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多年前在網路泡沫時寫的一篇，故事發生在中國大陸。

安徽省天長縣的一個地方，幾年前政府開了一條從南京北上通往徐州的快速公路，公路經過了附近。

 起初，當地的居民不以為意，只是在公路旁種田的老婦覺得，耳朵邊車子來來去去的聲音吵的荒，帶起的飛沙常常吹壞了接近路邊的莊稼，老婦一天到晚嘴裏唸唸有詞埋怨個不停。

有一天，下著大雪，田裏的小麥覆蓋上了今年的第一場雪，住在田中央獨立小屋的老婦突然聽到有敲門的聲音，打開一看，兩個中年漢子穿著粗毛料的舊西裝，天氣冷，他們搓著雙手說：

「大嬸！跟您借個廁所方便方便好嗎？」

「你要大號這兒沒有！要小便屋後面柴堆邊去得了，站離遠一點兒！」老婦不喜歡跟陌生人多囉嗦。

其中一個去了，另一個人點起香煙，不等老婦進屋，便說：

「大嬸！妳這兒有吃的沒有？有熱開水也成，我付錢給你。瞧！那路上塞車塞的像便秘似的，動彈不得，聽說下雪封了路，前頭翻了車，這景況還有的等的。」

老婦這才看到遠處公路上黑呼呼停滿了車，從南到北看不到邊。

「你們是從那邊車上下來的？」

「是啊！」

老婦說：「有一些雞子，煮熟了給你們吃要不要？」

小便的人回來了，叼著香煙，「好啊！先來杯熱水吧！」

兩人拿著六顆水煮雞蛋要走，問：「幾個錢啊？」

老婦說：「一個五毛吧，熱水不算了！」

先前那個男的大聲的說：「唷，兩塊錢可以買一斤雞蛋呢！大嬸您真是…。這樣吧，就算兩塊錢，我教教妳，妳把家裏的能吃的東西全煮了，帶上熱開水，到車子那兒去。一粒雞蛋一塊錢，一杯熱水五毛錢，那邊的人搶著要呢，有妳賺的！」

老婦心一橫，把家裏剩下十幾個雞蛋全煮了，用紅色塑膠製有內膽的保溫壺帶上兩壺熱開水，踏著雪走往公路那兒去，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這一天，老婦來來回回走了十多趟，雞蛋賣完了烙餅去賣，光熱開水就賣了不知道多少壺。連站在路邊小便的男人也不放過，湊過去就問要不要熱開水，嚇的男人尿到了褲子上！

附近的農家看到，也趕緊煮了雞蛋、烙餅跟熱開水去賣，大家發財。一直到天黑，夜也深了，車潮才漸漸消失。

這一天，老婦賺了一百多塊，等於當地人一個月的工資。

事情傳開了，從那一天開始，地方上起了好大好大的變化。大家開始了解到這條公路對地方上的重要性，全村的人都把腦筋放在如何從這條公路上來賺錢，有人在公路邊擺起了攤子，賣些水煮花生什麼的。有人乾脆在公路旁蓋起了房子，賣起小吃熱炒來。大家一窩蜂的都開小吃店，川菜館湘菜館沙縣小吃，生意有時不錯但大部份時候都不好。

也有人擺起了撞球檯子、照相攤子、修皮鞋的、補鍋補碗的、補絲襪的、補衣服的、修機車腳踏車的，換來換去，前仆後繼。可是大部份的車子都是毫不停留的呼嘯而過，真正賺到錢的人少之又少，哦，不！應該是沒有。

奇怪的是，不知道從那裏來的一股信念，隨著改革開放的經濟口號大肆宣傳，地方上所有的人都認為，只要在這公路旁做生意，一定可以賺大錢、發大財！他們認為只要有足夠的本錢，開一個有「經濟前瞻性」的店，就絕對可以讓路過的車子的停下來，在這裏花了錢再走。而有了這麼多人會停下來花錢，那就會有更多人跟大企業會來這裏投資蓋旅館、大飯店、電影院、大商場等等，到那時候，他們就一定會來買在公路邊的地。那時候…那時候…，就發財了，所以現在一定要先佔住臨著公路的店面，那怕是先賠點兒錢都沒關係。

村裏的王大首先發難，賣了房子、領了存款，買下一大塊偏了點的地，蓋了間二層樓房，開起小旅館來了。他有一套理論，他說：「開旅館，把人留在這兒住，然後要賣吃的、賣酒、賣什麼都好辦，想進來賣東西給我客人的人，我還可以跟他們收這個…權利金，哈哈！」

陳二不甘示弱，他也花了大把金錢，開了一家澡堂子。當然，他也有他的一套「賺錢之道」。他說：「旅途勞累，幹什麼最舒服，就是泡澡囉。」

村幹部張三更厲害，他向縣裏面請了公文，要蓋加油站。他說加油站可以如何如何賺錢，結果上面真批下來一大筆錢，由他負責監工。這可不得了，監工的油水豐厚，事情暗地傳開來了，縣裏的每個村幹部都要照辦。連省裏其他的幾個縣，只要公路經過的地方，全都蓋了加油站，最後搞到了一條公路，差不多每公里就有一個加油站。參與興建的人，多少都撈到了一點錢。

整個縣每個村從那以後，簡直瘋狂似的拼命在公路旁搞投資。村民到處去借錢，集資開超商、開電影院、開娛樂中心。地方向上面申請辦郵局、電信局、銀行等機關，搞的有模有樣的。最妙的是，從外地來了一個人，他說他要在公路邊要蓋一個百貨公司，找來了村長，請村長幫忙找一塊地。找村幹部，請他幫忙向縣裏銀行貸款，向村民募集資金來蓋大樓。他租了王大門可羅雀的旅館大廳做辦公室，叫籌備處，請了村裏幾個游手好閒的年輕人當業務員，叫他們到處去找招商，如果願意先付一筆合約金的人，將來就可以優先選擇在百貨公司裏的專櫃位置，搞的有模有樣的。

 可惜，好景不常，地還沒找到，募到的錢花完了，也找不到幾個商家願意付合約金。當然，大樓也沒蓋起來，那個人也跑了，他從都頭到尾沒出一毛錢。

因為旅館、澡堂、餐廳的生意一直做不起來，死腦筋的店主開始想出了一大堆希奇古怪的主意，希望能反敗為勝。例如，住店免費、停車吃飯送車票、在澡堂門口賣內衣褲、裝潢華麗的餐廳賣免下車飯盒、派年輕的姑娘站在路邊賣熱咖啡，甚至於到路中間攔車等等，真是亂七八糟，每況愈下，路邊的生意還是做不起來。

慢慢的，村裏的人血本無歸或負債的情況越來越嚴重，路過公路的車子仍然沒有停留下來消費，倒閉或收手的人越來越多。路邊的店面紛紛大門緊閉，變成廢墟，一場莫名其妙的全民發財大美夢，終於慢慢落幕。

很怪，真是很怪，在網路公司上班的我，為什麼每次一想起這個故事，就會覺得有很多令人熟悉的感覺呢？如果你有機會經過安徽省天長縣的話，不妨數數看，一路上有多少個加油站吧！

 2000/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