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創作下了課，李棻檸來到蔣伯謙身邊，彷彿想告訴他些什麼，卻欲言又止，倒是蔣伯謙先開了口，「今天不能陪妳，晚上我有個研討會。」
　　李棻檸笑答「沒關係。」接著，將作業遞交給蔣伯謙，「提早寫好了，我應該是最早交的囉？」
　　「噢！有效率。」蔣伯謙接過文章，稍微看了起來。只見他的臉色逐漸變沉，但又佯裝無事地說：「妳描述得好詳細，真的進去看過了？」
　　「對呀！」李棻檸將她悄悄爬進別墅的事都招認出來，還取出一幅迷你的油畫給蔣伯謙看，是張白駒騎士奔向雙層別墅的想像圖。「這別墅的二樓都搬空了，只有一間臥室維持原來的樣子，這個騎士應該就是它的主人。」
　　蔣伯謙看著油畫，神情似乎十分驚愕，他一時間語塞了，幸而李棻檸忙著介紹而沒發現。片刻，他才緩緩問道：「妳寫的這棟別墅，在什麼地方呢？」
　　「在北投，有一條T.L路上，老師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蔣伯謙感到一陣麻痺，大約是木然了。

　　好復古的感覺，它必定留存於長期記憶中。記得那天的晚報，頭版便刊了張照片…胸前滿是鮮血的查省誠，那時，也令蔣伯謙一陣麻痺。

　　座落於花園旁的公寓，外觀是淡雅的鵝黃色，倘若受了陽光的照耀會洋溢著溫暖，與居住其中的那人十分相襯。李棻檸請管理員代為按了門鈴，請他佯裝只有她一人，實際上卻有一群人乘著電梯往五樓升去。

　　電梯門開啟，只見一個灰灰暗暗的人迅雷不及掩耳地背過去，像在面壁。李棻檸不解地去到他的身邊一看，才發現那是全身彷彿蒙了一層灰，顯得有些狼狽的蔣伯謙。他似乎正做著什麼粗活，尷尬地看著李棻檸，其他幾個同學不明就裡，也圍了過來，令他更加不知所措。
　　「原來有這麼多人…真是糟糕啊…」蔣伯謙仍舊背著學生們，不敢回頭。
　　李棻檸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道了歉，「對不起…不知道你在…勞動。」說著，提起一盒蛋糕，「生日快樂，老師。」
　　蔣伯謙有些訝異，接過蛋糕，這才轉身面向大夥兒，靦腆道：「謝謝！沒想到妳們居然會來送我生日蛋糕。」他從大門看了看凌亂的屋內，「我正好在整理環境，對不起，本來應該讓妳們進來坐一下。」
　　一干學生客氣著，又與蔣伯謙談了幾句話，停留片刻便離去了。唯獨李棻檸精靈地繞著老師，表示要幫忙他整理屋子。

　　蔣伯謙喜歡沉浸在文字創作的感覺中，因此成天與群籍為伍。當這些書幾乎全部搬了出來時，成為一幅壯觀的畫面。一疊疊的書本，高低起伏，綿延成了一座巍峨的山脈，最高峰甚至還高過了腰。

　　李棻檸自櫃子中一次兩三本地捧出一些厚書疊起來，使山脈繼續延長下去。灰塵許多，她伸手揮了揮空氣，無意間發現那疊書的頂端是本相簿，便開心地捧了起來。
　　「有你以前的照片耶！老師。」見了照片，她馬上忘了自己的任務，坐在原地開始欣賞，一會兒，卻又拘謹地闔起來。蔣伯謙走來，見李棻檸正覬覦著相簿，不由得搖了搖頭，笑道：「就知道妳一定圖謀不軌。」
　　「好嘛…」李棻檸嘟著嘴，將相簿放了回去，拿起撢子揮著。
　　「想看到旁邊沙發上看，這裡我等等再整理就好。」蔣伯謙說。
　　李棻檸抬頭對師長一笑，坐在地上雀躍地閱覽起來。
　　正要轉身離開之際，蔣伯謙似又想起什麼。他看著李棻檸身旁的櫥櫃，想前去處理，但見她專注地翻著相簿，大約不會出什麼問題，便回頭去整理書房。

　　相簿裡面，有許多蔣伯謙昔日的照片，多半是黑白的。推得高高的側分頭，與略短的窄版西褲，青澀得令人莞爾。年輕時的他，有著閃閃發光的雙眸，像兩顆黑色的寶石，上面一對淡而柔順的眉毛，看起來像孩子一般純真。那張清秀的臉龐，即使過了三四十年，也未曾改變太多，從他細緻的五官仍舊能看到年輕時俊秀可愛的模樣。

　　讚嘆著老師的長相，李棻檸翻了一頁，有張與被攝者距離很近的6x8的彩色合照，近得連蔣伯謙清澈的瞳孔似乎都很清晰。一旁是位穿著立領襯衫的男士，柔和的陽光灑落在他棕色的短髮上，他擁有高聳的鼻樑和深遂的眼窩，有那麼幾分混血兒的感覺，和蔣伯謙靠在一起，彷彿一對白白淨淨的兄弟。

　　往隔壁頁看去，眼前的內容卻使李棻檸的雙眼為之一亮。裡面全是蔣伯謙與那位男士的合照，見了全身圖，才發覺他的下半身是棕馬褲與長靴，而其中幾張，還有一匹白馬入鏡。是那位白駒騎士！李棻檸第一次那麼清楚地看見他的相貌。也許與蔣伯謙交情甚篤，他的臉上有了笑容，眼神也隨之變得溫柔，不再像一尊蒼白的石膏像。

　　那場神秘的夢的畫面又湧現腦海，李棻檸停留在不可思議的情緒當中。他曾是離她十分遙遠的一個人，如今卻一下子變得那麼近，就被收藏在老師的書櫃裡。而他們竟是認識的，那麼他的一切，以及那棟別墅的故事，必定長存於近在咫尺的蔣伯謙心中。

　　與白駒騎士的一系列照片，彷彿一場賞心悅目的表演，中間不時還穿插著一名美艷的時髦女郎。漂亮的三人行，猶如在展示他們最燦爛的青春時光。那些畫面雖然褪色，卻洋溢著華麗與詩意的氛圍。但經過兩三頁，忽地嘎然而止，白駒騎士不再出現了，緊接著的照片裡，蔣伯謙的髮型變得豐厚些，面孔也更成熟，其中還有幾張是與一名清秀的女子合照的。由她與前面時髦女郎的打扮判斷，時間從七零年代初突然跳躍至七零年代末~八零年代，那麼中期的照片呢？

　　李棻檸將相簿闔了起來，想再自櫥櫃中尋找那段失落的時期，連翻了幾本，年代卻都是遞增，令她感到可惜。拿起撢子拂去書櫃上的灰塵，無意間戳到一只異物，她壓低身體往裡面看去，是一個方扁的盒子。取出端詳，上面寫了個小小的「省」，將之打開，裡面似是圓盤，微微往下倒，幾張照片先掉落出來，再跑出一只底片圓盒。撿起地上的照片一看，那幾張黑白的影像，似乎是還很年輕的白駒騎士，模樣青澀，還不似後來有個性。

　　李棻檸回頭看看正於另一房間內埋首整理的蔣伯謙，又下意識地摸了摸手上的照片與底片盒。她無法釐清自己內心萌生的主意，如果向老師詢問他與白駒騎士之間的關係，他也許會願意說起故事，但這樣便無趣了點。於是那天傍晚，她悄悄地將那盒底片夾藏在背包裡面，走私出境。雖然底片可能一個不小心便毀於一旦，不過，李棻檸決定冒這個險，一面想知道那些影格之中蘊藏著什麼與白駒騎士相關的內容，一面計劃給蔣伯謙一個小小的驚喜。

(待續)

依凡斯 201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