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9/04/27 05:18:52瀏覽1455|回應10|推薦41 | |
知世如夢無所求, 無所求心普空寂; 還似夢中隨夢境, 成就河沙夢功德。
王安石‧夢
中邉之辨 (二)
延續前文,本文將援舉數例,以為進一步之說明
‧「中」與「邊」的不即不離 ‧改變對世間「邊」靜態的慣性認知 ‧心與「中」合以超越「邊」的限制
見中道的層次─不即不離二邊 前面[3] 提過觀念經驗上,一般中西方對真理或「中道」的看法是不大相同的:西方哲學主張,脫離自己身心之外,在「形上學」(Metaphysics)裡去求取不可見的人事物,除了靠「信心」,乃至以「盲信」(blind faith,「智信」的相對) 為動機驅使,沒有層次、初下手處,不但「見不見」得到是個問題,見到了識不識得「知不知」道是個問題,就是連「有沒有」都可能有問題,
即使有幾位西方哲學家,如尼采,的確有提出「透視主義」(Perspectivism),強調事件背景相對性,與經驗論,懷疑這種物理世界絕對真理的存在,但是,他終究還是走向另一極端,成為一位絕對唯心「超人」論者,與現實身心問題的面對,畢竟是脫節的。
西方哲學的主要問題,就是容易陷在靜態「二元論」(dichotomy)的永遠對立衝突緊張:邏輯上的排中律:「X vs.非X」交集零合,,神魔對立、善惡對立。東方哲學卻有著「入不二門」(下面再詳述)、「去二不著(另外的)一」超越對立、看到和諧: 今天的惡人可能是明天的聖人;雖然世間法上,還是有其不得不有的問題對治,但是,在「第一義上」卻是平等、平等的無善無惡、「恕道」可適用於所有人類。 東方哲學,不論是儒、道、佛家都是很實際的;道家有唯心的傾向,但是,它也是強調有過程主義的層次觀點,「有待、無待、無用、大用」 [2],沒有經過一般「有待」心境的「無用」,可能永遠都是「無用」,而不會有「大用」的可能,更不會因為「見道」而後起大用,徹底受用因真理的理解,而改變自己身心面對現實的態度。 如前所述,儒家與佛家的主要差別在「時間」觀上,儒家沒有明確「三時」的概念思考: 只有「一世」因果律,出生前,死亡後不是關心的對象,佛陀則以當下的見「中道」因緣相間,方便世人理解,推論說明為「三世」時間觀。
兩者之間,其他核心觀點都十分類似相近;如儒者的「智、仁、勇」與佛陀的「般若、慈悲、(大乘)菩提心」相當,「義、禮、信」與「五戒」相當,於個人身心出發的「定」學也是兩者均有詳論,是為「親見」(證悟)真正智慧的心理基礎,如儒者修身以「止、定、靜、慮、得...」開始,與佛教的共、不共世間「四禪」等等。 對於見中道,孔子與佛陀,不約而同,都主張層次階段為:
邊 → 不邊 → 中 ‧「邊」 ─由明確辨識出「二邊」現實假象(假名、施設「有」)下手, ‧不「邊」─轉變對「靜態」物理、精神現象的概念為「動態」 ‧見「中」─「動態」的背後,其實還是「寂靜」(無為、寧靜)
所以,儒家的見「中庸之道」是人事上不違人心(現實善惡二邊)、合於道心「仁」的代名詞,裡面竟是蘊藏著「止於仁」對人類弱點無限的寬容;「已所不欲,勿施於人」、「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仁者無敵、仁者無憂,勇者不懼」等等。
而佛陀的親見「中道」則是由動態的時空「緣起」裡見到背後的終究「寂靜」,心無疑惑,四無量心,願意累生累世陪伴人類夥伴的苦難,一起經驗成長,不獨自入解脫。 見中道者,很明顯的可以在物理、精神世界裡的矛盾看到和諧,為沒有矛盾的共存。這就是佛陀所謂的,可以從紛擾動態現象裡,洞見到背景實為靜態的寂滅(涅槃)相。下面援舉數例以為進一步之說明。 中邊與數字三 像我能這樣把所謂如何了解真理的想法,寫在這裡討論,是由於現代教育知識的普及,古代知識教育不普及的時代,一般百姓是無法理解接受的,甚至2500年前(500 B.C.E.),佛陀的年代,根本沒有文字,思想的傳播主要是靠師生相傳的演講、背誦,即使有文字,也只有少數知識份子與統治者有這種學習特權。
所以,古文明時代先哲們所領悟出的,抽象的知識思想,其教化,往往得透過故事、符號,神像藝術品帶到民間;現代常見的見許多古代神祇雕像,多半是代表某一種思想的說明。 一般以為佛寺、「偶像」、佛像是佛教相關特有的,可是在原始佛教時代,佛陀和佛陀的弟子們,只是樹下坐,後來才有人捐了講堂,早期不但沒有寺廟佛像,為了明白表示,佛陀的人文哲學性,歷史人物的佛陀,只是人類中的一員,不是神,早期上座部佛教,是禁止人形「佛像」雕刻的,通常只是以一棵菩提樹,或像下面這樣西元第一世紀左右(100.A.D.) 的佛腳印雕刻相徵,石雕故事表現上,譬如在描述佛陀初轉法輪,開始教導四聖諦的浮雕上,代表佛陀說法的位置;
這就是為了強調他是一位歷史人物,不是像舊印度婆羅門信仰的滿天神祇,希臘神像式的雕塑文化透過亞歷山大入侵印度(327 B.C.E.),帶入印度,才有了「人形」神祇,某種程度上,也就是說,所謂「偶像崇拜」其實還是西方的產物,並非源自東方文化,以佛教來說,不造像的傳統一直維持了500 年,大乘佛教時代,「佛像」才開始出現於西元第一世紀 [1]。 神像、佛像出現的民間故事教化,方便表達了先哲抽象的概念,也讓現代人有機會了解古哲對世間的領悟;我們常看到一些多面的古印度神像,看起來很特殊,其實也是有意義的;
宗教神話學者坎柏(Joseph Campbell, 1904-1987) 就曾特別解釋[4] 印度婆羅門教常見的三面濕婆頭像 (Shiva,代表最「純潔的神」 The pure one,或是世間現象的「轉換者」,destroyer, transformer):它中央的臉代表超越世間的「絕對真理」,一旦來到世間,就一定會有「二邊」相對真理伴隨而生: 相依相待的「陰、陽」、「日、月」、「美、醜」、「善、惡」兩邊;所以用另外兩個對立的臉相代表「二邊」相對。
「兩邊」不是「中」;可是不從認識兩邊開始,沒有「二邊」,「中」就無法定義,三者是不可分離的,這樣說來,「中」+「二邊」= 「三」,要見真理,就有三件事和他們之間的關係需要好好認識。 僅僅只是這個「由邊見中」、「中不離邊」的了解,就可能是一個重大的啟示了;我們「厭此欣彼」、期盼「未來更美好」,希望脫離現在的不完美,希望將來上天堂,去到一個淨土,但是反觀佛陀特地來到這「穢土」開悟成道、轉法輪,說法。耶穌的血是灑在這塊充滿罪人的土地,不是灑在天國;
所以宗教學者坎柏說:"This is it !" ,開悟的禪者說:「傾宇宙之全力,活在當下的一刻」,「有一刻猶豫,就不是真悟」 (其實,「當下一刻」也無從定義的),無處可躲,無可歸避;就是這裡,就是現在,天堂、淨土、真理在相對善惡裡得以顯現;
如果,我們不能在此時此刻,相對的美麗與醜陋裡,看到、感到平靜、快樂與滿足,而寄望渺茫的未來、他方的樂土,那即使將來到了天國、淨土,很快又要問「下一站」要到哪裡去? 所以唐朝禪宗六祖慧能說:
「使君東方人,但心淨即無罪;雖西方人,心不淨亦有愆。 東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國?」
《六祖壇經》
昔日之我與今日之我─不一不異 以時空概念來說,很多的矛盾衝突,來自暫時對立的個體狀態認知;佛陀用「相續」識流 (ceaseless flux of feelings) [5] 以描述一般人對世間的主觀感受,只是概念的起起落落,覺得現在年老傷感、或覺得以前是快樂的,現在是不快樂的, 譬如: 「18歲的我」與 「現在的我」,從細胞微觀變化、經驗學習上看等等,心理、生理上並不是同一個人(不一)。但是沒有18歲的那個我,也不能演化到現在這個我(不異)。
先見到靜態的 「一、異」二邊 → 智見動態變化不止的「不一、不異」 → 終於見到「中道」,背景實為靜態的寂滅的涅槃相; 我們從未真的得到什麼,也沒有真的失去什麼;如果,我們「覺得」真的擁有過什麼,那也只是一邊的靜態,所以,在中道根本上看,一切只是「如幻」緣起動態時空推移不久住須臾的「暫態」,「宛然有」而「畢竟空」, 無有一法停留可執、可取,但是,這並沒有否定的意思,以為「一切只是空」斷滅論(nihilism),那就又是掉在一邊的錯覺,而產生錯誤的行動了,難,就難在這種「破二不執一」的理解。 鐵手銬與金手銬─不著空有 中國近代對佛教的理解,不無一點望文生義,不求甚解的誤解,如以為對佛教有興趣,就稱作「遁入空門」,以為只是對世間失意的逃避,頗有斷滅論的無奈,(通俗武俠小說《倚天屠龍記》裡更是出了個有名的「滅絕師太」),如果不看前後文意,對「有」說「空」,難免因自己的成見而誤解佛意。
從前面對中道的討論,我以為「入不二門」、「不二法門」倒是挺切合佛原意;但是其他「唯識」、「本有 、清靜、妙圓、真心」之流則應善擇其原意,以免走上西方哲學「形上學」的唯心「邊見」。 原始《阿含經》說: 「先得法住智,後得涅盤智」,就是主張要先「如實觀」現實生活裡緣起現象下手 ; 如果一下手直接去「勝義觀」作意一個形上學的「涅槃」願景,只在打坐修定裡求消息,很可能會盲修瞎練 最後還是掉在「覺受」識裡 (執著於見光、聞香等身心境界);即所謂要「依(緣起)智不依識(習慣)」,
龍樹 (Nagajuna, 150-250 A.D.)[6] 說: 諸佛依二諦,為眾生說法,一以世俗諦,二第一義諦。 若人不能知,分別於二諦,則於深佛法,不知真實義。 若不依俗諦,不得第一義,不得第一義,則不得涅槃。
《中論.觀四諦品》第8~10頌 世俗諦就是如實觀: 由觀「空」「有」相依緣起相 (兩邊),到了解背景「不生不滅」第一義實際(涅盤)。如上討論,不要誤解,不生不滅不是有一個什麼「本體」不生不滅,不然,又是一邊了,實在是「本來無一物」,而不礙現象生滅。 所以「鐵手銬」(有)是束縛,「金手銬」(空)也是束縛,只有對動態緣起的真理不斷觀察,才能洞見中道,不執一邊。其實,在佛教思想史上,以下歷史事實是應該要理解的: 佛滅度後200年(300 B.C.E.) 「部派佛教」時期,因為學風不同而開始分裂為 「上座部」: 《阿毗達磨》論藏保持原始風貌 強調三世緣起「有」(由「諸行無常」法印,專注因緣考察) 「大眾部」: 大乘佛法思想初現《般若經》強調「空」 (由「涅槃寂靜」法印,走向「空」一法印) 所以「空」是《般若經》西元前一世紀 (50 B.C.E. 佛滅度後400年) 發揚起來的觀念(阿含經本有的教導[7]),並非後來龍樹《中論》(西元第一世紀 150 A.D.佛滅度後500年) 最先所主張;西元第一世紀出現的聖龍樹,他的偉大之處就是以中道(緣起)上溯《阿含》原意,以「緣起」貫通幾百年間「空」「有」的矛盾,提出 「世俗假名有」與「勝義畢竟空」的無礙而不著其一,所以《中論》裡最核心的名句,就是:
因緣所生法,. 我說即是空,亦為是假名,亦是中道義 未曾有一法,不從因緣生,是故一切法,無不是空者。
然後,明(因緣)有不著有,明空而不著空,並不就此停住 願意大作夢中佛事,就是龍樹主張發揚的 菩薩道的「廣行」偉大之處了:
諸法性常空,心亦不著空;如是法能忍,是佛道初相。
(龍樹‧《大智度論》卷15) [參考資料] [1] 佛像雕刻 (西元第一世紀開始 佛滅度後 500 年) http://en.wikipedia.org/wiki/Buddhist_art [2] 人間世 消遙遊 http://blog.udn.com/emptytraveler/1922489 [3] 中邊之辨 (一) http://blog.udn.com/emptytraveler/2838051 [4] Sukhavati [5] The Noble Eightfold Path, by 菩提比丘 "... But as practice advances, as one goes on noting each feeling, letting it go and noting the next, the focus of attention shifts from the qualities of feelings to the process of feeling itself. The process reveals a ceaseless flux of feelings arising and dissolving, succeeding one another without a halt. Within the process there is nothing lasting. Feeling itself is only a stream of events, occasions of feeling flashing into being moment by moment, dissolving as soon as they arise. Thus begins the insight into impermanence, which, as it evolves, overturns the three unwholesome roots. There is no greed for pleasant feelings, no aversion for painful feelings, no delusion over neutral feelings. All are seen as merely fleeting and substanceless events devoid of any true enjoyment or basis for involvement. " [6] Nagajuna 150-250 A.D. [7] 空心解脫 |
|
(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