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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0/18 16:15:33瀏覽187|回應0|推薦0 | |
在國軍弟兄同心協力之下,國道上的臨時營區內終於逐漸恢復運轉:梁炳寬等人已將地面報廢的戰機轉移到預定地點;消防大隊已將各處火勢撲滅,現正與部分國軍一同用手電筒檢整跑道,把剛才混亂中散落的碎片異物給清除乾淨;另有一批全副武裝的部隊在指揮所東北方約兩百公尺處的一塊空地上待命。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下一批攻擊何時來到。 就在這渾沌未明的時刻,營區內待命的人員卻先後聽見了一陣奇怪的聲音:在國道西北方的位置,好像隱約傳來了螺旋槳運轉的「篤篤」聲,而且聲音還越來越近,聲音的密度和廣度也越來越強,聽起來就像有十幾架直升機朝著他們飛來一樣。 「現在是甚麼狀況?」 「那是甚麼啊?」 「是陸航的弟兄來支援了嗎?」 眾人停下了手邊的工作,開始議論起來。莫台楓也夾雜在這群士兵當中,望著眼前一片漆黑的天空,同樣毫無頭緒。在三合院裡待命轉移的周昊天和另外六名飛官也聽見了這陣噪音,吸引他們走出屋外,想看看是甚麼東西在逐漸逼近。營區的指揮官也站在距離跑道十幾公尺外的指揮所帳篷前,望向遠方陰暗的天空,心裡頓時湧現一股不祥的預感。 「這個方位,這個數量……」他自言自語說:「應該不是我們的部隊。」 指揮官思索幾秒鐘後,突然衝回帳篷內,用手電筒檢視桌上的桃園軍圖,猛然驚覺:中壢戰備道一帶地勢平坦,非常適合空、機降作戰,而往北就是桃園機場和台北新港所在地! 「難不成、解放軍打算佔領這裡!」 指揮官一說出這句話,在場的各參幕僚頓時變了臉色。不幸的是,他的預測在幾秒鐘後,就被一陣遙遠卻無比清晰的槍聲給證實了。那是他分派出去擔任警戒的哨兵,看來他們已經跟敵人接觸了。 在第一聲槍響之後,指揮官人已經衝出帳篷,三步併作兩步爬上戰備道東側的土坡。當他終於站上柏油路面時,他看見夜空中突然射出數道銳利的火鏈,伴隨著震耳欲聾的槍砲聲,轉眼間便在地面上留下好幾處飄著煙硝的彈孔,許多還在跑道上作業的士兵一時閃避不及,當場倒斃在冰冷的柏油路上。 那是來自空中的攻擊,是解放軍的攻擊直升機,他們藉著夜色的掩護,瞬間插進了國軍守備陣地的核心。 「快散開!所有人快離開跑道,別待在那裡!」指揮官對著還在跑道上的士兵大喊。 有些反應快的士兵立刻滑下土坡,或是躲到高速公路底下的涵洞裡,但是卻有更多人來不及搞清楚狀況,便成了解放軍槍下的亡魂,口徑巨大的機砲子彈,只消一發就足以奪人性命。僅僅幾秒鐘的時間,戰備道上便淪為哀鴻遍野的殺戮戰場,被射傷的人在地上打滾哀號,僥倖逃過一劫的人則瑟縮在土坡下、草叢中,尖叫發抖。他們全都是沒有經歷過戰爭的一代,就算平時訓練再精良,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恐怖的景象,更別說是拿起手中的步槍來作戰了。各大隊轉眼便潰不成軍,戰備道上的許多機具器材也被機砲打壞、射翻了,而設置在跑道東側的幾頂帳篷,也被俯衝而下的直升機給射成了蜂窩,幾台被擊中油箱的卡車接連爆炸起火,把每一張恐慌的年輕面孔照得更加駭人。 正當那些直升機肆無忌憚地在戰備道上空狂轟濫炸時,偉恩一家人也在數百公尺外目睹了這可怕的一幕:忽明忽滅的火光,在黑暗中不時從地面和空中竄出,彼此交錯,隨後便響起陣陣遙遠而沉悶的爆裂聲,間或夾雜著幾聲淒厲的長嚎與哭喊。在好幾處燃燒的殘骸邊,隱約可見慌張奔走的人影,卻往往在走沒幾步之後,便無聲倒地。 偉恩一家人全被眼前的景象給嚇呆了,猶如在黑夜中穿越馬路的動物,在刺眼的車頭燈迎面照來時,只能呆愣在原地,瞪大雙眼,等待命運的生殺予奪。他們唯一慶幸的是,在戰場和他們之間,還隔著一段平靜無風的安全距離,他們可以就此全身而退,或者──毅然走向前去。 「老公!我們不要再過去了,他們已經打起來了!」秀慈拉住了偉恩,焦急地說。 「莫大哥……」偉恩依舊注視著前方的戰火:「他現在就在那裡。」 「可是你看他們都已經打起來了,我們現在過去也不能做甚麼呀!你不是要回台中報到嗎?我們可以走其他路回去,我相信莫大哥一定會體諒我們的,好不好老公,我們趕快離開這裡好不好?」 秀慈越發用力地拽著偉恩的手,努力想把他往相反的方向拖去,但是偉恩卻死死地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任憑秀慈近乎聲淚俱下地喊他、求他,他卻完全無動於衷。 他在逼問自己:我能夠就這樣走掉嗎?再一次見死不救? 突然,他做出了一個無比殘忍的決定。他把寬宏抱給秀慈,並且告訴她: 「妳趕快帶宏宏離開這裡,我一定會回去找你們的。」 秀慈一時還聽不懂他的意思,但是偉恩卻只給她一個深情的吻,隨即轉身往那片殺戮戰場奔去。 「老公──!」秀慈不敢相信,偉恩就這樣走掉了。 「你這個混蛋!沒血沒淚的爛人!你怎麼可以就這樣走了──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秀慈頓時癱倒在地,只能緊抱著寬宏痛哭起來。 寬宏站在秀慈的身旁,小小年紀的他,似乎也明白了剛才發生的事。為什麼爸爸要走?為什麼媽媽這麼傷心?他似乎都明白了。於是,他努力把自己的手臂張開,給媽媽一個大大的擁抱,對她說: 「媽媽不要哭,宏宏會陪妳,我們一起回家等爸爸好不好?」 秀慈含著眼淚,抬起頭來看著寬宏,看見他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就跟偉恩一模一樣,是那樣地溫暖,那樣地溫柔。秀慈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抱著寬宏不停哭泣。 但是偉恩並未停下腳步,他仍然拚命往前跑,就算前方是一片火海,他仍然沒有停下腳步,因為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停下來就會後悔,所以他發了瘋似地往前跑,直到他被一具屍體給絆倒在地,他才稍稍回過神來。 他跌坐在地上,重新釐清他剛才到底做了甚麼?他拋下自己的妻小,他真的這麼做了。而此刻,在他的眼前,是一具趴伏在地的士兵,鮮血從他身上的彈孔無聲流淌。而在他左手邊幾步之外,是另一具仰躺著的屍體,看起來就像是在痛苦掙扎中斷氣的樣子。 偉恩喘著粗氣,試圖鼓舞自己做點甚麼,而不是呆坐在這裡。他環顧四周,發現除了這兩具屍體之外,一個人也沒有,而戰鬥──準確來說,是單方面的屠殺──還在不遠處進行著,唯一的差別只有:槍聲和哀嚎聲減少了,而直升機的螺旋槳聲仍然在不遠處的空中迴盪。偉恩努力鼓起勇氣,猛力搥打自己顫抖的雙腳,想要重新站起來卻又癱軟無力,便用半跪半爬的方式移動到那具屍體的身旁。 「抱歉了,兄弟。」 他開始取下屍體身上的S腰帶,上面掛著彈匣、刺刀和鋼製水壺,又拔下他胸前口袋掛著的兩顆手榴彈,再抄起落在一旁的步槍。憑著過去服役的依稀印象,偉恩拉了一下步槍拉柄,防塵蓋應聲彈開,一顆子彈從裡面跳了出來。 「嗯,已經上膛了。」偉恩接著取下彈匣,從側邊小孔看去,可以看見裡面裝滿了子彈。 這個時候,他的腳終於不再發抖了,於是他單膝跪地,挺起上半身,脫下身上的羽絨外套蓋住那具屍體,再把S腰帶扣上,身上只穿一件略顯單薄的法蘭絨襯衫,還有一條早已磨破褪色的牛仔褲。他已經下定決心,要憑著手上這把從死去弟兄那裡借來的步槍,投入這場戰備道的保衛戰。 但是偉恩所面對的,是兩架正在低空掃射的攻擊直升機,即便可能徒勞無功,他還是想嘗試反擊,遂壓低身子躲到土坡下,把槍口架在路面的邊緣,利用土坡的高低差當作最起碼的掩護。準備完成後,他把臉頰貼上槍托,右眼的視線穿過覘孔,瞄準離他最近的那架直升機,隨後屏住呼吸,穩穩地扣下扳機──碰!震耳欲聾的槍聲,讓偉恩的兩耳霎時嗡嗡作響,但是子彈擊發的火藥味卻鼓舞了他的鬥志,他立刻重新調整姿勢,把槍托抵緊肩窩,槍管抵住柏油路面,再瞄準一次,擊發! 碰──碰──碰──轉眼間,偉恩便打光了一排彈匣,但是直升機仍然在空中耀武揚威,全然沒把這種微不足道的流彈放在眼裡,連掉頭過來搜索也沒有,反而還繼續停滯在空中,用它那致命的機砲尋找下一個獵殺的對象。 偉恩因為過於亢奮而雙手顫抖,他立刻換上新的彈匣,送上槍機,隔著厚厚的鏡片,再一次瞄準那架看起來毫髮無傷的直升機。一發、兩發、三發……當第六發子彈從他的槍口射出時,偉恩突然看見,那架直升機和僚機突然做出迴避的動作,並且緊急爬升,還從機腹下方射出一連串熱焰彈,但是緊接而來的一道閃光和破空的尖銳聲響,卻瞬間擊落了其中一架直升機,另外一架也遭到爆炸波及,開始失控擺盪,過沒多久便拖著機尾的黑煙掉頭往西北方向撤退。 目睹此一畫面的偉恩高興得跳出掩蔽的位置,連跑帶爬地衝向剛才飛彈發射的所在地,他相信那一定是國軍所做出的漂亮反擊,他一定要親眼看看那個勇敢的戰士。然而,當他跑到那裡時,才發現──那裡一個人也沒有。 他所站的地方,到處都是倒斃的屍體,還有燃燒的車輛和機具。他難以置信地環顧四周,茫然地走著,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不久後,他終於發現,那位擊落敵軍直升機的英雄──那是一名普通的士兵,手臂上掛著「上兵」的階級章,仰躺在一棵榕樹底下,腹部和大腿都有巨大的彈孔。他想必是忍受著極大的痛楚,扛起那管沉重的火箭筒,執行他最後的任務。 隨著夜風搖曳的樹冠,沙沙地撒下幾片枯黃的樹葉,落在那名士兵的臉上,還有胸膛上。偉恩不知道自己還能為他做些甚麼,只能為他闔上尚未瞑目的雙眼。就在偉恩為死去的弟兄默哀時,他的耳畔卻依稀聽見陣陣輕微的腳步聲,而且還是從他剛才過來的方向傳來的。他立刻臥倒在地,屏氣凝神注視著遠處那群逐漸清晰的人影,在朦朧的月光映照下,他終於看清來人的身分──他們是負責在戰備道外圍擔任交管的警察,此刻卻各自端著步槍前來支援了。 偉恩立刻轉憂為喜,趕緊爬起來向那一行八人揮手示意,而對方先是緊張地拿起步槍瞄準,直到走近之後,才發現眼前這名落單的男子不是別人,就是他們一個小時前攔檢的計程車上的乘客。 「你在這裡幹甚麼?我們差一點就開槍了你知不知道!」領頭的分隊長忍不住破口大罵。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想過來幫忙而已,我不是敵人!」偉恩急忙解釋,還進一步追問他們說:「對了,請問警察大哥,你們來的時候,有碰到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小孩嗎?」 但是這八名警察好像沒有聽到偉恩的提問似的,全都瞪大了眼睛環視著周遭的慘況,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警察大哥?請問你們有看到嗎?」 「看到甚麼?」分隊長終於回過神來。 「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小孩。」 「你是說跟你同車的母子嗎?」其中一名警察突然插嘴說。 「對、沒錯!你們有看見嗎?」偉恩頓時露出欣喜的表情,同時也發現那回話的人是一名女警。 「我們有……」那名女警本想告訴他更多,卻被分隊長嚴厲的目光給制止了,只好默默地退到一旁去。 「我們是有看到他們沒錯,」分隊長一臉不悅地說:「她還把我們拉住,要我們一定要找到你,跟你說她會留在家裡等你回去,要你無論如何都不能死。我們原本還想說應該不可能找得到你,沒想到這麼巧,那就順便跟你說一聲好了,省得我們心裡留個疙瘩。」 偉恩聽到這裡,差一點就被自己的羞愧給擊倒了,但是他努力控制住自己,至少他已經知道自己的妻小平安無事,那他也該去履行另外一項義務了。 「謝謝你們告訴我這件事。那我也跟各位警察大哥說明一下剛才的情況。我剛到這裡的時候,天上本來還有兩架直升機在攻擊我們的弟兄,而我也試著拿步槍反擊了,不過最後是靠著那位弟兄臨死前射出的飛彈,才把其中一架直升機擊落,還擊傷了另外一架。」偉恩指著倒臥在一旁的屍體說道。 「你說的我們早看見了。」分隊長冷冷地說,同時彎下腰撿起那管空彈筒,稍微研究了一下。「嗯……原來這個玩意兒可以拿來打直升機,可是它看起來好像已經不能用了。」 就在分隊長認真研究那管發射過的火箭筒時,其他的警察也各自在附近尋找可用的武器、裝備和彈藥,有一名警察突然喊道: 「隊長、隊長,這裡有一個一模一樣的!」 原本半跪在地上的分隊長一聽到同僚的呼喚,立刻抓著手中的彈筒,跑過去一探究竟。偉恩也跟了過去,一行人圍住那名警察,稍微比對了一下彼此手中的武器後,確定這兩管武器是同一款沒錯,而且還是沒有使用過的,分隊長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對那名警察說: 「很好,這個重要的武器就交給你保管吧,我想那裡一定有弟兄會操作這個的。」 接著他對所有人下達命令,其中也包括偉恩: 「好!我們已經在這裡逗留太久了,該出發過去支援他們了,我們走!」 分隊長帶頭走出被毀的陣地,不久便趕到戰鬥最激烈的地帶,空中依舊有兩架直升機在盤旋,底下則有國軍零星的抵抗火力。只見分隊長潛行到戰備道的邊坡附近,卻在快要接近國軍陣地前,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去對著拿火箭筒的警員喊道: 「小劉,你過來!我們直接在這裡偷襲他們!」 被點名的年輕警察有些不知所措,但他還是急忙跑到分隊長身旁,蹲伏在 樹叢中,將火箭筒交給他。分隊長接過來之後,以為只要拿起來瞄準目標就能發射了,沒想到當他從瞄準鏡中鎖定直升機、扣下扳機之後,飛彈卻遲遲沒有動靜。不明所以的他,急忙把彈筒卸下來,拿在手中翻看了半天,又耗了幾分鐘,才總算憑著自己粗淺的機械常識,偶然開啟了電池裝置,整組發射器立刻發出刺耳的蜂鳴聲。他趕緊拿起來再瞄準一次,沒想到眼前的直升機卻好像猜到了一樣,突然進行大角度的迴避動作,並且施放數發熱焰彈。分隊長一時心急,猛然扣下了扳機,飛彈瞬間噴射出去,卻命中四散在空中的熱焰彈,激起一團巨大的爆炸火光,卻甚麼也沒打中,反而還吸引了其中一架直升機的注意,招來了一陣驟雨般的機砲掃射,打得他們毫無招架之力,只能抱頭鼠竄。排在最後面的偉恩一個踉蹌竟滾到了土坡下的排水溝裡,僥倖逃過一劫;而前方四散開來的八名警察,在直升機的砲彈擊中地面的那一刻,站在最前頭的分隊長立刻衝進前方一棵大樹底下,在他身後的兩名警察也在最後一刻躲了進去,但是落在後面的五名警察中的兩位卻當場被射倒,剩下的三名只能急忙跳進路旁的灌木叢中,不料直升機竟又回過頭來,對準灌木叢一陣狂轟濫射。 偉恩倒在水溝中大口大口地喘氣,他清楚地聽到子彈在他的頭頂呼嘯,有一枚還擊中他額頭上方十公分處的水泥立面,發出沉悶的碎裂聲,石塊和碎片紛紛落在他的臉上,溝底潮濕的腥臭味讓他越發感到呼吸困難。偉恩害怕極了,此時的他壓根不敢爬出來作戰,只能一直躺在溝底,直到聽見螺旋槳的聲音逐漸遠離,他才總算鼓起勇氣爬出溝外。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很懦弱,但是他真的沒有辦法。 當他爬出來以後,隨即看見躲在樹蔭底下的那三名警察也陸續走了出來,而偉恩幾乎和他們三個人同時目睹,那兩具倒斃在路中央的警察屍體。此時的分隊長並未有太多情緒,停頓片刻後便轉頭衝進剛才那片被掃射的灌木叢中,在刺人的樹枝杈枒中翻找另外三名同仁的下落,偉恩和其他人也和他一同尋找,終於循著一絲微弱的呼救聲找到倒臥在樹叢中的一名傷員,在他附近則是另外兩具冰冷的遺體。當他們發現他時,他正捂著自己血流不止的巨大傷口,臉上滿是驚恐。他還能呼吸,只是快要休克的樣子。分隊長迅速趕到他的身旁,想把他的手拿開好為他進行急救,卻在手移開的那一瞬間,被眼前的畫面給嚇得說不出話來──那名生還者的腹部,簡直就像有手榴彈從裡面炸開來一樣,內臟、組織全部散落在外,鮮血好似噴泉般不斷地湧出,比碗公還大的傷口,讓他們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從何救起。 站在身後的那名女警目睹這一幕,差一點就哭出來了。就連見過許多大風大浪的分隊長這時也慌了手腳,愣了幾秒鐘之後,才趕緊和另一名同仁把他從樹叢中抬到空地上去。到達空地之後,分隊長立刻脫下自己身上的制服,蓋在他的傷口上,另一名警察則幫忙把他的身體抬起來,讓分隊長可以把衣服繞過他的軀幹再牢牢地綁緊,而那名女警則是努力抑制住自己的眼淚,跪在傷者的頭部旁邊,安撫他說: 「阿標學長,你再撐一下,他們正在幫你急救,你再忍耐一下,我們馬上把你抬去救護站治療,學長回神!不要放棄!你、你還記得我第一天報到的時候嗎?那個時候我超笨的,甚麼事都不懂,連站路口指揮交通都還會比錯手勢,差點害兩台車相撞,這些你還記得嗎?如果不是你耐著性子帶我,我可能早就出大包了。學長你一定要加油,我還有很多事情還沒跟你請教……」 女警的話,讓那名躺在地上口吐鮮血的傷者露出了慘然的笑容。 「好了!小鄭你負責抬腳,學妹妳讓開,我們直接把他抬過去急救。我數一二三,你跟我一起用力,一、二、三!」 分隊長用上衣綁好傷口後,隨即指揮兩名警察動作,迅速將那名傷勢嚴重的同仁抬往部隊的救護站去。而偉恩從頭到尾卻只能站在一旁,想要伸手幫忙,又怕擋到他們;站在旁邊觀看,又覺得太過無情。結果他便在這種想幫又幫不上忙的困窘之下,跟著這群人一起走到國軍的陣地。 然而,阿標終究熬不住了,他在同仁的圍繞下眼神逐漸黯淡,雙手終於無力垂下。 「隊長,阿標學長他……」負責抬腳的小鄭提醒了分隊長。 分隊長轉頭一看,心裡也明白了。他們輕輕將他放下,分隊長將阿標的兩眼闔上,強忍悲憤的淚水。 「走吧,仗還沒打完吶。」 分隊長向剩下的三人喊話,重新端起步槍,加入國軍的戰鬥行列。 同一時間,由於指揮所已遭炸毀,現場指揮官只能和幾名倖存的參謀藏身在道路旁的灌木叢中,有如螢光棒大小的機砲子彈不時打在他們周圍的紐澤西護欄上,也把脆弱的柏油路面打得迸裂四濺,耳邊還不時響起子彈劃破空氣的咻咻聲,但是指揮官卻全然無視在頭頂來回盤旋的敵軍直升機,依然盡責地在視察前方的敵情。剛才在右翼突然射出的火箭稍稍吸引了他的目光,但是在確認目標並未被擊落後,他便又回過頭來,尋找敵軍主力的動向,他發現有多架敵軍直升機正在數百公尺外的草地上垂降士兵,光從直升機數量來推算,敵軍至少運來了一個營的兵力,這不禁讓他感到背脊發涼。 「報告指揮官!」從待命部隊那拚死趕來的一名營長,衝到指揮官的身旁,在槍彈爆炸聲中大喊:「後備大隊目前正在右翼作戰,我已命令他們先死守戰備道東側一線,請指揮官指示爾後之行動!」 「媽的!」指揮官咒罵道:「還指揮個屁啊!指揮所都被老共轟掉了,通信裝備也還沒送到,我根本無法統籌指揮啊!我最多只能告訴你,敵人已經準備派地面部隊殺過來了,要是我們丟了這個據點,我們的本島防線就會被撕開一個大洞,他們就可以從這個破口源源不絕地送兵過來,往北可以佔領桃園機場和台北港,往南可以扼住其他戰區的援軍,玩他們最擅長的那套『圍點打援』,到時候我們的作戰就完全陷入被動了!」 指揮官這時突然一把將營長的領子揪住,把他拉到自己的面前,在他的耳邊吼道: 「告訴你剩下的弟兄,叫他們原地據守,無論如何都要守住這條戰備道,子彈沒了就用手榴彈,手榴彈沒了就上刺刀,總之絕對不准退!聽到了沒有!」 「收到!」營長立刻掉頭,朝著自己的大隊跑去。 此時,指揮官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不禁笑了。 「好傢伙,居然沒有跟那些臨時召集的老百姓一樣逃跑,看來後備單位還是有幾個像樣的軍人啊。」 隨後,指揮官又轉頭望向梁炳寬和莫台楓所在的左翼,發現該處的上空也有兩架攻擊直升機正在進行火力壓制,在一連串的轟炸和掃射之後,跑道上幾乎已經看不見一個活人了,只有在邊坡的狹長地帶上,還能看見零星的反擊火光。 「你們不是也配了兩管刺針嗎?趕快拿出來用啊!再不用人都要死光啦!」 指揮官蹲跪在自己的掩體後方,越看越心急,最後終於按捺不住,隨便叫了一個參謀,命令他說: 「你現在立刻過去修補大隊那裡,叫他們把弟兄都拉到戰備道東側的土坡 下面,在那裡建立防線,還有叫他們趕快把刺針拿出來用,把那兩架該死的直升機給我打下來!」 參謀神色慌張地點了點頭,隨即壓低身子往修補大隊所在位置跑去。參謀冒著來自空中的砲火,九死一生趕到修補大隊所在的區域,卻發現這個大隊有幾十名弟兄已經倒臥在地,當場陣亡。而僥倖躲過機砲掃射的殘存士兵也和其他大隊一樣,迅速撤退到東側的土坡和樹叢中。參謀沿著土坡往前走,很快便碰到一名修補大隊的士兵,領他前去和梁炳寬碰頭,傳達指揮官的命令。 在這之前,梁炳寬和底下的士兵其實老早就撤退到東側土坡下重新組織隊形,因而保存了不少戰力,只可惜敵方的攻擊直升機在第一時間便摧毀了停放在不遠處的那七架戰機,用他們掛載的多管火箭把那些失去戰力的戰鬥機全都炸成了一團廢鐵。梁炳寬目睹這一幕,感覺就好像自己親手拉拔長大的孩子被人殘暴地殺害一樣悲痛,但是身為大隊長的他並未允許自己意氣用事,而是用袖子抹去臉上不爭氣的眼淚,轉頭對身旁倖存的弟兄們喊道: 「所有人拿好你的武器!找好掩蔽!我們一定要把那兩架直升機打下來,為弟兄們報仇!」 在他周圍的士兵立刻齊聲吶喊,作為對長官的回應。接著所有人開始檢整手邊的武器,有一個人還趁著直升機掠過頭頂的時候,冒險衝回戰備道,幫自己和鄰兵多扛回一把步槍和幾排彈匣。當梁炳寬無意間瞥見這一大膽的舉動時,還在納悶是誰這麼有種敢跑出去?而當那個人衝過一台熊熊燃燒的掛彈車時,他才發現那是一名身穿藍色夾克和黑色西裝褲的粗獷男子。 「甚麼?是莫大哥?」梁炳寬難以置信地說,臉上不禁露出一抹欽佩的苦笑。 成功跑回掩蔽位置的莫台楓也笑了,因為他終於擁有一把屬於自己的步槍,可以真正開始作戰了。 眼下整個修補大隊還有三百多名士兵,即便死傷不少,又遭到敵直升機的來回肆虐,他們的士氣卻異常高昂,絲毫不見喪氣或驚慌的表情。由此可知,梁炳寬平時練兵必然十分用心,才能讓這群戰士在短短的幾分鐘之內便做好了由平轉戰的心理準備,並且確實貫徹梁炳寬所下達的命令。 這時,指揮官派來的參謀和另一名負責帶路的士官,一同潛行到梁炳寬的面前。士官率先報告: 「大隊長,何參謀前來轉達指揮官的作戰命令。」 「好,你快說。」梁炳寬急急催促道。 「大隊長好,」何參謀有些緊張地說:「指揮官命令你在戰備道東側建立一道防線,並且盡快用刺針飛彈把空中那兩架直升機打下來。請問大隊長有沒有甚麼話需要我轉達給指揮官的?」 「沒有。」梁炳寬兩眼直視著何參謀說:「你只需要告訴指揮官,他的命令我收到了,修補大隊全體官兵一定會誓死完成任務。」 何參謀得到回覆之後,向梁炳寬簡單行禮,隨即潛行回陣地。 士官接著向梁炳寬問道: 「隊長,我們的兩管刺針飛彈已經準備就緒,隨時可以發射,是否要讓操作的弟兄自行接戰?」 「不行!」梁炳寬立刻回絕,並且鄭重地告訴他說:「這兩管飛彈是我們僅有的重武器,絕對不能失手。你先把負責操作的的那兩名弟兄叫過來我這裡,然後你再帶一半的弟兄到前面去,只要一看到我開槍,你們就一起開槍,吸引那兩架直升機的注意,掩護刺針飛彈的攻擊,聽清楚了嗎?」 「清楚了!」 這名士官當即掉頭下去部署,在驚險地閃過幾波來自空中的胡亂掃射後,他才總算將分散藏匿的弟兄們收攏到距離梁炳寬約幾十公尺外的土坡下,待命射擊。 「弟兄們先別開火!等我命令!」梁炳寬把命令同樣下達給他身邊的士兵們。 沒多久,那兩名扛著刺針的士兵終於踉踉蹌蹌地跑到梁炳寬的面前報到,梁炳寬首先詢問他們說: 「你們都看見那兩架直升機有多囂張了吧?」 「是!」其中一名士兵憤恨不平地說:「我真想把他們給轟爛!」 「很好,我也是這麼想。但是你們應該也知道,我們只有這兩管飛彈可以對付他們,要是你們失手了,我們就完蛋了,你們知道自己有多重要嗎?」 「知道!」兩名士兵齊聲喊道。 「很好!」梁炳寬滿意地點點頭,隨即抬頭探看那兩架直升機目前的位置,發現他們竟然大喇喇地懸在半空中,機首還正對著前方那七架報廢的戰鬥機,似乎是在評估要不要再補上幾發子彈,好讓它們燒得更旺一點;又像是在提防任何北上的援軍,而把砲口對準了高速公路及其周邊地帶。 梁炳寬猜想,敵人大概是認為修補大隊的士兵不是被射殺就是逃走了吧,所以才會如此目中無人地盤踞在他們守備區的上空。這樣也好,驕傲的敵人,更容易喪失戒心,這是他們的大好機會。他立刻向眼前的兩名士兵下令: 「你們現在就沿著邊坡爬過去那裡,但是不要急著開火,要等我們這邊開火把他們吸引過來以後,你們再趁機從他們背後突襲。最重要的是,為了確保你們兩發都能命中,我要你們一直跑到那兩架直升機的正下方,兩個人一人瞄準一架,絕對不能讓他們有閃躲的機會,這個要求你們做不做得到?」 兩名士兵聽到這有如自殺式攻擊的命令,不禁有些顫慄,但是他們沒有拒絕或退縮,而是神情悲壯地注視著梁炳寬,大聲回答道: 「做得到!」 梁炳寬舉起手,向兩名士兵致敬。 「去吧!」 此時,那兩架直升機完全沒有察覺到身後的秘密行動,仍然把目光放在眼前正熊熊燃燒的戰機殘骸上,一邊在心裡暗自得意,想著任務結束之後,他們極有可能是祖國僅有的兩架擁有擊毀七架戰鬥機紀錄的攻擊直升機,他們的機身上或許還會噴上七枚中華民國的國旗,成為他們從軍生涯中最光彩的勳章。 反觀梁炳寬,他正繃緊神經注視著那兩名士兵的動態,當他發現他們就快爬到直升機可目視的範圍時,他立刻衝上土坡,孤身一人站在一片狼藉的戰備道上,舉起步槍瞄準空中的直升機: 「所有人掩護射擊!開火!」 眾人同時集火射擊,兩架直升機遭到攻擊後,立刻向左向右迴旋,螺旋槳揚起的旋風颳得底下兩名士兵連頭都抬不來。緊接著,兩架直升機的機砲迅速鎖定了站在跑道上的梁炳寬和土坡下的部隊,梁炳寬趕緊滑下土坡尋找掩蔽,其餘士兵則從各個掩蔽處持續向直升機開火。 兩架直升機的駕駛原以為國軍的防禦已經瓦解,沒想到他們竟然還能發起如此猛烈的反擊,一時間有些慌了手腳,但是他們隨即發現,攻擊他們的只是一些拿著步槍和機槍的士兵罷了,對他們所駕駛的直升機而言根本不痛不癢,於是他們從容地調整好頭盔的瞄準鏡,準備再次展開獵殺。 就在他們的機砲開始痛擊藏匿在草叢中的國軍士兵時,剛才那兩名埋伏的士兵也已經遵照梁炳寬的命令,扛著刺針飛彈從後方直衝到兩架直升機的底下,高高舉起手中的飛彈發射器,按下敵我識別開關、開保險,系統立刻開始運作,發出令人血脈賁張的蜂鳴聲,其中一名士兵這時突然大喊: 「天佑台灣!」 就在他扣下扳機的瞬間,兩架直升機駕駛才猛然驚覺自己被鎖定了,但是他們根本來不及拉起機身,噴著怒火的兩枚飛彈便同時擊中了兩架直升機的機腹和機尾,空中頓時炸開了兩顆巨大的火球,修補大隊的全體弟兄都看見了,遠在右翼的偉恩、中央陣地的指揮官和躲在民宅院子裡的周昊天也看見了。他們全都看見了,並且為修補大隊的英勇表現而齊聲歡呼。 然而,第一個衝到爆炸現場的梁炳寬也看見了── 兩具被直升機殘骸給刺穿、砸碎的屍體。 其中一個人的臉上,還帶著如釋重負的微笑。鮮血,浸濕了他胸前的名條。 梁炳寬冒著熊熊的烈火,吃力地搬開幾片灼熱的和印著紅星的鋼板,然後分別將兩具屍體胸前的名條,用刺刀割下來。 接連損失了四架攻擊直升機的解放軍陸航部隊,這時也開始著急了。僅剩的當面四架直升機,由於彈藥已經消耗殆盡,油料儲量也已經低於一半,但是戰備道的控制權卻尚未掌握在己方手中,因此無法冒險在敵地降落等待整補,只能掉頭往西北方向撤退,讓後方已垂降並集結完畢的友軍特戰隊接手收拾殘局。 好不容易擊退攻擊直升機的國軍士兵,卻沒能稍微喘一口氣、包紮一下傷口,便要緊接著迎戰敵方的地面部隊。因為指揮官已經從望遠鏡中看見,敵軍搜索排的士兵出現在戰備道西側的邊坡,正在勘查己方守備部隊的動態。 指揮官左右張望,卻發現他的身邊只剩下兩名參謀,而他最後派出去的那位何參謀──再也沒有回來了。情急之下,他只好把這兩名參謀也當作傳令來用,把他們叫到面前來下達指令: 「你們兩位,我要麻煩你們幫我一個忙,現在立刻去通知左、右翼部隊,情報官負責左翼部隊,作戰官負責右翼部隊,叫他們每個人都把耳朵打開,我會統一下達作戰命令,然後所有人一起複誦,務必要讓所有人都聽到,並且統一做動作,聽清楚了沒有?」 「清楚了!」兩名軍官答覆之後,隨即分頭前往各部隊所在地。 然而,藏身在土坡下的國軍士兵,可就沒有指揮官那樣意志堅定了。 「就剩我們這些人了,還守得下去嗎?」 這樣的念頭,不斷侵蝕著每一位士兵作戰的意志,恐懼和挫敗的情緒在每個人的心中擴散,並且從一個人的身上傳染給另外一個。他們惶惑不安地端著槍,緊張地吞嚥口水,或者焦慮地啃著指甲。他們在等待,等待指揮官的命令,死守或者撤退;也在等待敵軍的大舉進攻,迅速了結他們垂危的性命。 但是在經過剛才那一番死鬥之後,在場的國軍士兵們,無論階級高低,在他們心中都浮現出一個更強烈的意念,那就是──不管是守是退,他們都要跟身旁的弟兄同進退,絕不能愧對那些已經戰死的弟兄。 就在這極度煎熬的時刻,無盡黑夜籠罩下的戰備道,卻安靜得只剩下殘骸燃燒的嗶啵聲,還有越發清晰的敵軍行進的腳步聲。所有人都緊握住手中的步槍,等待命運之神的降臨。突然間,一聲威武又雄壯的吼聲,瞬間貫穿了這片死寂,沒有人知道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但是所有人都聽得出來──那是指揮官的聲音。 「上刺刀!」 有些士兵還俯臥在草叢中,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但是突然有一個人從他們的身邊衝過去,還一邊大喊著: 「指揮官下令了!所有人複誦、動作!」 同一時間,指揮官對著開闊的防線,再一次用他全身的力量大聲喊出: 「弟兄們!上刺刀!」 這一次,再也沒有人聽錯了。他們的長官決定──死守在這裡。 「上刺刀!」 「上刺刀!」 「所有人上刺刀!」 此起彼落的複誦聲,瞬間傳遍了整條狹長的防線,從最北端的偉恩一行人一直到最南端的修補大隊,所有人都聽見了,也開始依令行動。 分隊長、偉恩以及倖存的兩名警員相顧無言,此刻的他們和殘存的幾名國軍士兵默默抽出腰際的刺刀,那名好心的女警從來沒有用過這種東西,因此動作顯得有些慌亂,幸好小鄭及時幫忙,為她完成了最後一個步驟。另一頭,雙手紅腫發燙的梁炳寬正在巡視土坡下破碎的戰線,一一用眼神向這批倖存的弟兄們致意,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就這樣,負責戍守戰備道的一千名國軍,在經過八架攻擊直升機的奇襲之後,僅剩下不足三百人;步槍和機槍的子彈已經所剩無幾,有些人的身上甚至只有兩顆手榴彈和一把開了封的刺刀。 這就是他們全部的戰力了。 但是他們沒有撤退,僅存的國軍士兵此刻全都蹲臥在跑道東側的土坡下,等待指揮官的一聲令下,就要展開最後的衝鋒。 眼看其他弟兄都準備要拚死一戰,可是周昊天和其他六名飛官卻依然躲藏在戰場後方的三合院裡,因為戰隊長已向他們說明: 「如果友軍真的抵擋不住敵軍的攻勢,那我們就必須用最快的速度返回基地,重新坐上戰機,到天上去為陣亡的弟兄們報仇。與陣地共存亡不是我們的目標,棄友軍不顧也算不上甚麼道德瑕疵。戰死很容易,但要設法活下來,並且在其他地方發揮更大的效用,這才是最困難的事情。」 戰隊長總結道:「我們的戰場,在天空。」 此時此刻,解放軍已經臥倒在戰備道西側的土坡上,部分的國軍士兵已能清楚看見,對方精良的夜視裝備和優越的單兵武器,包括火箭筒、班用機槍以及榴彈發射器等等,而其中最讓國軍士兵冷汗直流的,當屬那輛嘎嘎作響的輕型戰車。然而,在國軍士兵看不見的解放軍前進指揮所內,還有四門榴彈砲已經在掩蔽陣地內架設完畢,當解放軍地面部隊的前線指揮官從夜視鏡中確認台軍的守備位置後,隨即用無線電呼叫砲擊支援。後方的砲排排長一接獲命令,立即調整砲管的方位和射角,幾秒鐘之後,排長「發射」口令一下,四門火砲同時開火,讓人膽破魂奪的爆炸聲頓時貫穿了所有人的耳膜和胸膛,連腳下的土地也在顫抖。 幾秒鐘後,四枚砲彈就這麼不偏不倚地落在中央陣地的四周,指揮官被轟到連耳朵都流出血來,爆炸激起的土塊碎石也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差一點把他整個人給活埋。緊接而來的第二波轟炸和第三波轟炸,則把砲口對準了右翼陣地,並且沿著土坡的防線一路炸過去。等到指揮官稍微恢復意識時,他才發現自己的右翼部隊──整個消失了? 倖存的幾名士兵瞪大了眼睛看著前方,彷彿還沒能搞清楚剛才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前一刻還在身旁互相加油打氣的弟兄,下一秒卻被炸成了四散的屍塊,溫熱的鮮血噴濺到他們的臉上,味道又腥又澀。 「別慌!敵人就要攻過來了,撐住啊!」 指揮官一手拿著手槍,一手揉了揉自己昏眩的腦袋,對著遠處倖存的最後幾名士兵喊話,卻渾然不覺自己的右腿正淌著鮮血。一枚銳利的的砲彈破片劃破了他的褲管,死死地扎進他的肉裡。 倖存的士兵聽從了指揮官的命令掙扎起身,想要重新爬回土坡的上緣,沒想到另一頭的砲聲又再度響起,發出了一陣持續又尖銳的呼嘯聲,幾秒鐘之後,致命的彈幕轉而落在左翼修補大隊所在的位置,同樣連打了三波,把那裡的土坡也炸得面目全非,提供掩蔽的樹叢或倒或斷,上頭還燃著零星的火花。 指揮官整個人懵了,他只能望著那一片煉獄的焦土,喃喃自語說: 「連阿梁也完了……還有人能打嗎?」 在這個絕望的時刻,指揮官心中想的已不再是這條防線還守不守得住的問題,而是他該把手槍中的子彈全部餵給敵人?還是留一顆給自己?對一個上校指揮官而言,陣地失守已經是莫大的恥辱了,要是再被敵人給俘虜,那他有何面目去見他那打過徐蚌會戰,又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鎮守金門的父親? 此時的解放軍部隊,在最後一波砲擊結束後,又再度邁開進攻的腳步,速度較快的傘兵突擊車已經開上土坡,正用車身上架設的重機槍和榴彈發射器掃射每一個還拿得起槍的國軍士兵。而在解放軍的正面,則拉開了一條寬數百公尺的戰線,步行的士兵三人一伍,平均分散在陣線上向前推進,在隊伍的正中央,還有那輛輕型戰車提供掩蔽和火力支援,此刻正大搖大擺地朝著指揮官所在的中央陣地直壓過去。 作戰到現在,指揮官的手槍還沒開過任何一槍,因此子彈全都靜靜地躺在彈匣內,等待擊發。他重新集中精神,把剛才受到砲火洗禮的震撼與血腥都拋諸腦後,繼續履行他身為一名指揮官的義務。即便他的身邊早已空無一人,他仍然對著整條殘破不堪的防線,對著不知道還剩多少士兵的左、右翼部隊大聲喊道: 「手榴彈!預備──!」 他原以為沒有人會聽到他的命令了,沒想到在幾秒鐘之後,居然從左右翼部隊所在的位置傳來了複誦的聲音。 「手榴彈、預備!」 「手榴彈、預備!」 他聽得出來,第一個複誦的人,應該是情報官沒錯。同時,他也聽見了敵軍指揮官的衝鋒命令,大批解放軍官兵立刻從西側土坡下衝出,筆直朝他們衝鋒而來!目睹此一情況的國軍指揮官,立刻對左右兩翼部隊大喊: 「投彈!」 整條戰線的士兵隨即大聲複誦: 「投彈!」 「投彈!」 頃刻間,上百顆手榴彈從左右翼部隊的所在位置凌空飛出,先後掉落在戰備道上,已經衝鋒到中央分隔線的解放軍官兵立刻一哄而散,各自就地臥倒或尋找掩蔽,隨後便是一連串巨大的爆炸聲,在戰備道上點起一簇又一簇的火光。 偉恩和倖存的另外三名警察也各自掏出了口袋裡的手榴彈,在命令傳來的同時死命向前投擲。但是偉恩並不擅長這項戰技,結果他的手榴彈竟然在他左前方五公尺處落地,還好分隊長當機立斷將他拉倒在地,並且靠著面前的一座紐澤西護欄擋住了全部的爆炸破片,偉恩才僥倖躲過一劫,而且毫髮無傷。 國軍指揮官利用敵軍隊形陷入混亂的空檔,也衝上戰備道,打算領導弟兄們展開最後的反攻。不料,就在他揚起手臂準備招呼弟兄們前進時,一陣急促的掃射聲和火箭彈的咻咻聲卻突然從北方的天空傳來,他還以為那是敵方的直升機隊又回過頭來攻擊了,沒想到猛烈的砲火卻落在他面前的敵軍部隊身上,那輛最醒目的戰車更是首當其衝,被一枚飛彈瞬間炸成了廢鐵。國軍指揮官抬起頭來,只見一道巨大的黑影從他的頭頂掠過,而地面的熊熊火光則照亮了他們未知的身分──墨綠色的機身上印的不是紅星,而是青天白日的國徽。 「陸航的弟兄來了?」國軍指揮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這四架阿帕契攻擊直升機的出現,確實成功逼退了解放軍的進攻,他們紛紛退到戰備道西側的土坡下方,躲進沿線的灌木叢和紐澤西護欄後面。歷史彷彿重演,只是這次輪到解放軍抱頭鼠竄了。 此時共軍的地面部隊雖然遭到迎頭痛擊,但是他們並未潰敗,而是全數退進了西側土坡和周邊的樹叢中,各自尋找掩蔽位置朝空中的直升機開火。只可惜剛才提供他們火力支援的攻擊直升機早已撤回基地,連運輸直升機也已經返航載運第二梯次的地面部隊,遂讓這批在台灣本島率先登陸的解放軍們,再次陷入了當年古寧頭戰役時的孤立無援。 原本還在等待衝鋒命令的國軍士兵,在目睹友軍直升機的兇猛突襲後,全都呆愣在原地。他們一時還無法理解眼前的變局,直到他們看見解放軍開始撤退,才恍然意識到他們得救了,因而爆出了一陣熱烈的歡呼聲。更讓他們欣喜若狂的是,緊跟在阿帕契背後抵達的,是一批正在戰備道東側進行垂降的國軍特戰連,而且這一批部隊可不像眼前這些戍守戰備道的士兵只有步槍和手榴彈而已,他們還帶來了指揮官最需要的通信裝備和醫療物資,得以補強早已千瘡百孔的防線,再運用手中的狙擊步槍和榴彈發射器,展開全面反攻。 而解放軍方面雖遭到這波猝然的打擊,但他們並不打算就此投降,而是在土坡後方找好掩蔽之後,立刻重新確認敵我雙方的兵力與戰況。解放軍指揮官從望遠鏡中看過去,發現國軍四架直升機在第一波掃射之後,隨即掉頭回來,準備再次實施火力壓制;而他們原本擔任先鋒的兩輛突擊車,有一輛已經被阿帕契的飛彈摧毀,車上的四名士兵當場陣亡,另外一輛僥倖逃脫,目前已經撤回到部隊的右翼位置,擔負起防空的任務。但最讓這名指揮官感到不安的是,在國軍陣線的後方,居然還增援了一批裝備精良的特戰部隊,目前的人數已達百人,勢必會成為他們進攻時的巨大阻力。 這名前線指揮官當機立斷,立即對後方砲兵陣地下達射擊任務: 「方向2250、距離600、三發、發射!」 幾秒鐘之後,解放軍的後方陣地立刻傳來一連四響的砲擊聲,並且連續射擊了三次,尖銳的砲彈呼嘯聲隨即傳到東側國軍士兵們的耳裡,指揮官立刻臥倒在地,卻發現砲彈直接飛過他的頭頂,在他身後兩百公尺處爆炸。他這才明白,原來敵人的目標已不是他們,而是後方那批正在垂降的特戰部隊。這波砲擊打亂了他們的作業,有一名士兵更從直升機上直接墜落,讓著陸區瞬間陷入一片混亂。 目睹此一慘況的指揮官,恨不得自己的背上長了翅膀,可以直接飛過敵軍的防線,狠狠解決掉那些殺傷力驚人的榴彈砲。偏偏他的部隊早已沒有餘力衝鋒,而敵人此刻又全都埋伏在西側一線的土坡下,他們就算衝得出去,也只是白白送死罷了。就在這危急的時刻,他卻從望遠鏡中看見,自己的左翼部隊竟然開始迂迴到敵軍的側面,似乎打算偷偷繞過正面部隊,突襲他們後方的砲兵陣地。 「他們不會想靠那點兵力去包抄敵人吧?」 指揮官只恨自己沒有無線電可以把他們叫回來,也沒有多餘的兵力可以掩護他們的行動,只能枯守在原地靜觀其變。 至於那些正迂迴到敵軍側面的修補大隊,確實是打算趁著友軍直升機對敵軍進行火力壓制的時候,偷偷前往摧毀他們的砲兵陣地。在梁炳寬的帶領下,有些士兵雖然對這項不自量力的行動充滿疑慮,卻還是義無反顧地跟隨在他的身後,匍匐通過滿是殘骸碎片的戰備道,往敵軍後方的砲兵陣地前進。 莫台楓也跟在他們的身後,並且和其他弟兄們一樣,用右手握住槍背帶,盡量壓低身子,只靠兩肘和兩膝向前爬行。地面上燒焦的柏油混著血腥味竄進了他的鼻腔,讓他忍不住反胃,但是他只要一想到自己正在參與一場重要的反攻行動,便感到渾身熱血沸騰,甚麼磨難都不怕了。 這支奇襲部隊總共只有三十二人,攜帶的武器也只有一人一把堪用的步槍,以及最後剩下的幾顆手榴彈而已。所有人都不知道梁炳寬這次要用甚麼戰術來解決敵軍的砲兵陣地,但是經過剛才那波成功的「雙殺」後,他們對自己的隊長可說是完完全全信服了。因此,縱使大家的心裡都充滿了不安,他們仍然紀律謹嚴地向前邁進,沒有任何人抱怨,或是表現出怯戰的樣子。他們全都安靜地跟在梁炳寬的身後,在他們的周遭,只聽得見步槍在粗糙的柏油路面上發出的刮擦聲,以及來自遠方的砲火聲。 因為那三架阿帕契在空中不斷來回掃蕩的緣故,讓解放軍正面部隊的注意力都放在如何擊落他們以及阻止國軍增援,完全沒有發現有一小隊兵力正繞過他們,悄悄地滑下了西側的土坡,朝著砲兵陣地持續匍匐前進。 梁炳寬在確認自己的弟兄都爬下土坡後,隨即小心地從灌木叢中探出頭來,觀察敵方正面部隊的動靜。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有兩名敵軍士兵藏匿在樹叢中,正高舉著火箭筒瞄準了正在掃射的友軍直升機。眼看友軍的直升機即將面臨被擊落的危險,但是梁炳寬卻不能冒著暴露全隊位置的風險開槍制止,他的心裡焦急不已,卻只能在心中暗暗祈求友軍能逃過這一劫。神奇的是,就在共軍扣下扳機的同時,空中的三架台軍直升機卻好像早已預測到一般,緊急朝不同的方向散開,並在尾部施放一連串熱焰彈,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過了那兩枚追尾飛彈,飛彈直接飛向熱焰彈,並在半空中引爆,陰暗的夜空頓時被火光照得通亮,藏身在草叢和稻田中的敵軍士兵也全都暴露了出來。 梁炳寬一看見那數百名身穿迷彩、臉上塗滿偽裝膏的敵軍士兵,暗暗吃了一驚。但他同時也鬆了一口氣,慶幸友軍直升機不僅未被敵軍擊落,反而還在成功閃避之後,又回過頭來對暴露位置的敵軍士兵展開新一波的威力掃蕩。同一時間,他也以手勢示意身後的弟兄繼續推進,他已經確定敵軍完全沒有發現到他們的存在,他們可以放心地前進,只是屆時他們對砲兵陣地發起進攻時,是否會遭到這批部隊的夾擊,而友軍又是否會前來救援──他不願再多做揣測了。 敵人的砲兵正在阻擊他們的增援部隊,梁炳寬知道自己必須冒這個險。 共軍的砲兵陣地位於戰備道西側數百公尺外,四門火砲就架設在一棟擁有開闊前院的民宅裡頭,周圍還有兩公尺高的紅磚圍牆提供保護;民宅的三樓已搭建出臨時的營指揮所,原本的住戶則集中關押在一間主臥室內;頂樓另配有一名狙擊手負責監視四周的動靜,二樓窗戶及圍牆大門也架起了機槍戍守,由此構建出涵蓋三百六十度的立體火網。 這對僅有輕步兵裝備的梁炳寬一行人而言,是不可能攻下的據點。 梁炳寬一行人這時已經潛伏到距離砲兵陣地約一百公尺範圍內,但是他還來不及勘查敵軍部署,一發足以貫穿所有雜音的獨特槍聲便隨之響起,所有人還沒能搞清楚狀況,就親眼目睹站在梁炳寬正後方的一名弟兄猝然倒下了。梁炳寬立刻對其他弟兄們喊道: 「是狙擊手!所有人躍進衝鋒!」 梁炳寬率先朝向那棟民宅衝去,而他身後的所有士兵也立刻抓起步槍,採取左迂右迴的方式向前衝刺,莫台楓見狀,也趕緊學他們抓起步槍往前衝。緊接著第二發槍聲響起,又一名士兵應聲倒地,所有人變得更加恐慌,也不知道自己衝過去之後要如何打下那個據點?他們的心裡現在只有一個念頭:跟緊自己的弟兄,想辦法活下去! 站在屋頂的狙擊手,在夜視瞄準鏡的輔助下,一發一個、一發一個地解決掉這批奇襲部隊,在犧牲了多名士兵之後,梁炳寬和其他生還的弟兄卻緊接著面臨二樓和門前機槍兵的無情掃射,在黑夜中清晰可見一連串細針般的子彈曳光,打得這群士兵只能立刻臥倒在地,改採匍匐姿勢前進。然而這樣一來,卻也讓他們成為狙擊手的輕鬆目標,只見屋頂上的那名狙擊手迅速更換彈匣之後,又立刻開始搜尋底下的獵物,完全不給這些可憐的士兵們一點活路。 梁炳寬匍匐在地,眼看頭頂盡是綿密交錯的子彈曳光,還間歇穿插著幾發奪人魂魄的狙擊槍響,他這才悲愴地意識到──他們不可能攻下這片陣地了。 然而,正當梁炳寬打算下令弟兄們撤退時,他卻看見了一幕絕不可能發生的景象:一個身穿藍色夾克的民人突然衝向敵軍陣地,而手裡好像還拿著──是手榴彈!莫台楓打算用手榴彈賭一把! 「所有人掩護他!快開火、快!」 梁炳寬立即下令,並且率先頂著敵人的火網站了起來,用手中的步槍朝著屋頂上的那名狙擊手連開三槍,其他的弟兄看到莫台楓和大隊長的驚人之舉,也頓時受到鼓舞,全都爬了起來,端起步槍朝著敵軍目標射擊。 「我操你媽的!」 莫台楓對著敵人大吼,同時使盡全身的力氣將拔掉插銷的手榴彈扔向那棟民宅,就在手榴彈脫手的那一瞬間,一聲巨大的槍響從屋頂傳來,莫台楓應聲而倒,但是那顆手榴彈卻已飛到空中,彷彿長了翅膀一般,越飛越高、越飛越遠,僅存的國軍士兵全都屏氣凝神地看著他們最後的希望飛過田野、飛過圍牆,最後撞到民宅的牆上,落進前院的空地裡。 幾秒鐘後,一陣巨大的爆炸將所有人震倒在地,梁炳寬勉強撐起身體,望向那棟民宅,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顆手榴彈當真不偏不倚地掉進緊靠房屋外牆停放的車載彈藥箱內,而裡頭存放的全是155毫米的巨大砲彈,於是一點小小的火花便成了所有砲彈的引信,而巨大的爆炸更讓周遭的四門榴彈砲跟著同歸於盡,也將那棟雄偉的民宅化成一片火海,連外圍乾燥的稻田也被大火波及,瞬間變成整座戰場上最耀眼的火炬。所有人都看見了這令人震懾的一幕。 還在戰備道西側作戰的解放軍部隊全都慌了手腳,他們的前線指揮所和僅有的重型武器居然全數付之一炬,而他們頭頂的那三架阿帕契還在不停地來回掃射,身旁的弟兄一個個中彈倒地,對面的國軍卻還不斷在增援,此刻的他們頓時成了深陷敵地的孤軍。 「兄弟們……」解放軍指揮官無比沉痛地對他的士兵們說:「我們的解放戰爭,只能走到這裡了……大夥兒別再做無謂的犧牲,我們投降吧!」 在他身後的士兵彼此面面相覷,有的人更忍不住痛哭起來,但是他們也都看見了,身後的那團大火代表的是甚麼意思,他們以為是國軍發現了他們的作戰意圖,因此調派大軍包圍了他們,卻沒有想到那只是一小撮士兵純屬僥倖的戰果。於是,他們先後遵照指揮官的命令,棄械投降了。 首先發現解放軍投降的阿帕契駕駛,立即停止射擊,並且用無線電連絡後方的特戰連長說: 「龍城呼叫雄獅,敵軍已經投降,請貴台接手處置戰俘,本台將轉往中正機場支援。幫我跟底下的弟兄們說一聲辛苦了,他們打了漂亮的一仗。完畢。」 特戰連長在推進的路上接到這通訊息,不禁有些扼腕。他本想率領底下這批菁英跟敵人大幹一場的,看來只好等待下一次機會了。 「收到,本台預計五分鐘後抵達目標區,感謝貴台。」 這批特戰部隊一抵達東側土坡前,隨行的醫務兵立刻為眼前這些遍體鱗傷的守備部隊進行緊急包紮,並呼叫後方的運輸機前來將傷患後送。尚能作戰的士兵則與特戰隊會合,一齊前往接收戰俘,並執行戰場掃蕩任務,務必要將此一區域的殘存敵軍剷除乾淨。 佇立在戰備道上的國軍指揮官,看到敵軍高舉雙手走出掩蔽位置,站在開闊的戰備道上,而友軍部隊也已經將他們一一繳械,他才總算鬆了一口氣。此刻的他心中明白,這場戰役最大的功臣不是他也不是陸航或特戰的弟兄,而是梁炳寬所率領的那最後一批修補大隊的士兵,他們才是最了不起的英雄。 只可惜,這群了不起的英雄,在攻陷那座看似無法攻陷的砲兵陣地後,還能夠自己站起來的,只剩下十二人。梁炳寬領著這十一個人,繼續端著步槍前往掃蕩那棟還在熊熊燃燒的民宅,直到確定所有的敵軍都已葬身火窟之後,他才回過頭來關注戰備道的狀況,卻發現遠處的那批敵軍部隊,居然全都放下武器,並且依序走向戰備道,他這才明白──敵人已經投降了。 在這難得的寧靜時刻,梁炳寬如釋重負地對弟兄們說: 「各位,我們的敵人已經全部投降,我們可以回去搶救那些受傷的弟兄了,活的先背回去,死的……到時候再回來收吧。大家開始動作。」 這十一名士兵得知勝利的消息後,臉上終於浮現一絲笑容,但是他們並未停下休息,而是聽從隊長的命令,開始分頭去尋找中彈的弟兄,只要還有呼吸的,不管是用肩扛,還是兩個人合抬,他們都設法把人給抬回去陣地上。至於梁炳寬,他立刻朝著某個方向筆直地跑去,隨後又站在一片草叢中翻找了一下,才終於找到他最關心的那位弟兄──莫台楓。 他看見莫台楓仰躺在地上,手腳微微張開呈「大」字形,雙眼緊閉,在右胸口到肩膀的位置有一個明顯的彈孔,鮮血從中汩汩地流出。梁炳寬猜想他應該已經斷氣了,被那種大口徑子彈打中的人,是很難存活下來的。於是他跪了下來,把莫台楓的左手抬起來,試著把這個魁梧的漢子扛在自己的肩上。就算他已經死了,梁炳寬也絕不允許讓這樣一位了不起的士兵曝屍荒野。 就在梁炳寬奮力把莫台楓的上身扶起來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一陣輕微的呻吟聲,接著又看見那張像死魚一樣半開的嘴巴開始動了起來,用一種沙啞又含糊的嗓音說: 「好痛啊……是哪個王八蛋……不要再拉了……」 梁炳寬嚇了一跳,他沒有想到這個人居然還活著,而且還能說話。 「哇靠,你的命也太大了吧?這樣都沒死?」 「死甚麼死啦……我都還沒看到、台灣獨立哩……我怎麼可以死……我是、不小心、昏過去啦……」 這時候,莫台楓已經靠著梁炳寬的幫忙,整個人坐了起來,只是精神還很恍惚的樣子。身形相對嬌小的梁炳寬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把莫台楓給揹起來,跟著其他的弟兄一起走回去。 「那些共匪……死了沒啊?」莫台楓趴在梁炳寬的背上,有氣無力地問道。 「都死光啦,被你的那一顆手榴彈,全都炸到天上去了。如果這場仗打完了,中華民國還在的話,我可要請我們的指揮官特別為你申請一枚勳章,你實在是太英勇了。」 「哈哈……勳章欸……我活到這把年紀……還沒看過、有誰……拿過勳章的……如果、真的、有的話……好像、也、不錯……」 莫台楓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意識也變得越來越模糊,他感覺自己就好像趴在母親的懷裡一樣,輕柔又安穩地晃盪著。右肩的灼熱感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從四肢逐漸蔓延開來的冰冷。 中華民國的國民,一名再平凡不過的計程車司機──莫台楓,就這樣帶著對勳章的美麗幻想,靜靜地嚥下最後一口氣。享年五十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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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