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跟諸位告個罪，咱們不談五都，也不談楊淑君，只把話題拉回魯國的都城曲阜，一方面這是我答應網友要寫的，平常雖被拉拉雜雜的台灣政局打閒岔，再怎樣，一周至少也得寫上一篇，才算有個交代。

就談我自定標題的《論語講古》這一系列東西吧，看看這本千古奇書，如何展開孔子一生壯闊高妙的生命風姿。

可要講《論語》，就不得不從孔子的死談起，以一人之力搞了大半輩子文創產業的他，到底是怎麼死的，歷來眾說紛云，就連咱們的司馬遷在《史紀‧孔子世家》所寫的，一樣語焉不詳，不大靠譜。

所以，就讓我們把時光倒轉回公元前 479 年，亦即周敬王 41 年，魯哀公 16 年的 4 月 5 日 這一天，回顧一下孔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要知道的是，這個老頭子自從被實際掌權的季康子「專車」請回魯國，已經閒散了四年多。

彼時，但凡孔子所建議的國政，一概不理會，反正供你吃供你穿，把你當成「大老」般的養起來，應該很對得起你孔家了，也可向極力推薦你的子貢做個交代了。至於你孔丘愛怎麼囉唆，任君自便，我季康子只當吹耳旁風唄。

那麼，面對這種終不為魯君所用的窘境，孔子又是什麼個心態和感受呢？這就是我們將來會詳細討論到，今日姑且點到為止，記載在《論語‧學而》篇卷首的第三句話。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你魯國君臣不拿我孔丘當回事，無妨，我自個兒的事還真不少呢。從此，這四年多，孔子一逕躲在家裡，還是照搞他個人的文創產業，一心整理文獻的刪詩書、訂禮樂、贊周易，還有最重要的，一字不茍且的書寫一部後來讓亂臣賊子大為恐慌的《春秋》。

正是在這一天，公元前 479 年的 4 月 5 日 ， 73 歲的孔子終於完成了這部歷史著作，歇口氣，一時「心有所感」的拄著柺杖，施施然來到自家的大門前。此時正值仲春，涼風習習，遠處崇高的泰山，在這位老先生的眼裡或者幽渺可見，近處的泗水河，敢情是「逝者如斯乎，不舍晝夜」的水流清澈，春波盎然吧？

就在此刻，孔子仰望天際，親口吟出了他這一生最後一句哀而不傷的感嘆。

「泰山其頹乎？梁木其朽乎？哲人其萎乎？」

翻成現在的白話文，孔子其實是如此長嘯而歌的。

「遠處崇高的泰山啊，就要垮了嗎？家裡的梁木就要斷裂了嗎？一生探究生命實相的哲人，就要如同春末的花朵，凋謝了嗎？」

一方面，讓我們可以據此品味出，這位老夫子彷彿是在這麼講的，「朝聞道，夕死可矣」，我既然寫完《春秋》，隨時都可以瞑目以終了。

另一方面，我們又可進一步提拈孔子這段詩歌的象徵意涵；泰山也，指的是朗朗乾坤之「道」；梁木，顯見是化育萬物，政治賴以施作之「德」。如果天下大道和萬物之德都將崩毀，那麼此後還有追求生命光采的哲人，有所賴以安身立命之處嗎？

這簡直就是孔子的預言了，一口斷定他死後不久，天下必定出現戰國亂世，魯國必滅。

饒是如此，這段最早記載在《禮記‧檀弓篇》的故事尚未結束。因為顯然有隨侍在側的其他學生，猛然聽見夫子好端端的出此「哀音」，換是你我，也會覺得大不吉利，還能不立馬通報正在魯國宮庭辦事的子貢，請他趕回來看看？

於是，師徒兩人就演出底下這麼一段精采的經過。

『子貢聞之曰：「泰山其頹，則吾將安仰？梁木其壞、哲人其萎，則吾將安放？夫子殆將病也。」遂趨而入。

夫子曰：「賜！爾來何遲也？夏後氏殯於東階之上，則猶在阼也；殷人殯於兩楹之間，則與賓主夾之也；周人殯於西階之上，則猶賓之也。而丘也殷人也。予疇昔之夜，夢坐奠於兩楹之間。夫明王不興，而天下其孰能宗予？予殆將死也。」蓋寢疾七日而沒。』

我們都知道，子貢名列孔門七十二賢，也是老人家後半生最得力的弟子，不但當過孔子的家宰，專門幫老師理財管家務，到得孔子 69 歲，無論如何也要出錢出力的想方設回迎回魯國來。

這樣忠心耿耿的學生，自然是和孔子心意相通到一聽老師的感嘆，當下就會直覺大事要不妙了。

那邊急急忙忙的趕進家來探問，老先生這邊呢，倒也十分痛快，立刻就一五一十的向學生打開天窗說亮話，講自己最近所做的夢。他是這麼說的：

「端木賜啊，你為什麼現在才來，來得這麼遲？按照古禮，殷代之人一旦死了，靈柩都要停放在大廳的兩楹之間，我的祖先是殷人，這兩天我又夢見自己居中而坐。如今眼見有道之君一個也沒有，那又有誰會待見我孔丘一生的心血結晶呢？看來我的死期已至，我就要死了。」

講完這段最終的遺言，孔子就躺回床上，睡了整整七天，也就在公元前 479 年的 4 月 11 日 ，終於撒手人寰的安然閤目。

由這段經過看來，孔子其實沒生什麼嚴重的大病，幾乎可以講是無疾而終。然則孔子又是如何預知時至，知道自己行將死亡的？

從來沒有人可以給我們明確的答案，唯一確定的是，鳳凰之來兮，不知所自，鳳凰之去兮，忽焉已逝。

一種千古的大疑，也讓孔子當時依然健在的學生，開始傷腦筋，如何才能把老師一生的心血結晶傳揚出去。

《論語》！ 〈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