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是多事之秋，一堆雜事，是非紛爭，是我有生以來碰過最多怪事的一年，在在考驗我的耐心與智慧。

年底三個女兒輪流生病，讓我真是心力交瘁，老大還從急診室轉進醫院觀察一天，我心裡不免嘀嘀咕咕:怎麼諸事不順呢?還到醫院跨年了!老天爺到底要磨鍊我到什麼時候呢?

跨年後上班的第一天，丈夫傳來一封電郵，赫然是朋友P夫婦的通知，邀請我和丈夫出席他們二兒子D的紀念儀式。我張目結舌，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年僅三十四歲，竟然就在耶誕節過後撒手人寰。

P夫婦其實是丈夫診所的客人，P先生是個承包商，幾年前，丈夫開始考慮自行購買辦公室而不再向房東承租，恰好這時我家的房屋經紀，也是診所的客人為我們介紹，丈夫便買下了原來診所辦公大樓附近一棟舊民房，擴建成診所，當時就是P先生承包這個工程的。  

丈夫和我討論這件事，丈夫覺得從電郵裡的字句看，似乎D是自殺身亡。原來，D三年前就自殺未遂，事後P先生曾經告訴丈夫，他和P太太兩個人在周末時，想盡辦法替D轉到精神醫院，和保險公司打交道，簡直像打了一場仗一樣。

D患有躁鬱症:bipolar disorder，心情極端不穩，時好時壞，長期以藥物控制病情。他有工作，自己在外面租住公寓，熱愛音樂藝術，從外表看起來，根本看不出來他的精神疾病。

我還記得幾年前，我曾經和D在電話上討論他的帳單問題，有一次他到診所來洗牙，坐在大廳裡等候時，百般無聊，乾脆啍起歌來，還出示他的插畫作品。當時，我和同事都覺得他自得其樂，是個快樂的年輕男人。哪裡想得到，幾年後會有這種結局?

其實，我們和P夫婦的來往也算是緣份。P全家一直是診所病人，丈夫買下診所之後，有一天我坐鎮櫃檯，禮貎性的和P先生閒聊幾句，才發現原來P先生是猶太人，經常和家人返回以色列探親，我一時好奇，便要求P返回美國之後，帶相片給我們看。

P先生果真帶著相本介紹以色列風光，P先生很高興我對以色列的歷史有興趣，後來竟然邀請我和丈夫到他家吃飯。那是我第一次到猶太人家裡做客，正如這次出席猶太人的紀念儀式。

紀念儀式舉行了兩天，分別是週二和週三晚上七點。星期二晚上，我和丈夫一起出席。猶太教的導師(rabbi)前來主持，所有的男人都戴上了小圓帽，丈夫也拿了一頂戴在頭上，表示對D的敬意。

不知是不是和中國人的習俗一樣，我見P和他另外兩個兒子都是鬍鬚不剃。P太太一時認不出我，因為我很久沒有在診所看見她了。我和丈夫進屋時，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男人站在客廳和訪客握手，他見到我們時有些訝異，我問他是不是D的大哥J，果然是J，他久居加州多年。

紀念儀開始了，有人分發聖經，從右打開，而不是一般從左翻開，果然是古文明，和中國文字的格式一般，從右出發。裡面有英文有希伯來文。有人先為大家朗讀經文，他在朗讀時身體還會搖擺，口裡唸著我完全聽不懂的語言，我忍不住想到前年年底父親的告別式，道士用台語頌經的情景。

唸完經文時，偶爾眾人會一齊說阿門，這句倒和英文一模一樣。P先生在經文唸完後，簡單說了幾句話，提到他在整理相片時，看到過去十年全家人一起遊山玩水，如今天人永隔，重新經歷過一次生離死別的感傷，忍不住老淚緃橫。

他請導師為D說幾句話，他提到了摩西帶領著人跨過紅海的故事，我根本沒有專心聽他說話，我忍不住想起了P先生和太太的三個兒子。老大其實看起來是最正常的一個。老二D自殺身亡，老三個性極度內向，安靜少言，一直住在家裡，有次P先生告訴我老三有社交困難的症狀。我和診所同事都覺得D看起來還比老三正常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