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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燒蹄膀的溫柔
2012/07/12 00:21:23瀏覽192|回應0|推薦8
她躺在冰櫃裡,頭上戴了葫蘆形的髮飾,我不太懂那是什麼,似乎每位上了年紀又躺在木頭盒子裡的老太太,都會戴著。

其實,她看起來和睡著沒有兩樣,很安穩很平靜地睡著,嘴唇上還有淡淡的櫻色胭脂,花白的頭髮盤了髻。

一切,都和她醒著的時候沒有兩樣─除了醒眼的白。

滿滿的白,幾乎要淹沒了會場,但姑奶奶不會喜歡的,我相信她不會喜歡的,因為她總是懶懶地抽著長壽菸,穿著五顏六色的旗袍。

姑奶奶是爺爺的乾姊,因為同鄉的關係,他們互認姐弟,對爺爺來說,姑奶奶就是他在台灣唯一的親人。



每個周末,姑奶奶會讓姑姑載到家裡,為了姑奶奶的到來,爺爺一大早就會出發去菜市場,買最好的肉、最新鮮的菜,就為了和姑奶奶同桌的晚餐。

下午兩三點,爺爺和奶奶便占據廚房,爺爺先將蹄膀用水煮過一次,燙白了,便把血水倒掉,撈起蹄膀,用竹籤小心翼翼地在蹄膀上戳上一個又一個的小洞。

下午的光總是柔和,爺爺就著窗外透進的光,認真非常地做足紅燒蹄膀前的準備步驟。

將用醬油上色的蹄膀放入滋滋作響的鍋裡,用大火逼出油脂,直到表面金黃才起鍋。

蹄膀放進了大大的鐵盤,鐵盤又進了電鍋,反覆蒸了四、五次,直到蹄膀軟爛的程度用筷子就能夠使皮肉分離,紅燒蹄膀才算是完成。

每一次,只要姑奶奶要來家裡,爺爺就會花工夫做一道紅燒蹄膀,端出來的時候香味充滿了整個飯廳,醬色的蹄膀映著油光,像是磨得極光亮的棕色玉石,筷子輕輕一夾便能分成小塊,入口就像棉花般軟綿卻瞬間就化開,蹄膀上的油光似乎並不存在,因為完全感覺不到油膩,只有濃厚的醇香。


姑奶奶踏進家裡的時候,爺爺總是第一個握住她的手,扶著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

姑奶奶走路時有些搖晃,父親說是因為曾經裹過腳,雖然沒有很長時間,但還是損失了一部份腳的健康,所以姑奶奶的腳很小,我穿二十四號半的鞋,她的腳只有我的二分之一大。

飯桌上,爺爺讓出主位給姑奶奶坐。

「姐,妳嚐嚐,這不油的。」爺爺殷勤地轉動桌上的轉盤,夾了一塊紅燒蹄膀到姑奶奶碗裡。

「好好好,這樣就好。」姑奶奶揮揮手,拒絕爺爺再夾菜的舉動。
「你也吃。」她拿著碗和筷子,偏頭對爺爺溫柔地笑。

爺爺刻盡風霜的臉龐,瞬間像是變成少年郎一般,泛著淡淡的紅暈。

因為姑奶奶對爺爺來說,不僅僅是親人,更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人。


姑奶奶最喜歡打麻將,每次都要戰到通霄。

「他們這樣身體負擔不會太大嗎?」我問著當護士的姑姑

姑姑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小說,眼睛沒有離開手上的書,「年紀大了嘛!我也想過不要讓你爺爺和姑奶奶這樣玩通宵,不過他們難得見面,玩一把也好,也不會得老人癡呆。」

『明明每個星期都見面』我在心裡嘀咕。


她的菸癮很大,爺爺不抽菸,也不喜歡菸,但是他卻容忍姑奶奶抽著菸,還不時地遞上菸灰缸,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就好像捧在手裡怕摔了的琉璃娃娃。

我想,姑奶奶就是爺爺的公主,即使沒有血緣,也依舊是他在台灣唯一的「姐姐」
她也是我們大家的公主,永遠的,就像穿著三吋金蓮的,走路搖搖擺擺的千金小姐。

她就這樣,搖晃過一世紀,養大了獨子,用那樣如貓般的慵懶神情,優雅地走過戰亂與和平,然後抽著黃色包裝的長壽菸,瞇著眼,笑看子孫的吵吵鬧鬧,旗袍仍舊美麗。


親愛的,姑奶奶。

爺爺現在應該和妳在天上團聚了,他還給妳做紅燒蹄膀嗎?

你們還一起打麻將嗎?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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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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