馬克叔叔像計程車司機一樣打發走了。至於羅賓遜則因為放心不下遠在加拿大的家人,因此即便這裏足以讓他取得第一手的資料寫作帝國興衰的專題,他還是選擇心懷感激地告別救他一命的馬克和善解人意的寬宏,獨自一人踏上回家的漫長旅程。 「有機會來加拿大的卑詩省,記得來看我這個糟老頭喔。」羅賓遜臨走前將一張寫有地址和聯絡方式的小紙條交給寬宏,並且親切地對他說:「你是一個很有靈性的孩子,我相信我們一定會有聊不完的話題,只是很抱歉,叔叔必須先走一步了。」 寬宏在羅賓遜走後,依然沒有忘記他說的話,所以他把那張小紙條黏貼在一本跟偉恩一模一樣的筆記本裡面,每一次翻開時都會看到這張小紙條,想起和羅賓遜當年的約定,寬宏還有好多好多的問題還沒跟他請教呢。 然後,自給自足的農莊生活就此展開。 由馬克叔叔和倖存者們組成的互助小團體的一天是這樣開始的:早上,馬克叔叔會領著身強力壯的彼德、帕克和詹姆斯,走進牛、羊、豬圈裡,在兩條漂亮又靈巧的牧羊犬協助下,四個人騎著馬很是威風瀟灑地將牛群羊隻趕往太過茂盛的牧草區,讓牠們盡情地吃草,而豬隻則隨後跟上,任憑牠們翻掘草根的天性盡情施展,馬克叔叔隨後再開著翻耕播種機一路輾過去,一處新播種的田地就這樣完成了。而秀慈和寬宏這對婦孺則拿著竹籃進去雞舍撿拾當天新下的雞蛋,再由寬宏拿著小竹竿引導母雞們走到牛羊啃食、排遺完的土地上,讓雞隻們盡情啄食躲藏在糞堆和草根裡的肥美小蟲,寬宏還可以利用這個空檔去巡一下孵化箱裡的受精卵,看看今天又有幾隻小雞破殼而出。而秀慈則要拉著推車趕上牛隻、羊群,先幫牠們擠點新鮮的母奶,再幫牠們刷刷毛、抓抓癢,慰勞牠們無私的給予。 因為每天的農務都是如此的龐雜多樣,置身在人間仙境和這些農場動物朝夕相處又是如此的自在愉快,於是末日之後的日子就這麼輕巧無聲地溜過了。過往的失去反而換來了今天的自給自足,曾經的朝不保夕轉眼成了此刻的優閒靜謐。過往的種種與心底的掛念,在留下來的人們心中,如今都成了無垠藍天中偶然飄過的一抹雲彩,引起人們片刻的端詳沉思後,轉眼又飄散無跡。 然而,這段與世無爭、寒盡不知年的生活,卻因為珍妮佛的歸來,又再次警醒了眾人──外面的世界依舊險惡。 就在眾人毫無預期的那一天早晨,衣衫襤褸的珍妮佛就這麼出現在森林小徑的盡頭,當她看見騎著馬在趕羊的馬克叔叔時,竟然忍不住哭了起來,她哭得又叫又笑,讓馬克叔叔一時之間也搞不清楚她是難過還是高興,直到她自己脫口而出: 「我終於走回來了……」 馬克叔叔和隨後趕到的詹姆斯才明白,她是喜極而泣了。那她為何又自己走回來了呢?跟詹姆斯共騎一匹馬回來的珍妮佛一路上只是哭,遲遲不肯向兩人透露她離開後這一星期到底發生了甚麼事。當晚,眾人沉默地圍坐在一起共進晚餐時,她不說;早晨眾人外出務農時,她卻獨自賴在床上面壁,同樣不發一語;眾人就這樣體貼入微地陪她沉默了又一個星期,她還是甚麼話也不說。於是,性情豪邁的馬克叔叔終於按捺不住了,遂在第七天的晚上,眾人圍坐在爐火前取暖的時候,開門見山地問她: 「我說我的小美人兒啊,妳這些日子以來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妳回來我這都快一個禮拜了,卻甚麼話也不說,甚麼事也不做,成天賴在屋裡掉眼淚,到底是為了哪樁啊?」 馬克叔叔話說得直白,讓眾人很是尷尬錯愕,三個男人面面相覷,不敢吭聲;秀慈則憑著女人的第六感隱約猜到了甚麼,卻也不便開口。而寬宏呢?他在秀慈的懷裡,仰頭看著秀慈,彷彿是在徵求她的同意,隨後便邁開他短短的雙腳,走到珍妮佛的面前,也不開口也不追問,就只是伸出雙臂,環抱住呆坐在圓木凳上的珍妮佛。眾人全都看見,珍妮佛原本呆滯的雙眼,開始慢慢聚焦、回神,隨後委屈又羞恥地溢滿了淚水,她緊緊地抱住寬宏,將臉深深地埋進寬宏小小的肩膀裡,言詞含糊卻又無比尖銳地哭喊出令眾人驚愕又憐憫的一句話: 「我被侵犯了……那些可惡的混蛋……」 那一晚,大家是在她的哭聲中度過的,沒人再多問甚麼,就連最愛亂開玩笑的馬克叔叔也沒有。他們只是讓她盡情地發洩,只盼她在這早已失去公平正義的世界,能夠鼓起勇氣重新活下去。 隔天早上,當大家準備出門幹活時,卻也看見珍妮佛不知何時已換上馬克叔叔幫她準備的大一號的紅格子襯衫和牛仔褲,在晨光中重新揚起自信的臉龐,用帶著溫度的語調向眾人說: 「謝謝大家這段時間的包容體諒,我回來了,也準備好了,請讓我也加入你們的活動好嗎?」 「我家的雞太會生了,這兩個人老是忙不過來,妳就跟著他們去雞舍幫忙吧。」 珍妮佛用力地點了點頭,而寬宏則雀躍地跑上前去,牽起她的手說: 「姐姐跟我來,我帶妳去找母雞玩。」 馬克也對身旁已情同家人的夥伴們說: 「好啦,時候不早了,該上工囉!」 馬克叔叔一馬當先走出家門,跨上他最心愛的紅色坐騎,回身向珍妮佛輕壓帽沿致意,猶如西部片中英雄救美後瀟灑轉身的牛仔。秀慈則用更為務實的方式,交給珍妮佛一個蓋著花布的提籃,兩個女人肩並著肩,在寬宏的引領下走向溫馨簡樸的雞舍。 「這些母雞……會不會攻擊人啊?」從沒養過動物的珍妮佛,一看到雞舍裡面高、中、低三層木架上都窩著成排正在打盹的母雞,忍不住擔心地問道。 「母雞攻擊人?」秀慈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著珍妮佛說:「看來妳還有很多東西要學呢。」 這時還只敢站在雞舍外頭的珍妮佛,卻看見年幼的寬宏毫不擔心地走進雞舍,十分熟練地將小小的手掌伸進母雞溫暖又多毛的腹部底下,而那些母雞頂多睜開眼睛看著寬宏,有些甚至從頭到尾都睡得香甜,直到寬宏拿起他愛用的小竹竿,敲了敲雞舍的木架表示起床的信號時,這些被呵護得圓滾又漂亮的母雞們才陸陸續續飛下木架,魚貫地從秀慈和珍妮佛的腳邊走出雞舍,在晨光的沐浴下自在地啄食青草、抓耙沙地。 「母雞來,抱一個。」寬宏拿著竹竿跟著走出雞舍,朝其中一隻正在拍打翅膀的母雞說道。 這時,珍妮佛親眼看見,那隻母雞就這樣搖搖擺擺地走向寬宏,安心地依偎在他的懷裡,修長的脖子還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那隻母雞……牠是在笑嗎?」珍妮佛指著眼前這神奇的景象,驚訝地問道。 「是啊,牠在笑沒錯。」秀慈心滿意足地說:「我也是來到這裡之後,才知道我們每天在吃的雞、豬、牛、羊,原來都是有表情的,牠們都會像現在這樣,因為感覺到幸福,所以露出跟我們一樣滿足的微笑。」 秀慈領著珍妮佛走進雞舍,撿拾寬宏漏撿的雞蛋,看著珍妮佛撿起一顆雞蛋時露出的驚訝表情,秀慈知道,那是因為她也感受到,原來雞蛋是有溫度的,那樣的溫熱足以提醒每一個人──這就是孕育生命的起點,不只是一種食物而已。 等到兩個女人接著去幫乳牛擠奶、刷背,而寬宏還在帶母雞散步時,秀慈終於忍不住開口問珍妮佛,關於那一個禮拜所發生的事。 「剛抵達遊客中心時,我只知道我認識的人,連同他們所在的城市,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那裏的電話雖然還撥得出去,但是沒有一個人能接通,電視上各大新聞台一夕之間全變成雜訊,我只能透過服務人員私接的小天線看到墨西哥報導我們國家慘重的災情,看到墨西哥國家電視台的直升機大搖大擺飛到邁阿密上空拍攝到的一大片廢墟。我們的總統還活著,但是他也了解到再執著於這場戰爭已經沒有意義了,他只能派出他僅存的部隊到各州去救災或維持秩序,因為在核爆之後,整個美國都失控了,我所熟悉的一切,不只是舊金山,是所有的一切都毀了。我才明白我哪也回不去了,那時的我心中唯一想到還能讓我活下去的地方,就是這裡。只是我沒有想到,失控的暴徒已經來了,他們成群結隊,駕著機車和全地形車,仗著自己有槍就到處殺人、到處搶劫,而我……」珍妮佛說到這裡,不禁打了個寒顫。 「我是趁半夜他們都睡死的時候才逃出來的,也是因為親眼看過這個地方,才支持著我一直走下去,直到跟你們重逢。只是我不知道,那些暴徒會不會發現這個地方?又是何時會發現這個地方?現在的我,甚麼都不敢想了……」 珍妮佛的這番話,說得秀慈心驚膽跳,她也無法確定這樣悲慘的命運是否會降臨這處人間仙境?若真的不幸發生了,他們這些老弱婦孺抵擋得了那些豺狼虎豹嗎?秀慈越想越害怕,幫乳牛刷毛的手也越發緊繃用力,讓溫馴的乳牛都忍不住叫出聲來。 不過,神終究是眷顧他所揀選的子民的,因此秀慈所擔憂的最壞情況,在接下來的三年內都沒有發生,以致於秀慈和珍妮佛也幾乎忘卻了這段讓人驚恐不已的過去,寬宏也得以在這座人間仙境中快樂長大。因為珍妮佛的遭遇,斷了所有人想要離開這裏的念頭,縱使心中有許多的掛念與不捨,但是身在末日之後的原始荒野,能夠平安無事地活下去,才是眼下唯一重要的事。至於偶爾撩撥心弦的家國之思,只要透過日復一日不斷循環的農務,就能不大費力地淡忘過去,這群來自不同地方背景的七個人,也在這朝朝暮暮的相處中,慢慢活成彼此扶持的家人。已經十歲的寬宏,在馬克叔叔的耐心指導下,已經可以獨當一面地騎馬放牧;彼德和帕克則用強韌的樹枝製作成簡易的釣竿,教會寬宏釣起人生中第一條肥美的鱒魚;而已經大學畢業的詹姆斯,則利用太陽下山後的時光,靠著老舊的油燈和搖曳的爐火,教導寬宏學習更高階的英文、數學和自然科學。寬宏尤其對科學深感興趣,為什麼氫加氧會變成水,齒輪持續地運轉就能產生電,這些推動人類文明進步的知識,讓他深深著迷,若不是隔天早上還得早起照顧母雞,寬宏巴不得能利用整個晚上的時間來學習。 不過,並不是每項知識寬宏都樂於學習,有些知識甚至讓他感到無比痛苦,卻又不能不學,那就是──屠宰。 馬克叔叔曾經告誡過他,不要給這些動物們取名字,他一開始不明白為什麼,馬克叔叔也沒有多說。等寬宏的年紀大到可以拿穩一把菜刀時,他才明白,要像馬克叔叔那樣毫不猶豫一刀劃開自己親手養大的動物的喉嚨有多困難。第一次目睹母雞被殺的寬宏甚至嚇到哭出來,他壓根不敢看被扔進鐵桶裡放血的母雞垂死的眼睛,曾經跟他親密擁抱的母雞,此刻竟然被如此冷血俐落地一刀封喉,寬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在那天的震撼教育之後,馬克叔叔在穀倉的二樓找到早已哭花了臉的寬宏,以爺爺般和藹敦厚的語調安慰他: 「孩子,我們終究得要吃牠們的肉的,但是我們是文明人,我們沒有把牠們生吞活剝,而是給牠一刀痛快,在牠的靈魂離開這個世界以後,我們才懷抱著最虔敬的心情食用牠們的血肉,而且一丁點也沒有浪費。」 「可是,牠們還是很痛苦啊!你沒有看到牠一直在桶子裡掙扎嗎?既然我們需要吃牠們的肉才能活下去,為什麼不能再對牠們好一點、讓牠們好過一點呢?」寬宏用極為罕見的激動口氣追問著馬克叔叔。 馬克叔叔只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拍拍寬宏的肩膀說: 「孩子,我只是個農夫,我沒有超能力,我不知道要如何奪走一個生命的同時還能讓牠沒有感受到痛苦。死亡本來就是痛苦的,我相信在我死的時候一定也很痛苦,但我會坦然接受,因為死亡本來就是這樣。」 「不!我不相信!我們可以自己創造出電力,一定也可以發明讓死亡沒有痛苦的方法,只是我現在還沒學到而已,但是一定會有辦法的!」 「孩子,你太倔強了……」 「不,馬克叔叔,我跟你保證,我一定會找到辦法的!」 看著寬宏無比堅定的眼神,馬克叔叔不禁笑了。 「好小子,難得你這麼有決心,好!只要你找到更好的辦法,馬克叔叔跟你保證,我的農場一定第一個採用,好不好?」 「謝謝馬克叔叔!」 寬宏給了馬克叔叔一個大大的擁抱,這一老一小的好夥伴也終於達成了和解。只可惜,神沒有給馬克叔叔實現約定的機會,死亡便提前找上他了。 那是在一個和往常一樣舒適晴朗的早晨,大伙兒照例準備展開一天的農活,但就在馬克叔叔戴上他的招牌牛仔帽準備走出家門時,他只將門板推開一個小縫便停下了腳步,跟在他身後的眾人一頭霧水,只聽見他突然嚴肅地說: 「彼得、帕克、詹姆斯,立刻去地下室把我全部的獵槍和砍刀拿上來。」 眾人頓時愣住,但是隨後從遠方傳來的汽車引擎和猖狂叫囂聲,為眾人的困惑提出了一個無庸置疑的答覆。被點名的三人立刻衝到地下室,秀慈則抱緊了寬宏向後倒退數步,而珍妮佛早已嚇得渾身發抖,一步也不敢動。 這時,馬克叔叔卻突然換上一張跟剛才嚴肅神情截然不同的和藹笑臉,對這三名婦孺說: 「好啦,秀慈、珍妮佛,馬克叔叔只能陪你們走到這裡,接下來的路,你們要彼此扶持走下去了。」 然後他也蹲下魁梧的身軀對一臉驚恐的寬宏說: 「孩子,真是可惜呀,叔叔不能看著你長大了。可是你一定要繼續長大,等你長大之後,如果這個農場還在,你一定要回來看看這些可愛的動物,別忘了你跟我的約定,我會在天堂親眼見證,你實現約定的那一天,不可以耍馬克叔叔喔。」 「叔叔你不要這樣說,我們一起逃走好不好?你不要跟他們打架好不好?」 「傻孩子,叔叔沒有留下來,你以為你們有機會逃得掉嗎?記住馬克叔叔跟你說的話,千萬不可以爽約喔。」 這時三人都已抱著大把武器、彈藥上來,馬克叔叔立刻接過他最愛用的那把老來福槍,動作俐落地檢查槍機和膛線後,吩咐眾人說: 「彼德、帕克跟我守在這裡,詹姆斯你負責帶這三個婦孺從後門逃走,記得遠離馬路,盡量往森林的深處去,快走!」 「好,馬克叔叔你要保重!」揣著長槍的詹姆斯不捨地說。 「沒事的,」馬克叔叔最後再次叮嚀:「記住,這孩子是我們的希望,你一定要用生命保護他知道嗎?寬宏小寶貝,未來就看你的囉!去吧!」 馬克叔叔目送詹姆斯打開後門帶三人離開,而寬宏則看見馬克叔叔最後一次對他露出那缺了牙的燦爛笑容,然後迅速轉身,一腳踹開大門,朝著一百公尺外疾駛而來的車隊開了第一槍! 然後,馬克叔叔、彼德和帕克便從此消失在寬宏的生命中了。 但是寬宏他們並未脫險,在暫時逃過暴徒的追殺之後,等待他們的卻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北美原始森林,其幅員之遼闊,就算稱之為「樹海」也不為過。而置身在原始的荒野林地,迎接他們的也將是「吃與被吃」的原始法則,也是這古老的地球唯一顛撲不破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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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