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以前也曾遇到過很大的災害，如賀伯、韋恩颱風，最長一個月就能克服，不曉得九二一地震會那麼嚴重，嚴重到，我估量最長三個月也應可以復園，但三個月過去了，又三個月過去了，仍然沒辦法，」回想那段艱苦的歲月，堅強中帶有點憨直的陳昭坤，事後回想也不免動容說，「一開始如果知道要四年才能復園，我們可能早就放棄。」

封園這四年，沒有任何收入，並且四處陳情奔走，並不清楚是否能獲得政府協助復建，陳昭坤與杉林溪老員工是如何撐過來？不只橋斷路不通，杉林溪還有資金壓力，還得每月繳給銀行一筆龐大利息。地震之後，杉林溪手上的錢已剩不多，也有銀行貸款，當時一個月利息要七、八％，一個月就要付二百萬元利息，為了按時繳息，陳昭坤傷透腦筋，那時陳昭坤要求股東增資，但不到幾個月錢都燒光，甚至有些股東就退出放棄。

陳昭坤說，到了第三年，一點錢都沒有了，但每月還是要繳二百萬元利息，他召開董事會，要求股東輪流籌措、解決每月利息錢，撐到最後，實在一點辦法都沒有了，陳昭坤只得把他住的房子拿去銀行抵押，可能是自助人助吧，陳昭坤那棟鄉下的房子，價值可能連二百萬元都沒有，但銀行二話不說貸給他四百萬元。事後陳昭坤才知道，他及杉林溪這麼長的時間，沒有遊客、沒有收入，竟然利息從沒有慢過一天，這讓銀行感到不可思議，因此在最艱難時刻，願意幫陳昭坤一忙。

另方面，那時陳昭坤已經六十多歲，還要四處奔走賣老臉，尋求政府協助打通杉林溪公路上的安定彎隧道，從地方政府一路陳情到中央政府。九二一地震後第三年，政府雖大力協助復建，當時杉林溪道路是九二一震災中，唯一還未通車的道路，杉林溪也是最後一個尚未完成復建的公司；軍方曾一度打通隧道，但十個月後，桃芝風災又來，隧道又崩坍，工程從此停擺。受限於資金，安定彎隧道的打通並非一家民間公司所能負擔，陳昭坤四處陳情，卻沒有工程單位願意負責，有一天，陳昭坤北上來到交通部當時國工局長鄭文隆辦公室。

「他那時來找我，已經是走投無路，」鄭文隆回憶往事，他那時向陳昭坤分析，如果按採購法辦理程序，要編預算、設計及發包，打通這條隧道至少要二年時間。一聽到還要兩年才有可能復園，陳昭坤當場臉都垮了下來。鄭文隆領導的國工局建造雪山隧道、中南二高等重大交通建設，對於民眾的種種陳情，鄭文隆見多了，但眼前陳昭坤與一般陳情民眾不太相同的是，絕大多數民眾一聽到要兩年，都是翻桌大罵政府，但是陳昭坤竟是默然，一臉無辜與無助，沒有大罵他，只是默默承受。

鄭文隆這時反而決定伸出援手，鄭文隆決定動用採購法中授予的緊急情況，由國工局主動邀請相關單位決定，扛起責任，並且直接指定最好的包商逕行施工，以四個月時間就打通隧道，那四個月期間，鄭文隆每周親自上山監工，「施工期間遇到過年，整個山都是霧，晚上還會結冰，但沿線居民都會帶水果、送湯送水給工人，」鄭文隆感受到當地民氣不一樣，只有這條路打通，當地才會活。

終於，二○○三年九月隧道打通了，位在山林深處的杉林溪得以重新展現在世人面前；回想這一路走來，「我沒有去想太多，從沒有去想會不會做不起來，我只想，如何把它完成，我如果想太多的話，『飯都吃不下了』！」陳昭坤也說，「如果當時鄭文隆沒有答應協助，我想我就要放棄了！這沒有辦法，杉林溪就此在地球上消失！」所幸，皇天不負苦心，四年再艱苦，杉林溪及陳昭坤熬過來了。

支持陳昭坤一股兒「傻勁」的，其實是杉林溪的老員工。杉林溪封園後，一百多名員工只能到處打零工，幫人採收尖筍、採茶、或是修道路的臨時工，家計都成問題，也付不出孩子的學費，這讓陳昭坤念茲在茲，「我若放棄，這是一百多個家庭的生計！」

可能共同歷經過許多無情風雨，和一般森林遊樂區不同之處，杉林溪是座充滿「人情味」的遊樂區，從老闆到員工對此地都充滿著濃郁的鄉情；杉林溪員工多是具有濃厚地方鄉土味的「老」員工，學識不高，也不懂得經營行銷，甚至連蓋步道、種牡丹一開始都是門外漢，都是為了遊樂區，土法煉鋼去做，執著只做一件事，到後來甚至願將青春生命予杉林溪。

九二一後橋斷路不通，也不知何時才能復園，但這四年期間，有許多老員工每周跋山涉水，從竹山步行，攀爬危險的斷崖峭壁，進入園區，主動進行園區的復原；九二一發生第三天就拿著一把廉刀開路上山、如今在杉林溪工作已二十三年的餐旅部副理張銘哲說，「我就是相信它會復園！」而負責重建園區內步道的李侑璘，年僅四十七歲卻滿臉風霜，每次只要遇有颱風水災，負責道路搶通工作李侑璘都是第一個往山上衝的人，而九二一之後他克服萬難，以人力重建青龍瀑布步道，艱鉅無比，人人都稱他為「瘋子」，他不以為意；多年後有一天，他帶著兒子走了這趟步道，瞥見兒子對這條步道完成流露出佩服不已的神情，很少掉淚的李侑璘這時才突然有想哭的衝動。

杉林溪就是以這種向心力、凝聚力一步一步邁向重建之路。也因為路通了，股東和銀行有信心了，陳昭坤馬上要求股東增資三成，約有五千萬元，但陳昭坤陸續投入園區復建工程就花費了約三億元。除了遠嫁外地員工外，幾乎全部員工都回到杉林溪任職，說起復園過程，生性善良的陳昭坤沒有一句怨言，也沒有怪東怪西，反而有許多感恩，他認為，杉林溪的復建是為了地方，為了員工生計，因為是出於這個念頭，而不是為了商業，因此很多人願意支持與協助。

完成了杉林溪的復建工程，算對得起眾人的託付，如今七十四歲的陳昭坤仍無法退休，時代變遷考驗著杉林溪。因國內休閒旅遊風氣盛行，國內各種遊樂區如雨後春筍般興起，復園後的杉林溪面臨的是激烈競爭的環境，杉林溪過往盛世已不復返，陳昭坤得為杉林溪擘畫未來尋求一條轉型之路，謀求永續發展，他與員工充分討論與溝通後，正繼續為下一夢打拚：要把杉林溪經營為台灣中海拔最有特色、最美麗、最高品味的休閒旅遊及自然教育中心。

支持陳昭坤的夢想，還有暨南大學及亞洲大學兼任教師彭國棟。他已著手調查、整理杉林溪生態、紀錄物種，現在還為員工上解說員課程，一步一腳印帶著員工走遍各條步道，看盡步道旁的每一顆樹，就是要教導員工如何與訪客講解、分享這座山林。「私人企業很少像陳昭坤這麼有理念的，」彭國棟說，杉林溪是台灣中海拔地區物種最豐富、可到達性最高的森林遊樂區，九○％都是當地原生種，「這是我們的寶，如果沒有好好善用，對不起老天爺！」

圓山飯店董事長張學勞也盛讚，「圓山飯店是五星級飯店，杉林溪具備的是五星級景觀！」杉林溪得天獨厚，有豐富物種，陳昭坤說，鳥類、蝴蝶、蛾類、青蛙、蕨類、樹木及各種美麗的野花野草，總計有超過六百種的動植物；而且春夏秋冬都有不同景觀與生物，非常適合從事生態觀察、森林浴及登山健行，並且從中更可獲得許多生態及保育知識；對於生活在繁忙工商社會人們，杉林溪流水潺潺，鳥鳴啾啾，清風徐徐，飄霧悠悠，更能獲得心靈舒坦。憨直的陳昭坤相信，杉林溪的轉型將會對台灣自然保育及觀光遊憩事業產生正面而深遠的影響，而且陳昭坤也會傻里傻氣地執著下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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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已於2009年10月刊登於《非凡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