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霹靂戲偶仙靈地界的女媧娘娘玅竺玄華）

有人要魯迅談談六朝文學。魯迅於舊學功力深醇，又具備紹興師爺下筆之明快與小說家精準的感受力，隨即擬了四個字的標題來涵蓋：「藥、酒、女、佛」。用這四個字談魏晉文學，真的既精到又很有代表性。藥與酒，其實大有玄機，涉及道教煉丹服食的傳統。魯迅後來在 1927 年廣州的演講 < 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係 > ，主要處理這兩者。此文稿成為魏晉文化史研究的開山之作。另外，「佛」是指崇尚佛教的風尚與佛經翻譯對中國文學的影響。「女」，人們認為魯迅不外是要談綺豔的齊梁宮體詩。不過恐怕不止於此。魯迅的法眼應該也瞄向遊仙詩中的女仙真吧？

東晉哀帝興寧二年，公元 364 年，是中國宗教史上很特別的一年。句容人楊羲（ 330-386 ）在玄冥的神秘經驗中，遇到女仙真魏華存夫人來降，授之與道法。魏華存（ 252-334 ）真有其人，是楊羲的授道師父劉璞的母親，晉司徒魏舒之女，自幼於五經諸子無不暇覽，而又志慕神仙。魏華存曾任天師道的女官「祭酒」。我們知道，中國古代的女人不可能在朝廷的官職系統中佔取位置，但是在天師道創教之初，女性即扮演要角。張魯的母親後來被尊為「女師」，在 < 上清黃書過渡儀 > 中，她與「天師、嗣師」同為「三師」。早期天師道「神道設教」，在四川設 24 治建立了神權王國，祭酒即是教區內奉道之民的管理者，其中不乏女子。

魏華存適遇晉室動亂午典南渡（ 311 年），在江左繼續修道。照理說，此時魏夫人已過世 30 年了，怎麼還會現於人世？根據道門中人的說法，魏夫人修道有成而昇化成仙，為了道脈的流傳，必須把金針度與有緣人。我們常在書上讀到晉室南遷後江南舊族與北方僑民的文化衝突，但是天師道民遍布中國沿海，此衝突似乎較少見。像楊羲與 許謐 （ 305-376 ）許 翽 父子都屬江南士族且是天師道的奉道世家，均接受魏華存的經法。人們常說，要修練就必須具備「法、財、侶、地」四個條件，講白一點就是有錢有閒的人。像 許謐 就是出於貴族門地，頗受簡文帝（ 320-379 ）賞識，曾任護軍史長，在小茅山建立「靖室」以供修行之用。楊羲是個讀書人也是書法家，受 許謐 之邀而參與同修，於興寧二年在幽神通冥的狀態下遇魏夫人降授，以隸字寫出誥語，此乃「降真」。許氏父子也有降真經驗，他們寫出來的東西，在早期上清經派被視為極為禁秘的真經，於 100 多年後經 陶弘景（ 456-536 ）集結整理，乃為 « 真誥 » ，而魏華存被上清經派奉為第一代祖師。

有趣的是，表面上看來，楊羲與二許的降真活動跟今日的降箕扶鸞很相似，但細看之後卻有很大的不同。他們所寫的內容個人色彩鮮明，也透露了很多私秘的處境。比方說 許謐 於降真時期正逢喪偶，本來有納妾的打算，神女雲林夫人卻力勸他去除人慾，致力於修真之路。弔詭的是，這些女仙的形象在母親、導師和情人之間遊走，一方面期許男修行者與自己結為夫婦，另一方面又警示以清修妙道。或許這種遊移不定，是「積極想像」（用容格的術語）的產物，也就是說，人是主動參與的。

至於修練的內容為何？其中有一種叫做「相愛在於二景」。照«黃庭經»的系統，人體有「內在的風景」，在修練者打開玄關一竅時可以「內視」到。我們可以說，六朝文學中有兩種很獨特的風景，一是遊仙詩裡的神靈虛境，一是練氣士的內在景致。那天跟朋友聊到古典詩有無「寫實」的問題，這個問題本身就是很大的問題，因為我們對於語言的隱喻本質與「實在」的相互關係，還有太多的東西還沒有好好討論。比方說上面和底下這張「內景圖」，對於修道者可能是千真萬確的，但我們今天會不會把它歸類到「奇幻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