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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再害怕了,多麗!
2018/05/01 00:00:00瀏覽2197|回應0|推薦92

              

午後不久,我在值班前一刻鐘抵達安寧院的工作站。打過招呼後,當天上午的志工瓊安依照往例,在她下班前大略告訴我目前幾位住院病人的情形。雖然有探訪記事簿可以參考,院方仍然鼓勵志工在情形許可下,做如此「簡報」,就算是一種交接吧!

年屆七十的瓊安是第一代的英裔加人;雖然來加已經近四十載,她的英語還帶有濃濃的牛津腔,聽起來「古典味」十足,煞是好聽!

「一號房的安納熟睡的時候多,偶爾醒來,也會出來走動…;」我一邊試著集中精神聽她說,一邊卻注意到桌上美麗的蝴蝶蘭:不只葉子光鮮整齊,淡綠鑲邊的白色花朵,更是活力四射地盛開著,像是要把她的美麗呈現給住院的病人以及陪伴的家屬似的。是誰送來的呢?突然,「…八號房的多麗(非真名)最近因為疼痛難當,要求醫師施以醫療昏迷,昨天已執行…」瓊安的聲音驚醒了本來有些心不在焉的我。

醫療昏迷」(medically induced coma)是以針藥暫時令病人昏迷,而停止其腦部的活動。一般是用來幫助腦部受重創的病人,免得因為他們的腦部繼續活動而腫脹,因而影響復原。但是對末期病人來說,施以醫療昏迷,就是讓他們昏睡而不致受到疼痛的折磨,然而,這也就會讓他們在昏迷中走完人生的旅途。

,真有此事!」我忍著心中的不捨。等瓊安離去之後,我迫不及待地立刻先到八號房間去。

一踏進房門,只見床上的多麗,面容安詳,甚至有淡淡的笑意。我拉了張椅子,坐到床邊,一面端詳著昏睡中的她,一面想著與她結識的經過。

乳癌末期的多麗,八十出頭的年紀,因為呼吸困難,幾個月前入住總醫院的安寧病房。在那兒,我們有幾面之緣。有一天去看她時,見到她坐在床緣流淚。我趕快坐到她旁邊,一邊拿紙巾幫她擦淚,一邊探問究竟。原來多麗的呼吸困難的問題已得到緩解,醫師覺得她可以出院:或者回家當居家安寧病人,或者轉到安寧院去。多麗說她心中充滿恐懼感:回家乏人照顧;若住到安寧院去,又必須重新適應環境。恐懼之餘,難免覺得自己命苦而感傷。

我聽了之後,頗為同理她的困境:平常人都會為了要適應新環境而感到頭大,更何況本來已是心情複雜、千頭萬緒待理的末期病人?缺乏安全感更添加了他們心中的畏懼、愁緒與無依的失落。

我等她哭聲稍歇後,為她解釋安寧院的情形;告訴她其實「安寧院」與「安寧病房」類似;唯一稍有差異的是雖然前者沒有常駐的醫師;不過,除了每天有輪值醫師巡房外若有需要,醫師也是隨傳隨到的,更有甚者,「安寧病房」到底仍是病房,而「安寧院」就更像個家云云。

這番解釋好像有些安了她的心;果然,她面帶笑靨轉了話題,開始指指點點地談起窗外空中花園裡正在盛開的花卉

不久,她出院了,而入住的正是我也服務的那家安寧院。我不禁覺得與多麗真有緣!

兩天後在安寧院看到多麗時,我故意告訴她:我是尾隨她來的!她當然明白我的玩笑話,卻也很開心在一個新環境有機會看到熟人。接著,她說這家安寧院果然是像我說的那麼溫馨、舒適;讓她原先的恐懼感完全消失殆盡。

這兩個多月來,我每次值班時都花了不少時間陪多麗。從多次的訪談中,對她的身世也多了一些了解。原來,她年輕時熱愛鋼琴,曾通過多倫多音樂學院最高級的鑑試,而取得演奏家的執照。結婚後,育有一女後,卻因故和丈夫離異。她必須靠教鋼琴養家、並帶大女兒。

她已婚卻沒有孩子的女兒凱瑟琳(非真名)常在下班後來看她。她一來,多麗就笑逐顏開,兩個人或聊天、或在一起看電視,狀極親熱。

                         

常來探訪多麗的,還有位屬於基督教聯合教派(United Church)的女性牧師安哲拉(非真名)。因為多麗房門通常大開,因此,安哲拉來看她時,我常可看到她們除了談話之外,也經常一同禱告。

探訪多麗時,她和我聊的範圍很廣,包括她的家庭、教鋼琴的趣事、喜歡看的高爾夫球賽節目、著名的高爾夫球手的等等。有一次,我們不知怎地,談到恐懼」,多麗原先的笑靨突然消失,一陣之後,她嘆氣地說:我的一生好像都與恐懼結了不解之緣似的。」我同理地附和她說:「人對於未知的未來,都是難免會產深恐懼感的。」她在我臉上端詳了一小陣,好像想說什麼,最後卻沒說出來;我也沒有追問。

後來,有一天我趁著她自己談起她的病情時,小心翼翼地旁敲側擊,問她有何未了的心願;她想了想之後說:「我希望可以再彈彈鋼琴。」我可以了解一生喜愛彈琴的人,多麼希望在人生末期,再度享受那雙手在琴鍵上,隨著音律、節奏飛舞的快感。

安寧院樓下的交誼廳有架鋼琴。雖然多麗已經行動不便,將她搬到輪椅上,再搭乘電梯到樓下彈琴,並不是一件難事。我這麼告訴她後,她卻面有難色地說她的私人演奏會不希望有聽眾,因為她有「恐懼感」。我突然想起她曾多次提到恐懼的事,雖然不清楚她恐懼什麼,卻也告訴她那不是問題,同時,也把這件事交代下去,希望她早日實現她的願望。

上個星期我值班時,由探訪記錄簿我得知多麗終於如願以償,完成心願。當天看到她時,我問她私人演奏會」經過如何;她顯得很開心地說她彈了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自己覺得還差強人意。說到這裡,她欲語還休了一陣子,終於像是下了決心似地說:「本來我還想再彈幾個曲子的,但是,不瞞你說,我又開始擔心起來,只得放棄。」

我忘了這是第幾次多麗提到「擔心」、「恐懼」,心想也許和她好好談這個問題的時機到了。然而,我仍是小心翼翼地試探一下,問她願不願意深入多探討這個癥結所在,而且也告訴她她隨時可以終止談論這個主題。

麗低頭想了一下之後,很果斷地抬頭正視著我說:「這是遲早要面對的。」接著,她告訴我說她從小就容易害怕:當學生時,怕考試考不好被父母責備、同學恥笑;結婚後,怕先生不愛她、自己不會教小孩;開始教琴後,怕學生甄試成績不好、失去學生來源。說完,連自己也靦腆地笑了笑。

我聽了暗自在心中吐了吐舌頭;哇!真是幾乎什麼事都怕呢。心裡雖這麼想,我嘴裡仍是附合她的話,說這些事的確都值得擔心、恐懼;然而,我接著問她:事事擔心,有沒有為她帶來正面的結果呢。她回答我說:「因為擔心,所以我就全力以赴,因而事事順利。」不過,她臉色馬上變得陰暗地說:「除了我的婚姻... 我先生說我擔心太多,讓他感到窒息不自在,就離開我了。」說完之後,她低下了頭,有些不勝唏噓的樣子。

等她略為平靜之後,我拉了拉她的手說:「所以,妳看其實擔心不是最好的辦法的。凡事只要全力以赴,其他的就不是擔心可以解決的了,不是嗎?」聽我說完,她正色地說:「這些我已經都明白了,但是對於死,雖然我虔心信奉基督,相信永生,我還是免不了有恐懼感的。」

平常人都畏懼死亡,更甭說死神隨時會來臨的末期病人。另一方面,對一般「未知」都憂心、恐懼的多麗,對於「未知之最」的死亡,心存畏懼,更是可以預料的。想到這,我不捨地將我的另一隻手也握了上去,希望給她多些關愛。除了鼓勵她勤加默想聖經耶穌答應追隨他的人將得天國的福報之外,也教她藏傳佛教的「頗瓦法」;希望藉著觀想耶穌救世的真義,並且與祂結合,追隨著祂前往天國。講解完之後,我也和她一起修習這個相傳數千年、幫助無數人善終的法門;並鼓勵她不忘多加練習,以便屆時可以用得「得心應手」。

那天我下班前,到她的房間裡和她道別時,還再三叮嚀此事;她鄭重地答應我一定辦到。

... 望著昏迷中平靜、鎮定的多麗,我一面在心裡請她再和我一起修習「頗瓦法」,一面為她打氣:「死亡不是結束,而是另一段生命的開始。別再害怕了,多麗!好好跟著耶穌,走向妳的永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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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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