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 1784 年的英國，在文化界發生了兩件大事 ，震撼了英倫三島，也讓西方的歐美國家為之震動。這兩件事，互有因果，相互震盪。最先發生的是，執文壇牛耳於一時，望重士林的撒缪爾‧約翰生博生的去世。

論其此公，一生最彪炳的功業，堪稱立言之不朽者，在於他以一人之力，費時約九年的獨自編纂《英文字典》。諸位可不要輕看了這件事，我們今天之所以有字典可讀，有百科全書可供查考，皆拜此公所賜。因為約翰生所做的，前無古人，他出版的可是當時世界上的第一本字典。

此書共收 4 萬 2773 個附上註解的英語單字，更廣列 11 萬 4000 個條例說明 。想想看，若無堅忍卓絕之毅力，胸羅萬蘊，觸類旁通之博學文采，一個人怎麼可能獨力辦得到？

然則，話雖如此，讓約翰生之大名從此永垂不朽者，讓約翰生的哲思和活潑健談，乃至不時出現特立獨行的怪誕形象，傳諸後世者，則要仰賴終其一生，向以師禮待之的學生包斯威爾。

就在約翰生過世的同一年，包斯威爾旋即把自己平常所忠實記錄的先生行誼，以及師事 21 年的過程，整理成長達 1200 多頁的文字交付出版，名之曰《約翰生博士傳》，讓全體英國民眾在哀悼之餘，又大感驚喜而振奮。

如今，我們回顧當年這樁文化界的兩件大事，不免感嘆，彼時也，若無印刷術之早已流傳至少愈出 300 年，設無紙張流通之方便，只怕約翰生難以完成其《英文字典》的編述，而包斯威爾容或再有心，也斷無可能把老師的言行思想宏揚於世。

包斯威爾彼時的幸運，顯然是 2260 多年前的孔門諸弟子，所難以想像的 。畢竟春秋時代的文字承載工具，只能是一片片的長形竹簡，寫完一片，再換一片，代價昂貴而費時，這多少也是中國為何會出現「文言文」的主要原因之一。

講完這個，讓我們再重回公元前 479 年的 4 月 11 日 ，鳳凰大去，孔丘死了。

在上一篇的〈孔子的預言和預知時至〉，我之所以引用《禮記‧檀弓篇》的記載，主要緣於它是最早記載夫子往生的詳細經過。後來的司馬遷顯然也參考此書，才得以完成〈孔子世家〉的寫作工程。

另一方面，在此必須說明的是，大抵從夏代開始，禮制就已在遠古時代的中國普遍流傳，禮之有三，分別成書的計有《周禮》、《儀禮》、《禮記》，而最後一本的《禮記》則旨在敘述和詳細說明禮的意義和功用，例如夏人之以黑色為尊，殷商之以白色為尚，到得周代，社會風氣扭轉為以紅色為貴。

乃至日出而葬，也都是在西周開始流行，這些都記載在《禮記》這本書中。

所以，台灣現在婚姻喜慶新人的穿上大紅服飾，最早實在是來自遠古周代的風尚， 於此又可證明，我們都是先古周人的子孫，都是中國人的嫡系血胤，那些叫囂台獨的，就省省你們的口水吧。

回到至聖先師的話題，孔子的往生前後，其實給他的弟子和後人帶來不少問題。我們曾經討論過的孔子有無重病，只是其中之一。

要知，魯國當年即便再衰，可還是非常重視禮儀規範的。再怎麼講，孔子都是季康子迎回魯國的大老，就算把他當成可有可無的「大老」吧，果真生病了，按照當時的習俗，怎麼可能會沒有公室的權貴勳戚去探望？

一個明顯的反證是，日後我們會談到的《論語‧泰伯篇》，不就記錄曾子生病時，魯國的大官孟敬子特地跑去慰問，還平白挨了一頓訓嗎？

「曾子有疾，孟敬子問之，曾子言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貴乎道三，動容貌，斯遠暴矣；正顏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遠鄙倍矣。籩豆之事，則有司存。」

試想，以曾子一生沒做過官，也沒做過什麼大事的地位，只因為他是孔子的傳人，孟敬子就不能不行禮如儀的去探病。那孔子一旦患了生死交關的重病，至少《論語》也會詳細記載箇中經過，才算合情合理。

這顯見孔子其實是無疾而終，《禮記‧檀弓篇》所提到，子貢在外的乍聞夫子之「哀音」，斷言老師生病了，無非出自片面揣測之詞。這一說法，到得司馬遷手上，索性變成「小說家者言」的加油添醋，多少也是緣於去古已遠，可資參考的史料難以確認之故。

「明歲，子路死於衛。孔子病，子貢請見。孔子方負杖逍遙於門，曰：賜，汝來何其晚也？孔子因歎，歌曰：太山壞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因以涕下。」

看看，孔子在太史公的筆下，還哭了呢。這哪像是《論語》中所彰顯出的，孔夫子一生豁達的性情？孔子如何可能為自己之將死，而傷感淚下？莫非他的修為，還不如自己的學生曾子？

司馬遷之謬誤孔子，過矣。

然而，之所以如此，實在是孔子個人的史料，並未被當時的門人細加整理，寫成傳記之故，也是因為竹簡太過昂貴，取得不易，整個周代都沒有為名人作傳的風氣。

他們要寫《論語》，亦只能抓取夫子的麟爪片羽，饒是如此，還得大費周章，等上數年，方告完功。〈論語講古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