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1日日本宮城縣發生大地震，心中一直想寫點什麼來紀錄我的心情，或者跟921大地震做一些比較。沒想到事情接二連三，海嘯帶給日本的傷害遠遠大於地震，然後又有福島核電廠的災變，其影響比海嘯更加深遠，到今天事情都還沒告一段落，日本全國上下陷入深深的恐懼。

2/10~2/14，地震發生前一個月，我與家人去了一趟東京之旅。屈指一算距離我上一次去東京竟隔了16年。東京都廳、明治神宮、蘆之湖、箱根神社這些景點都沒變。上一次是秋天，楓紅的季節，箱根神社美麗像身處在童話世界。這一次是冬天，蘆之湖完全被冰雪蓋住。爬上箱根神社的道路旁，路樹全都覆蓋著白雪做成的大絨帽。高聳大樹的枝幹則都被覆雪分成上下兩色，上半部份是發亮的雪白，下半部份才看得出是樹葉。遠處的富士山，一半以上全是白色。近處的箱根神社，只要是平面的地方，全都是雪白一片。真是太美了，美到言語無法形容，美到令人感慨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見到如此的美景？

涉谷、中城、淺草觀音寺、台場、銀座、有樂町這些地方我以前沒去過，這一次花了很多時間在逛街及搭地鐵。幾天下來，我有些感想，有一些小震憾，小感傷，不解與感慨。

第一、小震憾，小感傷。

記得當年第一次去東京，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乾淨、有秩序、進步、處處充滿現代科技的都市景觀。例如街上的車包括垃圾清運車，每一輛都乾淨閃亮。馬路上每一輛車都行駛的井然有序，不亂換車道，不亂鳴喇叭。四通八達的地鐵跟街頭的大型LCD廣告讓我們興奮不已，四處可見排隊的人龍令人印象深刻。多年以後，台北市也有了捷運，台北人開車也開始守規矩，路上的車也大致乾淨明亮，搭捷運公車跟買鹹酥雞也都會乖乖排隊。於是我想，現在台北市跟東京的差距應該已經拉近了吧？

沒想到此次去東京仍令我驚訝不已，一個現代化都市竟然可以再進化到如此程度！日本人追求極致的「潔癖」，可怕的表現在從一張桌子的擺設、一家餐廳的裝潢、一棟大樓週邊的景觀、甚至到一整個商業區的街廓上。辦公大樓或百貨公司之間，舒適寬廣的棟距之間有的種上大樹，有的擺上雕塑，有的乾脆留白為水泥平台空地或草地，絕對不會有人搭棚子賣東西，也不會堆放雜物。馬路上人行道上完全看不見一張衛生紙、一個煙蒂或一個塑膠袋。偶爾有嚇人的大烏鴉飛過天空，發出難聽的嘎嘎叫聲，東京都彷彿一座剛剛完工尚未啟用的空城。

我不禁自問：「難道日本人真的都不食煙火了嗎？」，整個東京都廳週遭有數萬人在上班，在街上竟看不到一間商店或一塊招牌。日本人引以為傲的便利商店哪裡去了？藥桩店、書局、麥當勞、星巴克、吉野家、和民餐廳以及最重要的壽司店哪裡去了？

答案揭曉，所有的商店都「藏」到了大樓的裡面。也許在地下樓，也許在二樓或八樓。即使在一樓的店面，也沒有把門開在臨路的一面，而是必須進到大樓內，再從大樓內部的大門進去。我想這一切都是為了維持街道景觀的完整與整齊吧？把街道打造的像科幻電影中的未來世界，冷酷而整齊劃一，日本人似乎做好了準備，下一步應該就是每個上班族都穿上防塵保暖奈米科技製作的銀色帥氣連身制服吧？

來自台灣的我被震憾到了！在台灣評估房地產價值的規則向來是，商業區一樓的店面最貴，因為他擁有最高價值的集客率。矗立在商業區人來人往的門面及招牌向來是高租金的保證。可是日本人竟然放棄這種規則，讓大家去遵循一個新創造出來的規則，而且大家都遵循了，這背後的集體力量實在可怕。

我知道這種事在台灣不可能會發生，台北市跟東京的差距仍然那麼遙遠。感傷的是，台北的都市發展與街道景觀，未來會變怎麼樣，我已經不知道如何去想像。

第二、不解。

上次去東京是參加公司旅遊。上百人的旅行團，一群年輕人只想瘋狂玩樂，卻被日本人從頭到尾彬彬有禮的90度鞠躬給嚇到了。日本人的細膩與巧思是出了名的，他們設計出各式各樣的廚房小道具以減輕家庭主婦的負擔，五花八門的自動販賣機與友善便利的交通服務系統。我認為全都是出自他們從小被教導要「有禮貌」而延伸出來的服務精神。讓每間飯店、餐廳或百貨公司的服務人員對每一位客人由衷的90度鞠躬，還要面帶笑容。事實上，正是這種精神打動了全世界所有國家的人。西方國家人士佩服尊重的恐怕不是Sony的電子產品、Toyota的汽車或壽司，而是這種無論販夫走卒或企業社長都要彎下腰來90度鞠躬的人本精神。那種人本精神就是謙卑與服務。

曾幾何時，我發現日本人的這種精神似乎衰退了。這一次去東京，發現餐廳門口美麗的女服務生怎麼鞠躬的姿勢不太對，跟點頭差不多，不像日本人該有的樣子。她一開口：「你好，歡迎光臨。」，標準的京片子普通話，原來是中國留學生來打工的。在台場、在outlay、在橫濱拉麵博物館、壽司餐廳到處都見到這樣的中國留學生或是韓國留學生。可想而知是因為來自中國大陸或韓國的觀光客非常多，多到他們需要找會說中文與韓文的留學生來服務。你可以說這也是日本人重視服務精神的一環。但我沒見到這些打工的留學生有展現出日本人本來的精神，反正觀光客來來去去，能賺到這一波商機比較重要。

觀光客對文化的衝擊是很大的，大批的觀光客對文化的破壞力更可怕，全世界都一樣。這我可以理解。但我看到的不只如此，我覺得即使是本地的日本人，似乎也漸漸失去了那一種謙卑後面的驕傲。90度鞠躬的背後，不再是雍容自得、沉靜自信的心情，而有一點兒「不得不」的無奈，雖然還沒到「心不甘情不願」的程度，但這些禮俗在日人心中的地位似乎漸漸在降低。

我不懂。日本社會的進步讓我汗顏，東京市繁榮的簡直像是一座全部由百貨公司組成的都市。台灣不知道還要多少年才能追得上？日本的GDP即使剛剛被中國大陸追上，它也還是世界上第三大經濟體。怎麼在街上、地鐵裡、電視上的日本人都見不到笑容？大多數人似乎都被現實折磨的很喜歡皺眉頭，保守又小心翼翼，彷彿說錯一句話或做錯一點兒事就無可挽回般？

我真的不解，日本人的自信哪裡去了，大和民族真的天生就缺乏樂觀嗎？

第三、感慨。

值得一提的是，大家都知道日本的生魚片與壽司非常有名，可也非常貴，所以我要特別稱讚日本的生鮮超市。我們每天住的旅館附近都有生鮮超市，其實光是在超市買來的盒裝生魚片就十分好吃了。不似台灣的超市只有鮪魚鮭魚旗魚千篇一律又不夠新鮮，日本超市的沙西米種類豐富，鮪魚鮭魚鯛魚旗魚之外，還有鮮干貝帆立貝鰈魚鰭邊肉鮮花枝切絲等刺身，我甚至買到一整盒黑鮪魚骨邊肉這種台灣的日本料理店都吃不到的東西。而且它們的價錢都不貴，至少是台灣人可以接受的程度。如果接近九點半打烊時間還會再打折，打下折來就跟台灣超市的價錢差不多了，但它們的鮮度與好吃可是台灣的好幾倍。另外，哇沙米的品質也顯然比台灣好，是真正的山葵所磨成，也有新鮮的紫蘇葉可買來搭配，一把才25日圓。

唉，感慨啊！這下子要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後才能再去日本吃最道地的沙西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