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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天堂:重新上路
2019/10/18 20:05:53瀏覽152|回應0|推薦0

    當槍聲終於停止,連震耳欲聾的砲聲也徹底沉寂之後,偉恩才終於意識到,他不僅沒有陣亡,而且還奇蹟似地毫髮無傷。但是這樣的結果無關他的體能戰技是否優越,而僅僅只是因為幸運。

    在解放軍投降後,偉恩還來不及去想自己的下一步,目光卻被一大群穿著和國軍不同的士兵所吸引,他看見那些人全被解除了武裝,被命令雙手抱頭,魚貫地走向遠離戰備道的一座鐵皮工廠。門口有兩名荷槍實彈的國軍士兵在監視,而在隊伍的兩側,也有大約十名士兵在來回巡視。不過,他們並未大聲吆喝或攻擊那些行進的隊伍,只有偶爾用手勢或槍口示意他們加大步伐跟上,整體而言保持了一種和平的狀態。

    他的視線繼續沿著眼前的隊伍回到了中央陣地,發現原本安靜待命的國軍部隊突然騷動了起來,而且紛紛望向陣地西側的那一大片田地,偉恩順著他們的視線望去,這才發現另一頭竟然出現了一長列的裝甲車隊,一盞盞耀眼的車頭燈照亮了當前漆黑的田野,而前方的哨兵也急忙跑回來對主陣地大喊:

    「機步旅的弟兄來了!是269旅的弟兄來了!」

    一整連的裝甲車和人員浩浩蕩蕩地沿著一一三縣道行駛,在穿過國道一號底下的涵洞之後,依序停靠在縣道的路旁,緊鄰著不久前才被解放軍佔領的曠野陣地。這預料之外的增援友軍,瞬間提振了殘餘部隊的士氣,戰備道上的士兵們紛紛向甲車上擔任警戒的機槍兵揮手,不時發出熱烈的歡呼聲。

    與此同時,還有一小批民用的貨車和大卡車從國道南下方向駛來,在領頭的那輛小貨車上,一名身穿迷彩的軍官從車窗中探出頭來,對前來攔查的哨兵喊道:

    「兩位弟兄辛苦了!我們是地勤大隊的組員,我們帶著裝備回來了!」

    在接二連三傳來好消息後,偉恩這才放下心來,緩步走在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上,思索自己的下一步該怎麼走。這時,他猛然想到自己終於有機會可以打電話給秀慈了,便趕緊拿出手機按下啟動鍵,沒想到整支手機卻好像電力耗盡一般,不管偉恩按了多久、按得多用力,手機的螢幕始終都是漆黑一片,毫無動靜。偉恩試了好幾分鐘之後,才終於回想起那枚在高空中爆炸的飛彈,以及在他周遭所發生的一連串怪事。他推測,要是那枚飛彈可以讓直升機瞬間故障墜毀,那他的手機又怎麼可能倖免呢?想到這裡,他不禁仰天長嘆。

    束手無策的偉恩,只能站在原地,茫然四顧,目光卻被一名正注視著成排陣亡士兵遺體的軍官所吸引。偉恩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才赫然發現──那竟然是莫台楓的屍體。

    從開戰至今,偉恩已經看過了太多的屍體,那些死去的面孔雖然也曾讓他感到沉痛與不捨,但是他的心裡卻沒有太大的起伏,就像剛才他同樣目睹了那名警察走向死亡,卻並未感受到和那些警察同樣的悲傷。他就像在觀看一齣悲壯的戰爭電影,當電影中的角色一個一個死去,他會為他們而感傷,卻自始至終是個局外人,一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然而此時此刻,當偉恩走上前來檢視莫台楓的屍體,看著那張早已退去血色的臉孔,還有從頸根浮現出的葉脈狀的紫色血管,半開的嘴巴有如攤車上的死魚,他才真正感受到那無以名狀的驚愕與悲愴。他雖然和莫台楓素不相識,但是他們卻在同一台車上度過最初的那段慌亂時刻,他們還能閒聊幾句,也起過零星口角。但是現在,莫台楓卻躺在那裡,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的靈魂已經永遠離開這個世界。偉恩終於明白他的悲痛從何而來,因為他和近在眼前的屍體不再有隔閡,他確實認識這個人,也和這個人有過一段短暫卻深刻的往來,而且──正是因為他的出現,才直接導致這個人的死亡。偉恩突然強烈感受到,背負一條人命,原來是如此沉重的負荷。

    「你認識他嗎?」獨自站在莫台楓面前默哀的那名軍官,注意到偉恩異常嚴肅的表情,忍不住開口問道。

    這名軍官,就是把莫台楓給揹回來的梁炳寬。

    「我……認識。」因為自責的緣故,讓偉恩有些語塞。

    「喔?這也太巧了,他是今天晚上才突然闖進我們守備區的一名計程車司機,你怎麼會認識他?」

    「因為……」梁炳寬的詢問,讓偉恩又一次被迫回憶起早先和莫台楓相處的經過,他的耳邊彷彿還能聽見他用粗啞的嗓音唱的一段島嶼天光。「我就是他車上的乘客。」

    「甚麼?」梁炳寬有些驚訝地說:「所以是你要莫大哥把車開到這裡來的?」

    「沒錯,是我拜託他把我們一家人載回台中的,才會害他死在這裡……是我害死了他。」偉恩的話裡滿是自責。

    「年輕人,」梁炳寬突然露出了不快的表情,反駁他說:「你不要這麼無聊,把別人的死攬到自己身上,再說──你也沒這個資格。」

    偉恩被對方突如其來的指責嚇到了,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回應才好,反倒是梁炳寬開始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是不知道莫大哥為什麼會願意載你們一家人回台中,在這種時候,還有點理智的人,不是搭飛機出國,就是守在自己的家人身邊,結果他居然為了你跑到這裡?他還真是個怪人。可是你知道更奇怪的是甚麼嗎?」

    偉恩搖搖頭。

    「是他居然還自願留下來跟我們一起打仗。」梁炳寬手指向戰備道西側數百公尺外的一處大火說:「看到那邊的火光了吧?那就是他立的大功。一個人,一顆手榴彈,就把敵人的指揮所和全部的火砲都給炸飛了。我在部隊待了這麼多年,他是我看過最有種的,所以我才說,你別太自以為是了,莫大哥的死,是求仁得仁,我們這些大難不死的人,沒有資格去說誰的死是誰的錯,那都是命。」

    偉恩順著梁炳寬手指方向望去,看見那片熊熊的大火,不禁目瞪口呆。

    「想不到莫大哥做了這麼了不起的事……他原本是要載我回部隊作戰的,結果他反倒比我早立了大功,我真丟臉……」偉恩羞愧地說。

    「等等,你說你要他載你回部隊?所以你是現役軍人?不對啊,現役的應該早就全部召回了不是?」梁炳寬不解地問。

    「不,我不是現役的,我早就已經退伍了。我之所以要回部隊報到,其實是因為這個。」偉恩拿出了他襯衫口袋裡的那張動員令,交給梁炳寬過目。

    梁炳寬首先看到專長和階級那一欄,隨後揚了揚眉毛,吹了聲口哨說:

    「想不到你還是個軍官呢。我懂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不過你也太有心,居然還願意回部隊報到,我記得你們這些義務役軍官不是都聰明絕頂嗎?很多人早在開戰前就買好機票出國逍遙去了,沒想到你居然還傻傻地留在這裡,看你的樣子,今天晚上應該吃了不少苦頭吧?」

    此時的偉恩,看起來確實十分地狼狽,一頭散亂的瀏海貼在額上,無框的鏡片缺了一角,砂土和草屑滾滿了他的全身,一條略顯鬆垮的S腰帶繫在單薄的襯衫上,肩上還揹著一把撿來的步槍,模樣十分滑稽。

    於是梁炳寬伸出手來拍了拍偉恩的肩膀,安慰他說:

    「剛才我的口氣重了點,你不要見怪,我只是換個方式安慰你罷了。對了,你的老婆跟小孩現在在哪裡?他們還平安嗎?」

    「我……我也不知道。」偉恩發現自己很難對別人啟齒這件事。

    「不知道?為什麼?」

    「因為剛才戰況很緊急,所以……我就告訴我老婆,要她帶著孩子快走,然後我就加入作戰了。」

    梁炳寬聽到偉恩的回答,瞬間瞪大了眼睛。

    「你就這樣把老婆跟小孩丟在國道上,自己一個人跑過來打仗了?」

    「對。」

    同樣身為兩個孩子的父親,梁炳寬此時很想痛罵偉恩不負責任,可是身為軍人的那一面卻告訴他,眼前的這個男人跟莫台楓一樣,都是一條有義氣、有擔當的漢子。他沒想到自己可以在這最黑暗的一夜,先後遇見了兩個肝膽相照的好兄弟,而且都還只是一介平民,這讓他感到無比的欣慰。

    「所以你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們的下落?」

    「對……我只知道,那些警察有碰到我的家人,他們說我的老婆會先回台中等我回家,要我一定要活著回去。」

    「你當然要活著回去!」梁炳寬突然打斷他說:「而且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用最快的速度把你送回去。」

    偉恩還以為對方只是在說客套話,想不到梁炳寬是真的這麼打算的。他要偉恩先留在原地不要離開,他現在就去找其他弟兄問看看,看有沒有可能借來一輛小車,讓他開回台中去。偉恩對於這突如其來的善意心懷感激,可是他還有別的理由讓他無法接受這份好意,只是當他正打算告訴梁炳寬時,梁炳寬卻自顧自地說:

    「你就把這當作是國軍對你們兩位的回報吧,莫大哥來不及完成的事,就由我來替他完成。」

    他說完之後,隨即轉身往部隊集結陣地跑去。偉恩本想追上去向他解釋,對方卻揚起手制止了他,並且大聲喊說:

    「你就留在原地等我就好,不要亂跑喔!」

    偉恩眼看對方已經衝進一群士兵當中,自己也不好再追過去,只能留在原地,等他回來之後,再好好向他說明。這時,他的目光又回到了莫台楓身上,他發現莫台楓的身上除了右胸有一個明顯的彈孔之外,身上沒有其他明顯的外傷,頭部、四肢和軀幹也很完整,看來他生前應該沒有承受太大的痛苦,這讓偉恩的心裡好過一點。突然,偉恩興起了一個念頭:他想要知道莫台楓住在哪裡?他的家裡是不是也有人在等他?他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親自到莫台楓的家去,向他的妻小致謝,並且告訴他們,莫台楓是為了國家而壯烈犧牲的,他是一名頂天立地的烈士。

    打定主意之後,偉恩隨即蹲下來開始翻找莫台楓身上的口袋,想從中找到一些線索,結果在他右側的褲袋裡翻出了一個皮夾,皮夾裡夾了一張照片,照片裡的莫台楓看起來很年輕,感覺還不到三十歲,懷裡抱著一個小男孩,父子倆笑得十分燦爛。偉恩相信,掌鏡的那個人一定就是他的妻子了,而且想必也是一個幸福的女人。接著他又在夾層中翻出了好多張卡片和名片,才總算找到了莫台楓的身分證,他翻到背面,看見配偶的那一欄清楚寫著:林美娥;而最重要的地址欄則寫著:新北市土城區和平路6號。偉恩本想從襯衫口袋中抽出筆記本和筆來記下這些資訊,才發現自己的筆已經在剛才的戰鬥中不知道掉落何處,只剩下他平常用來書寫心情的那本小筆記本。這下子偉恩陷入了兩難的局面:他不確定自己是要硬把這些資訊背下來,還是把身分證直接拿走以防萬一?最後他決定把身分證放回去皮夾,再塞回莫台楓的褲袋裡,因為他不希望軍方在清查屍體身分的時候,會因為找不到莫台楓的身分證明,而把他當作無名屍來處理。

    偉恩重新站起身,但是經過剛才的手忙腳亂,他此刻的腦海中只剩下林美娥,還有莫台楓的戶籍在新北市的土城。

    「你剛才是在找東西嗎?」有個聲音在偉恩的身後問道。

    偉恩急忙轉過身,才發現盤問他的人原來是跟他一起過來的那名女警。那名女警雖然也跟他一樣狼狽,白色的制服沾上了斑斑的污漬和血跡,原本平整的白衣黑褲經過剛才的那番折騰,也變得滿是皺褶,但是她仍然設法讓自己看起來不要太過憔悴,一頂鑲著警徽的深藍色棒球帽端正地戴在頭上,馬尾和瀏海顯然也經過了一番梳理。

    「沒、沒有,我只是發現有我認識的人……躺在這裡。」偉恩盡量扼要地回答她。畢竟面對一名警察,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可能成為呈堂證供。

    「先生,你不太會說謊喔。」那名女警正用一雙機靈的眼睛打量著他。

    「甚麼?」偉恩突然感到口乾舌燥,連手也不知道該怎麼擺了。

    「我剛才明明就看見你拿了他的皮夾又放回去。」

    那名女警的目光透露出一種不容欺騙的氣魄,讓偉恩頓時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相信你應該不是想趁機偷死者的財物才對,」那名女警居然主動替偉恩找了一個下台階,並且態度平和地詢問他說:「可是你必須告訴我,為什麼你會做出剛才那種舉動?」

    偉恩心裡清楚,在這種時候,據實以告才是上策。

    「妳看到我在翻他的口袋,其實我只是想知道他家住在哪裡而已,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親自跟他的家人說聲謝謝。」

    「原來是這樣,還好我沒有直接把你抓起來,要不然就尷尬了。」女警淺淺地笑了一下,但是眼神卻很憂鬱。

    「對了,你接下來是要回去找你的老婆小孩嗎?」

    「我也很想……」偉恩沮喪地說:「可是我的手機被之前那枚飛彈給搞壞了,我老婆的手機應該也是,所以我現在跟他們完全失聯了。」

    「那你打算怎麼做?」

    「我……」偉恩正想回答她,目光卻被兩名抬著屍體走過來的警察所吸引。

    那名女警也順著他的目光回頭,才發現是分隊長和小鄭,他們正抬著阿標的屍體走過來,並且在那一長排的屍體當中,找了一個空位把他放下,四個人注視著阿標的遺容,表達最後的哀悼。

    就在這悲傷的時刻,一台小貨車突然在靠近他們那側的路肩停下,並且從中走下來一名身穿迷彩的軍官,偉恩立刻認出,那個人就是剛才答應要借車給他的梁炳寬。梁炳寬稍微掃視了一下眼前的情況,隨即拿起手中的車鑰匙,懸在偉恩的面前說:

    「喏,我答應你的,拿去吧。」

    偉恩頓時愣在原地,並未馬上接過鑰匙,反而露出尷尬的神情。

    「怎麼啦?是嫌那台車太破嗎?還是你改變主意不回去了?」梁炳寬不解地問。

    「都不是……」

    「那是怎樣?」梁炳寬開始顯得不耐煩了。

    站在一旁的三名警察同樣一頭霧水,尚未搞清楚眼前的狀況。

    「其實我……不會開車。」偉恩終於囁嚅地說出這個事實。

    「甚麼?」梁炳寬整個人傻了。

    這下子偉恩真的是給他出了一個大難題,梁炳寬回想自己幾分鐘前到指揮所聽取簡報的時候,即便戰況十分吃緊,他還是為了偉恩,硬著頭皮向指揮官提出派車的請求,幸好指揮官也念在這兩個民人主動參戰的份上,特准他從返回的地勤大隊車隊中借一台小車來用,沒想到偉恩現在竟然跟他說自己不會開車,那他豈不是要再派一個人當他的司機送他回家嗎?

    梁炳寬頓時僵立在原地,不知該拿他怎麼辦才好?就在這個時候,站在一旁的分隊長卻說話了。

    「長官,不然就讓我們這位學妹開車送他回去好了。」

    分隊長此話一出,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倍感錯愕,那名女警尤其感到莫名其妙,甚至還有一種受辱的感覺。不過,梁炳寬在聽到這個建議後,隨即開始評估它的可行性,反倒是偉恩率先提出了異議:

    「可是、那她不就不能留下來幫忙了嗎?怎麼可以因為我的關係又多浪費一個人力呢?」

    「這你不用擔心,」分隊長馬上回答他說:「這裡有我跟小鄭就夠了,至於湘亭……」

    分隊長看了一下她一眼說:

    「她如果可以載你回台中,我想幫助應該會更大。」

    「隊長!」陳湘亭終於忍不住提出了抗議:「為什麼你不肯讓我留下來作戰呢?我在警專也受過戰鬥訓練啊,憑甚麼要我去當那個人的司機呢?」

    陳湘亭在把話說出口的當下就後悔了,她知道身為一名菜鳥是不應該質疑長官命令的,而她這段情緒性的發言,想必也會讓偉恩感到不舒服,但是她無法就這麼忍氣吞聲地接受別人加諸在她身上的輕蔑與歧視,非一吐為快不可。

    分隊長的目光也確實因為她這番話而重新回到她的身上,但是他此刻的眼神可就不像剛才那般溫和又帶著一點歉疚;相反地,他此刻的眼神中盡是責備,感覺就像是在看一個不聽話的孩子。

    「妳要這樣想我也沒辦法,但是我要跟妳強調一點,這個決定其實對妳、對我們都好。一個女人在戰場上會碰到甚麼麻煩,我想妳心裏有數,還不如讓妳送這個男人回去,妳再直接開車回隊上,跟局裡其他同仁一起維護市區的秩序,這才是妳真正該做的事。」

    「可是……」

    陳湘亭還想爭辯,但是分隊長卻認為這段對話已經結束,逕自別過頭去詢問梁炳寬說:

    「長官,你覺得如何?」

    梁炳寬看了看分隊長,又看了看陳湘亭,發現她已經眼眶泛紅,只是頑強的自尊仍然竭盡所能地支撐住她的理性,讓她不致於做出更歇斯底里的反抗。

    「湘亭,我可以這樣稱呼妳嗎?」梁炳寬開口問道。

    陳湘亭微微點頭。

    「那好,」梁炳寬全都看在眼裡,所以他決定賦予她一個光榮的理由:「妳知道我為什麼要特地幫這個男人的忙嗎?」

    「不知道……」她的聲音明顯變得濕潤。

    「我是因為這個男人,還有躺在地上的那位弟兄,他們在剛才的那場戰鬥中,都選擇加入我們,一起保衛這座重要的軍事據點,而眼前的這個男人,甚至為了參戰而拋下自己的妻小。我想,這樣的情操,是可敬的。」

    「這個我知道,我並沒有否認這一點,我只是覺得……」

    「那好,請妳看一下停在上面的那輛貨車,妳會開嗎?」梁炳寬接著問道。

    「會……我是學手排的。」

    「哇,妳還真是不簡單。」梁炳寬突然轉頭對偉恩說:「你看看你,人家只是一個小女生,結果連手排車都會開,而你居然連開車都不會,真的要加油啦!」

    對於對方的調侃,偉恩只是尷尬地笑了一下。

    「既然這樣,湘亭,我想拜託妳一件事。麻煩妳現在直接上那台車,把這個男人載到他部隊的報到地點,我希望他可以回去他的原建制單位作戰,而不是留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連自己的裝備都沒有,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用他才好,還是讓他回去原建制,幫助或許還比較大。我還可以直接告訴妳,妳別看這個男人很矬的樣子,他可是一名少尉喔,說起來妳可要叫他長官才對。總之,我知道妳一定會覺得這項任務很沒意思,好像是看不起妳的能力,但是我也要趁這個機會教育妳,不是只有拿著步槍在戰場上殺敵才叫作戰,把對的人放在對的地方,讓他能夠發揮所長,提升整體的戰鬥力,這才是克敵致勝的關鍵。」

    說到這裡,梁炳寬發現自己還沒能成功說服陳湘亭心甘情願接受這項任務,於是他轉而動之以情地說:

    「其實啊,我會願意幫他這麼多,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完成莫大哥最後的承諾。」

    梁炳寬為她指出了莫台楓倒臥的位置,接著說道:

    「這個男人今天晚上的英勇表現,救了我們所有人,但是他本人卻不幸陣亡了。所以,當我得知他是想載這個男人和他的家人回台中時,我才會想替他完成這最後的承諾。如果妳願意接受這個任務,那妳不只是幫到這個男人,妳同時也幫助了我,去完成莫大哥最後的心願。所以,我現在鄭重地詢問妳,妳願意幫我和莫大哥這個大忙嗎?」

    梁炳寬用誠懇的眼神看著陳湘亭,耐心地等待她的答覆。偉恩站在一旁,卻不知該說些甚麼才好,而且更讓他感到臉頰發熱的是,他覺得自己好像突然變成了所有人的包袱,甚至他還必須依靠眼前的這個女人才能得救似的。

    「好,我願意接下這個任務。」陳湘亭平靜地說,語調中已聽不出一絲委屈。

    梁炳寬立刻把鑰匙交給了她,她接過鑰匙之後,還不忘回過頭去對她的長官說一聲:

    「隊長,我先走一步了。」

    「湘亭,」分隊長回應道:「能夠與妳並肩作戰,是我的榮幸。路上小心。」

    陳湘亭聽得出他話中的真誠,於是她笑著點點頭,隨即轉身走向那台雙人座的威利小貨車。後方車斗上的裝備已經全數卸下,可以隨時轉換成人員或錙重的運輸車。

    「還愣在這裡幹甚麼?跟著走啦。」梁炳寬看到偉恩還站在原地,忍不住催促道。

    偉恩這時才勉強邁開腳步跟上去,還不時回過頭去看看站在原地的梁炳寬、兩名警察和躺在地上的莫台楓。他曾經跟隨他們出生入死,而今卻要一個人遠離此地,這讓他隱隱有種背棄戰友的羞愧感。他只能再一次安慰自己:他離開不是因為膽怯,而是如同梁炳寬所說的,把對的人放在對的地方,才能發揮出最大的戰力。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襯衫的口袋,確認那張動員令還安穩地貼著他的胸膛,前進的腳步也因此更加堅定。

    陳湘亭和偉恩在眾人的目送下,先後坐上了車。偉恩照例先繫上安全帶,而陳湘亭卻已經發動好引擎、入一檔再放手煞車,接著問他說:

    「好了,我們的目的地是?」

    「目的地?」偉恩被她熟練的動作給驚呆了,愣了幾秒鐘後才趕緊回答說:「台中!」

    「台中哪裡?」

    偉恩連忙掏出口袋裡的動員令,照著上面寫的唸道:

    「台中市烏日區中山路三段502號,成功嶺營區。」

    「好!我們走!」

    陳湘亭充滿活力地喊道,隨即用左腳將離合器猛踩到底,卻又一下子全部放掉,結果車子突然熄火,偉恩還以為是車子故障了。

    「啊!不好意思,我忘記要慢慢放了,對不起、對不起,我再重來一次喔。」陳湘亭的口氣,彷彿是在跟駕訓班的教練說話似的。

    而偉恩雖然完全不清楚發生甚麼事,也聽不懂她說的是甚麼,但是看到她露出害羞卻開朗的笑容,讓他原本陰鬱的心情頓時紓解了不少。

    「沒關係,我可是連油門、煞車都分不清的人呢。」偉恩用自我解嘲來安慰她。

    從這一刻開始,偉恩知道,即便前方還是一片未知的黑暗,但是有一個開朗的女人與他結伴同行,讓前方的天空彷彿一點一點地明亮起來。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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