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集有歌曲搭配。

　　也許是長年沒有通風的關係，當李棻檸爬入窗戶之後，逼人的黑暗與窒息感同時襲來，彷彿一隻張牙舞爪的怪物。李棻檸調整了呼吸，站在原地四處看看，由於一樓的窗戶被圍牆與雜草給遮蔽，微弱的光線只照映出若干物品的輪廓。她將手電筒打開，映入眼簾的是挑高寬敞的大廳，吊燈、酒櫥、飾品陳列櫃、絨布沙發、地毯等裝潢都在原處，雖然已經蒙上一層厚厚的灰塵，但可以猜想這裡曾是豪華亮麗的。

　　由左後方的樓梯通往二樓，放眼望去滿是房門，屬於公共空間的只有一條狹長的走廊與樓梯邊的廁所。李棻檸先自最右側的一間看起，大約是寬敞附有衛浴的主臥室，但裡面沒有任何陳設。沿廊道走去，分佈兩側的四間臥室同樣已搬空，手電筒往牆壁掃過，有「XXX到此一遊」的字樣，顯然這兒曾經是一些民眾的探險之地。

　　如今只剩下最裡面唯一木門緊閉的房間，李棻檸上前去扭扭握把，又是鎖的…。顯然二樓沒有什麼能記錄的特色了，正當她轉身欲返回一樓參觀時，卻傳來物體掉落地面的響聲。回頭一看，是那門把竟完全脫落了。

　　進入那間臥室，宛如截然不同的世界，所有的裝備都維持著原樣。深藍色的地毯使人有沉入海中的錯覺，明亮的陽光自窗簾透入，照亮了那些蒙灰的書桌、衣櫥、迷你茶几等，它們全是白色的。猛然轉身，床頭上方的油畫卻使李棻檸愣住了。畫中是名挺拔的騎士，他坐在白馬背上凝望遠方，一張蒼白、立體的面孔，如石膏像般。

　　不就是夢裡的那位嗎？她夢見了一個素昧平生的真實人物，那麼這必定是他的房間了。

　　往旁邊一看，角落有一只摔碎的相框，李棻檸前去拾起。上面是兩個男人與一匹白馬的合照，上半部嚴重褪色了，使他們的臉無法辨認。她定睛看了照片一會兒，轉身來到半傾倒的書櫃旁，散落地上的幾本書，頂端是一本硬皮的「Diary」。她將它拾了起來，坐在床沿，打開那本日記看著。

So much annoyed things the life has. The only thing I want is being free, for all I love.

　　白皙有力的手，在繩索上使勁一拉，窗簾揭了開，陽光頓時照了進來。暖黃的光線中，一個棕髮的年輕男人轉身面對鏡子，整理自己身上的襯衫與馬褲，接著繫好領帶。他便是那位白駒騎士，那張在側光下的臉，一半明亮，一半黑暗，突顯了有些西洋化的五官，也隱隱透露著他的性格。

　　他邁著平穩的腳步離開臥室，一路朝向樓梯走去，下至一樓。他的外甥與小外甥女正在客廳中打鬧，外甥見了舅舅一身騎馬裝去到門口，便跑了過去。
　　「舅舅。」外甥喊著。
　　白駒騎士穿著靴子，沒有作聲，也沒有回頭。
　　見他沒有反應，外甥便直接問了，「我可以跟著你去騎馬嗎？」說完，盼望地看著。
　　穿好長靴，白駒騎士打直身體面向外甥。「你有馬可以騎嗎？去準備你的考試。」
　　外甥屢屢碰著釘子，無趣地掉頭離去。
　　正欲踏出家門時，又有隻手拉著他自己的褲管，白駒騎士微微回頭，是幼小的外甥女仰望著他。
　　「舅舅，我想吃上次那種糖糖。」
　　他輕輕點頭答應了她，便離去了，留下一聲關門的碰然巨響。

　　居家的瑣事，在他的鋼筆下，似乎在憂鬱中又無形間散發著一點夢幻，令李棻檸著迷。返回住處以後，她按著那幅油畫的模樣，繪製了一張類似的作品，但主角是背對的，乍看起來，像駕著坐騎奔向遠方的白駒騎士。

　　圓圓小小的翎翎，坐在沙發中玩著絨毛玩偶，聽見了大門開啟的聲音，往該處看著。見查省誠與蔣伯謙一前一後進了屋裡，她開心地起身喊著舅舅，一面興奮地跑了過去，來到他的身邊。查省誠將手中的一盒糖果遞給外甥女，摸摸她的小臉蛋，翎翎在笑容中向舅舅道了謝。
　　蔣伯謙微笑地看著兩人，查省誠回眸，又向著翎翎介紹，「這位是伯謙叔叔。」
　　翎翎柔順地問候伯謙叔叔，蔣伯謙向她道了午安。接著，她又拉著查省誠的褲管，央求地說：「舅舅陪我玩。」
　　查省誠在沉穩的聲音中答：「不行，舅舅要陪伯謙叔叔，妳找哥哥姊姊玩。」
　　翎翎鼓著臉頰，不以為然狀，「他們都在讀書，叫我自己和娃娃玩。」說著，又拉了拉查省誠的褲管，「那我也陪你跟伯謙叔叔。」
　　蔣伯謙不禁莞爾，向查省誠道：「陪她玩吧！」
　　既然小文人自告奮勇了，查省誠只好答應，蹲下去將翎翎抱了起來，「講故事給妳聽，好不好？」說著，三個人上了樓梯，往二樓去。

　　查省誠將翎翎抱上自己的床，放在中央，讓她倚靠枕頭坐著。接著，他與蔣伯謙分別側著身子，倚在兩旁，他們有默契地相視一眼，雙雙在微笑中點頭。查省誠在柔和而使人安定的語氣中，哄著翎翎閉上雙眼。
　　「翎翎，妳知道夢是什麼？」查省誠問。
　　「知道。」
　　「那麼妳喜歡夢嗎？」
　　「喜歡。」
　　「妳曉得早上我們的房子外面，經常出現的一種像煙的東西…」
　　「是霧。」
　　「妳喜歡霧嗎？」
　　「不喜歡，媽媽說那會看不清路。」
　　「翎翎，霧可以帶著妳看見夢的世界。」
　　「真的嗎？」
　　「真的…我跟伯謙叔叔帶妳去看看。」

　　充滿白色的霧氣、無人無車的道路上，查省誠騎著白馬，拖著一輛二輪小蓬車，緩緩行進。蓬車上是手牽翎翎的蔣伯謙，他讓她望著查省誠那守護者一般的挺拔背影，翎翎不懂得欣賞舅舅，四處亂看，發現好多美輪美奐的小屋子，整齊地座落於薄霧中。
　　查省誠自馬背上回眸，道：「翎翎，妳發現嗎？其中一棟是妳的幼稚園。」
　　「不過，在霧裡面，它是一間糖果屋。」蔣伯謙說。
　　「我可以在裡面吃糖果嗎？」翎翎問。
　　蔣伯謙一笑，「呵，今天妳的好朋友們都不在糖果屋裡面喔！他們都去了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呢？」翎翎又問。
　　「在那裡，」查省誠輕呼，「翎翎，看我指的地方，看妳的右邊。」
　　那裡有一棟極龐大的建築，在霧中隱隱透著尖塔式的古典外觀。當薄霧漸漸散去，城堡的模樣便隨之明朗，白色的外牆，金色的尖頂，富麗堂皇。查省誠駕馬轉彎，往城牆的大門移動。
　　「在妳的幼稚園對面，妳常說很醜的工廠，在霧裡面，就變成一座城堡了。」查省誠說。
　　「妳的好朋友跟妳喜歡的人們，都在裡面開同樂會。」蔣伯謙說。
　　進入城堡，兒童們的歡笑聲跟著傳來，繼而映入眼簾的是宛如玉石鑄成，白得近乎透明的大廳。吃不完的軟糖如山一般堆疊在一只只瓷盤上，粉紅色、白色、紫色的氣球，飄滿了大廳的天花板。翎翎穿著漂亮的衣裳，在裡面玩得很盡興，她聆聽小歌者表演，又和好朋友跳舞，最後，享用了很多糖果…。

　　翎翎雖然閉著雙眼，卻彷彿身歷其境地專注著，而憨傻地笑了。
　　「現在妳出了城堡…妳看，在城堡外面有張小凳椅，上面有個可愛的小人兒。」蔣伯謙說。
　　這回翎翎只哦了一聲，似乎半夢半醒了。
　　「是小翎翎…」查省誠說完，與蔣伯謙異口同聲道：「她睡著了…」
　　「她手邊也有隻窩著睡覺的小白狗，陪著她到夢裡去玩。」蔣伯謙說，「現在她要和小白狗回到她的夢裡住的那間小屋子，到軟糖一樣的床上休息…」

　　「翎翎…」查省誠輕聲喚著，但她一動也不動了，圓圓的小臉愈來愈低，不自覺點了個頭。他將她抱進棉被中，與蔣伯謙趴在兩旁靜靜欣賞著可愛的睡相。
　　看著查省誠凝視翎翎的那付溫柔沉靜的模樣，與他們初見面時的印象判若兩人。蔣伯謙莞爾道：「好疼小孩的舅舅。」
　　「我不是，」查省誠回過頭，向蔣伯謙苦笑，「是可怕的舅舅，只有對她才這樣好。」
　　「為什麼？」
　　「其他兩個在我姊姊離婚搬回來以前，就已經定型了。只有翎翎比較聽我的話，她會跟著我看故事書，讓我牽去山坡散步，說不定將來她也是個想像力豐富的小文人…像你一樣。」

(待續)

依凡斯 2011.02

這集搭配的歌曲是學士合唱團 (The Lettermen)演唱的〈If You Feel The Way I Do〉(1976)。聆聽與否，格友可自行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