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寫完孔子講的這三句話後，兩年多前的一段往事，勾上心頭來。這就是我先前感嘆過，人真不能老；這一老，動不動就陷入回憶的羅網裡。

不過這段回憶，心情倒是很愉悅的。

時在 2007 年底 吧，我那會兒還在中時部落格窮泡，有一陣子老愛跑到一位版主的部落格窮聊。這位朋友，有個網名 dragon one ，我因此常喊他是「龍一兄」。 話說這位哥兒們，我沒問過他的實際年齡，估計不會超過 30 歲，人很健談，部落格的人氣也很高。但他卻很少談政治，主要是談他看過的電影，談讀書、愛情，以及他到處打工的生活經驗談。

這是一個很有趣，充滿人生智慧的部落格，只可惜他後來疲累了，畢竟封版 封筆。

有一回，不知怎麼的，我們講起孔子的《論語》，我當時立刻接口道：

「〈學而篇〉的第一條語錄，是記載孔子一生的墓誌銘。」

他很詫異，當下表示「學而時習之」，從他讀國中時，就背得滾瓜爛熟，但這還是第一回聽人這麼講。啊，那是孔子的墓誌銘？

是的，不但是，而且還是《論語》一書的總綱領和總原則。讀懂了這一段，可以體會到孔子這段話的精髓，整本書其實都讀完了。因為全書 20 篇，總字數大約不出 1 萬 6400 字的內容，都是在為開頭孔子講的這三句話做註解。

此之謂，開宗明義也。

在我們接著往下討論之前，必須先弄清楚，為什麼子思把自己爺爺的書，定名為《論語》，而不用類似《孔子語錄》這樣的書名？

於此讓我們看看東漢、魏晉以後，歷代佛教高僧對於佛經的開示，不管華嚴宗的「賢首十門玄談」或天台宗的「五重玄義」，大抵一開頭都是在對「學習」經教者解釋佛經的經題名稱，例如《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往往要花上好幾個小時來細細討論。

為什麼？

考其用心，就是幫助眾生易於「學習」，登時就可以提綱契領，抓住全經經文的精髓，達到事半功倍之效。

這在中國的佛經是如此在講解，可讓人奇怪的，我們對於自己的四書五經，卻是書名看過就看過了，比方一提到《論語》，腦海中最多閃過，這是孔子講的屁話書。念頭就這麼一閃過，到頭來什麼也沒留下，依然不懂為什麼當初要取名為《論語》。

這就必須回到春秋戰國之交的 2400 年前，彼時秦始皇尚未誕生，整個大陸還沒來得及「書同文，車同軌」。換言之，各國有各國的語言文字，我們現在稱之為「先秦古文」。就拿孔老夫子來講吧，老人家一開口，肯定是濃濃的山東侉子腔，就算講起河南洛陽周天子所在的官話，只怕也讓大家聽來特別詭異。

語言是如此，書寫更是格外不方便，以編製竹簡所需的費用，哪裡是一般平頭百姓所負擔得起的？

這就是為什麼在先秦年代，儘管百家齊出，但真正以書本形式出現在民眾面前，流通在市面上的，幾乎少之又少的緣故。

普通的書寫種類，大抵只有「著述」，如《老子》的 5000 千言，再來就是「記史」，如《左氏春秋》，第三種即是《論語》這種把文字一條條記錄在竹簡，詳加整理後，以此「簒編」成一卷一卷的書，以供捲之而藏，展之而閱，

所以《論語》之「論」，是把孔子的言論彙總起來，簒成竹簡；「語」者，則指的是孔子門人的相互交談和各自的作為。

孔子之「論」在前，學生之「語」在後，這就是《論語》的體例，我們不可不知，否則如何談得上文化的保存和發揚？

此外，談到此書的篇章，篇篇概以「子曰」之下的首二字做為篇名，如〈學而第一〉、〈為政第二〉、〈八佾第三〉等等。

或許有人要問，為何不鎖定每篇討論的主題來當作篇目？

這可能有兩個原因，其一也，記錄孔子生前的言行，就已大不容易了，只能一條條記載下來，記多少算多少；其二也，《論語》概括孔子一生的思想精華，宛如曠野昂然盛放的紅花綠葉。道可道，非常道也，一時無以名之，只好從權。

了解了這些，我們就可以踏上《論語》正文的旅程了。

且道為何「學而時習之」這段話，是孔子的墓誌銘？請聽下回分解。〈論語講古 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