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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8/28 23:58:55瀏覽146|回應0|推薦0 | |
寬宏一馬當先走在前頭,似乎對於前方未知的一切充滿了期待,而秀慈也並不阻止,只是用欣慰的目光注視著不斷在成長的寬宏,她不禁感覺到:生在如此動盪的時代固然是他的不幸,但是從投票日那一晚到現在,他也經歷了許多同年齡的孩子所不可能經歷到的事,因而大大開拓了他的眼界,堅忍了他的性情,更因為白璧德的幫助,讓他受洗成為一名奉行信望愛的基督徒,直到今天,神彷彿藉著他,向他們一次又一次施行了以愛之名的神蹟。 但是,秀慈仍不免擔憂,在這人心日益險惡的世界,如此單純相信人的寬宏,是否會遭遇到可怕的禍害?而到那個時候,她又是否會因為自己沒能及早教會他提防別人而後悔呢?秀慈越想越不安,越想越不妥,於是即便詹姆斯就拿著槍跟在寬宏的後面,她還是忍不住加快腳步上前,一把拉住寬宏的手。 「媽媽怎麼了?為什麼要拉住我?」寬宏一臉不解地問。 「因為你走太前面了,我們現在所在的環境還是很危險,媽媽不希望你因為遇到羅伯特和麥克之後,就以為這個世界上都是這種人。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很多只想傷害別人的壞人,所以即便你心胸寬大,媽媽還是把你帶在身邊比較安全。」秀慈一邊牽著他走,一邊說道。 秀慈的憂慮是對的。隨著這群人再次走進另一塊商業區,眼前所見就不再只是荒涼,更像是一個龍蛇雜處的貧民窟,陳年的和新噴上的塗鴉,遍布每一面牆壁、門窗和棄置在路邊的車輛上。他們一踏進這一區的當下就後悔了,但是當他們想要回頭時,飢餓的狼群早已鎖定了他們,而他們每個人身上揹負的沉甸甸的物資,則是狼群期盼已久的東西。果不其然,就在詹姆斯察覺情況不對,想帶眾人調頭的時候,頓時槍聲大作,在他們四周突然冒出四、五名蒙面的歹徒,一邊開槍一邊縮小包圍半徑,詹姆斯、麥克和羅賓遜當場中彈,無力地倒下發出痛苦的呻吟,而唯一還有拿槍的湯姆卻慌得連槍都來不及握好,就被衝上前來的歹徒一把搶走,還隔著面罩嘲諷他說: 「老先生,槍是很危險的,你還是交給我們保管吧。」 躺在地上的三個人的槍也都被歹徒搶走,而且歹徒還拔出腰間的手槍,對著三個人的額頭開槍,一槍斃命! 「不要!」 珍妮佛尖叫著撲向殺死詹姆斯的歹徒,卻被另外一個男人狠狠扣住,在她背後冷冷地說: 「你來得正好,我們的女人剛好用完了。」 這句話,聽在眾人的耳裡頓時不寒而慄,但是雙手被反扣的珍妮佛根本無力掙脫,而周圍其他的歹徒,也以同樣不懷好意的眼神注視著剩下的人。 寬宏從來沒有想過,陪著自己一路走到現在的詹姆斯、羅賓遜等人,會這樣毫無尊嚴地慘死在他的面前,而跟隨他們渴望迎來新生的麥克,最終卻只能接受命運最無情的捉弄,寬宏頓時感覺到,心中有一塊最重要的地方崩壞了,以致於當他聽到另一名歹徒說出口的話時,竟感到有些慶幸── 「老人跟小孩沒有用,直接斃了。」 湯姆和路易莎當場被射穿腦袋斃命,而寬宏則抬起頭來迎接死亡的到來,當他閉上雙眼時,卻感覺到一道陰影籠罩在他眼前,寬宏以為那是歹徒站在他的面前,直到他聽見: 「妳給我讓開!別擋在這裡!」 寬宏這時才感覺到有人緊緊抱住他,睜開眼一看,才發現是媽媽把他整個人抱在懷裡,用身體將他完全擋住,不讓對方開槍。 「臭女人!妳再擋路信不信我連妳也斃了!」 「你把我也斃了吧!我怎麼可能親眼看著自己的孩子被你殺掉?你們難道一點同情心也沒有了嗎?你們還是不是人啊!」秀慈依舊死命用身體保護寬宏,不敢睜開眼睛去看身旁先後慘死的同伴。 「要怪就怪你們自己蠢,一群老弱婦孺也敢走進我們的地盤,我們沒把你們全殺光就不錯了,快讓開!」 「媽媽,你放開我吧,我不怕死亡,可是媽媽妳一定要勇敢活下去,爸爸還在等我們回家呢。」寬宏竟然表現出令人意外的平靜,還試圖推開秀慈的手。 「不可以!媽媽要帶你一起回去!媽媽答應過爸爸要帶你一起回去的!」 秀慈死不放手,但持槍的歹徒可沒這麼多耐性了,正當那名歹徒打算連秀慈也斃了的時候,一聲槍響卻搶先傳來,將那名歹徒當場射倒,與此同時,挾持珍妮佛的歹徒和他附近的同夥也先後被擊斃,地上頓時又多出了五具屍體,引來珍妮佛更加失控的尖叫聲。 「小姐,妳可以閉嘴了沒有?」又是一個來自暗處的聲音向珍妮佛喊道,但令人驚訝的是──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隨後,他們才看見一名身材高挑細瘦,但全身穿著合身迷彩軍裝的蒙面女子,甩著她長及腰際的金色馬尾,翩然現身。 「請原諒我們隊員的無禮,三位朋友,你們還好嗎?」 珍妮佛、秀慈和寬宏依然驚魂未定地看著眼前這名只有露出藍色雙眼的女人,遲遲答不出話來。 「你們不用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們,但是如果你們不趕快跟我們走,很有可能會再有其他人出現來傷害你們。」那名身穿迷彩的女戰士溫柔說道。 三人別無選擇,只能相信她們,含淚揮別曾經一同奮力求生到現在的夥伴們,而珍妮佛尤其不捨目光早已黯淡的詹姆斯,她甚至來不及對他說:我愛你。 在藏身暗處的姊妹守護下,那名女子迅速領著三人離開此地,前往一處真正稱得上是避難所的地方。 他們走了近半個小時,才抵達一處外觀毫不起眼的廢棄大樓,若要說這裡有甚麼值得當作避難所的優點,那或許是:它是方圓500公尺內唯一一棟高樓,而且全棟皆由實心紅磚砌成,不像現代建築那般由透明時尚的玻璃所包覆,卻有冬暖夏涼兼防彈的功能,更別提那十層樓高的建築均勻排列了有如狙擊孔的狹窄窗戶,儼然是一座易守難攻的城市碉堡。而當三人抵達這裡時,依然沒有看見其他成員的蹤影,只有那名女戰士領著他們一路走進敞開的木板大門內,門外稀微的陽光在門內限縮成最後一方光影,除此之外是尚未適應的全然黑暗。三人一直等到瞳孔放大之後,才得以看清,在大門左右內側和大廳盡頭的樓梯口前,竟然埋伏著四名同樣身穿迷彩和灰黑色調衣褲的戰士,而從他們僅僅露出的眼睛來看,他們也全都是女人沒錯。 三個人跟著走上二樓,發現那裏竟有如大賣場倉庫般分門別類儲放了大量的維生物資,甚至還有一區擺放著各式槍彈,儼然具備了一支軍隊的戰力,讓三人不禁瞠目結舌,而在這區負責管理的人員,很明顯地──也是女人。 這時走在前頭的那名女戰士,揮手招來了其中一名同伴,小聲跟她說: 「通知艾莉卡和茉莉,跟她們說要召開新進人員審查會議。」 然後,女戰士領著三個人爬到三樓,走進一間看起來曾經是主管辦公室的隔間裡,裏頭放著一張氣派的辦公桌和鋪著舒適軟墊的高椅背辦公椅,女戰士逕自走上前去落座,雙手輕鬆地擱在木質雕花扶手上,這時她才終於拉下臉上的圍巾,露出一張和她一路走來的氣勢完全不相符的高雅臉龐,在一雙藍色的眼眸底下,是英挺的鼻樑和豐潤的雙唇,此刻正帶著一張自信的微笑,對眼前的三個人說: 「我叫莎拉,是亞馬遜戰士團的團長,你們是誰?又為什麼來到這裡?」 三個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更擔心如果回答的讓她們不滿意,那他們三個婦孺是否會再次被丟回大街上,等待無止盡的屈辱與死亡? 終於,秀慈再次代表三人,謹慎地開口說道: 「我叫秀慈,他是我的兒子寬宏,旁邊這位則是珍妮佛。我們都是從美國舊金山逃難來這裡的核爆災民。」 「核爆?那你們的命還真韌,我聽說在爆炸之後,九成以上的城市人口消失了,剩下的人也在嚴重的燒傷和輻射折磨下痛苦死去,想不到你們還有本事一路從美國逃到這裡,真是不簡單。」莎拉難掩驚訝地說,似乎也對眼前的三人不抱敵意。 「妳過獎了,我們也只求能夠活下來而已,只是沒有想到,這件事竟然會變得這麼困難……」秀慈心中百感交集地說。 「對於你們剛才的遭遇,我很遺憾。」莎拉接著說道:「但是我也必須挑明告訴你們,這就是這座城市現在的日常:殺,或者被殺。你們今天完全是幸運,妳才能保住妳的兒子,而妳們兩個也才沒淪為那些男人下一批用過即丟的玩具。所以,眼淚在這裡是沒有用的,我們女人現在最需要的是槍和子彈,也唯有這兩樣東西,可以消除男人和女人先天上的差距,讓我們跟他們平起平坐,甚至消滅他們。」莎拉說話的同時,她腰間那把上膛的手槍也已拔出來擺在辦公桌上,以此證明她所言不假。 這時,艾莉卡和茉莉也進來了。艾莉卡和莎拉同樣是身材高瘦且頗具姿色的白人女子,而茉莉則相對嬌小,還戴了一副太大的黑框眼鏡,鏡片後面的那雙小小的眼睛透露的盡是深沉與謹慎。 「兩位好,」莎拉首先介紹道:「這三位就是我今天帶回來的倖存者,秀慈、寬宏和珍妮佛。他們原本的夥伴都被迪多那幫人殺了,但也多虧他們引出那幫人,我們才能一口氣除掉他們五名同夥。現在,我想請兩位幫我確認一下,這三個人能不能留在我們的團裡。」 這時艾莉卡的第一個反應是: 「這孩子是男孩,他不能留下。」 秀慈下意識地抱住寬宏反問道: 「他只是個孩子,他不會傷害任何人!」 「沒錯,但是男人不可信任,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團裡一個男人也沒有。」茉莉在旁邊附和道。 「求求妳們!我的孩子很乖,他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他是一個非常體貼又溫柔的孩子,妳們怎麼忍心把他丟回去街上等死呢?」秀慈再次苦苦哀求道。 「莎拉,」戴眼鏡的茉莉絲毫不為所動,冷冷地對團長說:「這是妳親自定下的第一條規矩,如果為了一個人破例,那其他夥伴也會質疑,那規矩就不再是規矩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請兩位來協助我判斷,是要嚴格執行我們的規矩,還是這孩子值得我們為他破例一次。」莎拉這時正看著寬宏,似乎是想在他身上尋找足以讓她下定決心的理由。 「莎拉,妳為什麼要讓自己有打破規矩的機會呢?」茉莉再次抗議。 「我也看不出這孩子有甚麼大不了的地方,值得我們為他破例,男孩就是男孩,這一點沒甚麼好說的。」艾莉卡雙手交叉在胸前,滿不在乎地說。 「那是因為,妳們沒有看見,當迪多那幫人拿槍指著他的時候,他是甚麼反應。」莎拉面帶微笑看著寬宏說。 「看這孩子的德性,應該是躲在媽媽背後嚇到快尿褲子吧?」艾莉卡再次表達自己的不屑。 「不,他選擇把自己的媽媽推開,彷彿已經準備好迎接死亡。」莎拉重申稍早前她親眼看見的情況,眼中還依稀閃過一絲敬佩:「我相信這孩子很不一樣,但是不能只有我這樣想,所以才邀請兩位也來跟這孩子見個面,看看妳們是否也會同意,為了這個孩子破一次例。」 「妳說這個孩子,在臨死前把自己的媽媽推開?」茉莉難掩驚訝地問道。 「哼,想不到你還滿有骨氣的嘛。」艾莉卡語帶輕蔑地說。 而秀慈依然不知道,她孩子接下來的命運將會如何?目前看來,寬宏將成為他們三人能否順利留在這處避難所的關鍵,但是秀慈心裡很清楚:如果情況被迫演變成寬宏、避難所二選一,那她一定會毫不猶豫選擇寬宏。 「三位大姊姊,」沒想到寬宏逕自走出母親的懷抱,上前對這三名陌生女子說道:「如果妳們只是因為我的關係才感到為難,我願意自己離開,只求妳們讓我媽媽和姐姐留下來,因為外面的世界對她們來說實在太不友善了。」 三個人對於寬宏突如其來的請求不禁默然,最後是由莎拉出面反問他說: 「小朋友,你剛才已經親身經歷過了,外面的世界對你一樣不友善,難道你不怕死嗎?」 「我不怕死,」寬宏用一種超齡的淡漠,平靜說道:「只是剛才發生的事情讓我發現,這個世界的人們已經再次倒退回諾亞造方舟時的罪惡,僅存的義人不只無法勸人們悔改,反而一個一個被兇惡的罪人給殺害,他們的罪惡太重了,不管我怎樣去愛他們也無法挽回。現在我終於明白,為什麼神無論如何都要降下大洪水來淹沒所有人,因為那個時代的人們已經失去悔罪行義的可能。」 對於寬宏的回答,艾莉卡和茉莉真是大開了眼界,她們著實沒有想到這孩子是用更開闊的眼界和思維在看待同伴被殺害這件事,而居中的莎拉,則帶著一種如我所料的神情看著寬宏,進一步問道: 「所以……你之所以不為自己積極爭取留下來的機會,是因為你已經認定這個世界沒救了,打算就此一了百了嗎?」 「不是,」寬宏不卑不亢地說道:「我只是希望能換我來保護媽媽。只是現在我的能力太小,還不能真正保護她,反而還讓她一直為我擔心。可是現在,只要我離開,媽媽跟姐姐就能留下來跟妳們一起生活,那我非常願意這麼做,因為我至少可以確定,媽媽終於安全了,有一群跟她一樣堅強的女生會陪著她,彼此扶持度過這段最黑暗的日子,就像漂浮在洪水上面的那艘方舟一樣。」 審問至此,莎拉的心中已無疑慮,於是她轉頭看向另外兩位同伴,她們眼中也已不再抗拒或懷疑。莎拉因此起身,走向矮小的寬宏面前,彎下腰問他最後一個問題: 「那我們這艘方舟上還有一個空位,你要上船嗎?」 寬宏抬起頭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而他身後的秀慈和珍妮佛的視線早已模糊,滿溢出感激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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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