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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2/05 21:10:10瀏覽969|回應2|推薦22 | |
以下的影片是我的老媽媽在她居住的安養院於感恩節所辦的活動中歡唱藍天白雲的一段。 九十九歲的老媽媽準備唱歌了
就如我在之前曾提過,老媽媽現在非常喜歡唱《藍天白雲》和《長城謠》兩首歌,我們也很高興她有如此的興趣和精神——這對她的身體與心情非常有幫助。 可惜的是那天持麥克風的朋友沒能對正著她的口,沒能讓她響亮的歌聲傳出來——不過對於在場的長者們只要看到有人來熱熱鬧鬧就很開心了。
此外,幾位在場表演的“年輕”朋友們都是超過60歲的——也使我想到【老萊子戲彩娛親】的故事。
--- --- --- --- --- 老媽媽出生於江蘇省灌雲縣南城鎮(今為江蘇省連雲港市新浦區南城街道)。我外公沒有上過洋學堂,純粹是個地主後代。曾經捐錢買了個當地的財稅局長職位(其實就是包稅的官),大概沒能撈到什麽油水,後來就辭掉了。 她有一個大哥,三個妹妹。其中二妹幼年時害天花,很早便夭折了。 她曾於1995年第一趟去大陸時見到了大舅媽,但是大舅剛於前一年過世。三姨在文化大革命不久即過世,小姨自中學教師退下來,現仍在無錫。 説明:似乎天花在那個年代是一種很致命的傳染病。許多幼童就因沒能照護好,一旦被感染,便沒得治了。
她的爹爹〖註1〗原來是三太爺家的,之後過繼到這邊的大太爺家。可能是與她的奶奶處得不太好,自己單個睡到廚房邊的一間小房。老媽媽猶記得小時候(約是五、六歲)她爹爹要上茅房去,她就拽著爹爹的衣角跟著走。 她家有位二姑奶奶,因爲夫亡,沒兒沒女,就囘到娘家。因是本家姑内〖註2〗,又年紀最大,每日就坐在堂屋前的廊道躺椅上“作威作福,觀四方”。老媽媽和她的小老姑(她繼祖母後來生的女兒,只比她大一歲,所以稱叫此名)兩人在家天〖註3〗玩耍,稍微跑動了一下,這位二姑奶奶當時就罵著小老姑為小丫特〖註4〗。 我問道:「有沒有罵你啊?」她說:「沒有,因爲是晚一輩嘛。」 〖註1〗爹爹:海州話→爺爺,祖父。而喊父親叫『搭』,母親就是『娘』。 〖註2〗姑内:海州音→姑娘。 〖註3〗家天:海州話→就是院子,天井。 〖註4〗丫特:海州音→丫頭。
她家堂屋正中供得是觀音菩薩畫像,左邊是財神老爺,右邊是祖宗牌位。 每年過節年卅,一家子聚到堂屋,中午先是拜祖先,下午再將大櫃擺上供品拜神明。拜完後便有家長到每間屋子驅除巫邪——由家裏長工幫著,點好一束麥稈,掀開門簾在房内揮個一兩圈就成了。 接著便是他們這群小孩兒們跟長輩磕頭拿壓歲錢,同時也還要給家裏面的長工紅包。 「拿到壓歲錢做什麽呢?」我問道。 「統統聚起來嘛!家裏面有吃的,也不知道什麽是零食;那時候女孩都不能隨意出去玩,連南城大街都沒去過,也沒有什麽玩具可買,所以就只有把錢全部存起來啦。」
她家後面有一口井,水質大概是一般般,所以只能用作淨身洗物,而飲用的水還是得買沿街送賣的水。 北方冬天很冷,爲了怕水缸爆裂,都要用草繩一圈圈地將大缸圍包起來保溫;每次要盛水,便先將上頭的薄冰敲破再裝水。(水源是哪裏?不知道。) 而柴火則都是跟街上叫賣的固定送來。柴火是從旁邊的雲台山砍下來的,冬天的柴比較溼,燒的煙灰也就重。每到冬天天冷大家都不怎麽出門,就在室内中央燒盆炭火。由於門都是掩起來,所以四牆早被經年累月炭火的煙熏得烏黑黑地。 也是因爲這,每年過年時一定要清掃。即使這,房内還是多少有煙垢不易清除。
大院子裏東邊有棵梧桐樹,西邊有棵石榴樹。夏日家裏面的奶奶嬸嬸等人每天麼得事〖註5〗,早上吃過飯便在梧桐樹下擺起麻將桌,午飯後就把桌子移到石榴樹下繼續。由於都是一家人,打牌只是消磨時間,不玩輸贏的。 因此她從小就看打牌,約十一、二歲便已知道一些門道,十五、六歲時可以站在桌旁見習,大概十七、八歲時便被允許上桌了。所以如果不算其中抗戰、逃難的間空時段,她可是個八十年牌齡的麻將博士! 説明:她提到的都是女人在家打牌,男人在家是不怎麽上桌的。問到男人們會不會呢?會!但是男人都是到外面去,不喜歡在家裏打牌。 那時打的多是紙牌,雖然也是餅、索、萬,但花牌則是「紅堂、支花、老千」。而麻將是竹子刻的,比較少用——因爲較貴。 〖註5〗麼得事:海州話→沒什麽事。 那兒土地種的是雜糧,有大麥、小麥、包穀;家裏不時由犁戶(佃農)送來穀糧。廚房旁有碾磨和自養的驢子,可以自己磨。後來街上有賣洋麵粉,比較細些,所以有時候會買洋麵粉和著作麵或餅。 抗戰時節由於躲日本兵,一家人全逃到莊上(就是鄉下)與犁戶住在一塊兒,她才看見當初收來的糧食,自家吃的是磨好的麥末作的各式食品,而犁戶與幫工都只能吃磨剩掉的『采子』——就是麥麩。 説明:我不知道以往的農民革命起因爲何,但是在這個講述中可以想象到爲何之後共產黨要清算地主了。 我2009年到了家鄉一趟,那兒現在不再種雜糧,反而是大陸的稻米主要產區之一。
父母親是從小便被我爹爹(人稱『楊五亂子』)與外公(人稱『張半犁,大老爺』)兩個紈跨子弟訂下的娃娃親。 父親是南城武家的外甥。他的外婆家就在城内的東大街,老媽家在城北,而她外婆(娘家姓楊)住在南頭,結果使得老媽媽要到外婆家時都不敢走大街,要繞走彎道由偏僻的後河灘過去。 老媽媽一再強調,她外婆的楊是南城楊,和我們海州楊姓不是同一家。 我問她「爲什麽不敢走大街,有什麽好怕呢?」 「因爲怕他外婆家的人看到嘛!」 「爲什麽怕被看到呐?」 「哎呀,因爲不作興閣〖註6〗他家人看到嚒!」 〖註6〗閣:海州音→給。
由於怕被楊家的人看到,那年她去攷海州中學,就是因見到一群都是楊家的人在那兒,於是她一下怕到了,沒等攷完便趕緊溜囘她二姨家了。後來她便只得到設在板浦的灌雲中學去讀。 説明:用『紈跨子弟』這個字眼有點對先人不敬。但是我覺得實事求真,講故事沒什麽好避諱的。 楊五亂子:因爲爹爹大排行第五,卻是曾祖父的獨子,從小被疼寵,任意行事,所以被私下如此叫稱。 張半犁,大老爺:老媽媽的高祖家原有十八張犁的田地。但是經兩代分產,外公弟兄每人只得一張半犁。而外公是長子,在外頭依然是擺闊派頭姿態,所以被人如此暗稱。“張”是指土地田畝的單位,不是姓氏。 説明:根據老媽媽的講法是:女孩子一旦訂了婆家以後,就不能給對方看到。而且那時候禮俗規矩又多,如果女孩在外抛頭露面就表示沒有家教,不規矩的。 説明:海州中學和灌雲中學,如果以現在的比較而言,就是前者是省中,歷史久,師資、設備都比後者是縣中的要好。
板浦距南城十八里路(兩華里是1公里,所以就是9公里),當時的來回不是那麽方便,所以得在那兒找房子住。她是先到外公在當地的姘居女人處(花名小茶花)住了短期間,她說小茶花人其實對她還蠻好,可是的確住得有點彆扭,所以還是要另找居所。之後同學們熟稔了,她便與另一位外地來的一起租個屋子。 在外租屋住有個好處,這樣子會有些好朋友沒事時便晃來聊天,就連當時灌雲縣長的女兒也會跑來摻和;然後幾個人湊起來也就順便擺起麻將局! 學校裏有大操場,有籃球架(只是一個籃框框)。大家會在下課時在那兒玩樂和投籃球。有次玩得熱鬧了,她便將外衣順手脫在一旁;回頭卻怎麽也找不着。後來有人告訴她,是一位男老師悄悄地拿走了,她便跑去很不客氣地把外衣追回。 十八里路來去還是蠻遠的,所以她都是叫街上的軲轤車接送。我問她:「那時你一個人搭這麽遠的鄉間路,不怕被土匪綁票啊?」她說:「那時節還平靖,而且當地兩個軍閥:白寳山司令和齊問渠團長勢力都還威風,土匪沒敢閙到這裡。」 説明:軲轤車就是獨輪車,從單個輪子的車軸撐架木板於兩邊,後面附有兩根手柄,車夫用粗布繞成帶綁住柄把,斜肩掛住推著;如此可以載客帶貨,是北方鄉間的簡易運輸工具。
十八里路好像是個很標準的距離單位。 我問她: 「南城距海州多遠?」「十八里。」 「南城距板浦多遠?」「十八里。」 「南城距新浦多遠?」「十八里。」 「新浦距海州多遠?」「十八里。」 每個距離都是十八里。當初我還沒去過家鄉時,我是怎麽樣也想不透爲什麽都是十八里,還以爲她在謅天〖註7〗。後來去了以後才弄明白,南城、海州、新浦是個等邊三角形的位置;板浦偏南,是另外伸出去的十八里。 〖註7〗謅天:海州話→就是亂説,亂扯。 --- --- --- --- --- 父親原已離家就讀同濟大學,因爲松滬會戰之後上海淪陷,學校暫時閉校回到家裏一段時日。後來聽説學校復校,於是經過一段坎坷,沿著長江追到四川李莊繼續把書念完;畢業後在五十兵工廠(二所)服務,這時就要老媽媽過去相聚。 她那時從未出過遠門,居然能夠帶著我小姑,兩個年輕女子,一路從新浦車站搭隴海鐵路綫,經徐州、鄭州到西安;下車後在西安找到駐紮那兒的一位遠親,想辦法弄到運貨的卡車先到成都;再四處打聽,又找到門路,搭黃魚車到了重慶與父親重聚。 老媽媽說,那一路辛苦,真叫萬里尋夫。而現在她自稱也是在『萬里尋夫』!
老媽媽生於民國四年陰曆二月初四。她很清楚地記得今年是九十八,明年九十九;她說:「中國人生日,過九不過十。」所以明年大家要為她過個大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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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