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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4/01 00:00:00瀏覽2071|回應0|推薦93 | |
雖然八重櫻等多瓣櫻花尚待全面綻放,四月的溫哥華,已是欣賞單瓣櫻花的尾聲;處處可見的是覆蓋在嫩綠新草上的紅、白花瓣,讓人不知是為即將化為春泥的落英嘆息,或為熬過嚴冬而復甦的綠色新生命歡呼。 綿綿的細雨不斷地飄落,帶來絲絲的寒意。溫哥華人對於多雨早已司空見慣、不以為忤,因為他們知道雨為大地帶來生機,也使得這個最適合人居住的美麗城市添上更多的綠意。但是,冬天雖已過去,這些日子的寒氣卻依然逼人,讓打著傘走在路上的行人,都豎起外衣的領子,振步急行。 安寧院的門打開後,迎面撲來一團暖意,頓時讓人感到非常溫馨、舒暢。我進到裡面後,反手快快將門關上,將似極冬的天候關在外頭。走上前去,看到一位長得相當帥氣的中年男子正在和即將下班的志工瓊安述說著什麼。從兩個人臉上嚴肅的表情,我不難猜到他們不是在談天閒聊而已。 因為我即將接班,也因為也許他們所談的屬於要事,所以瓊安趕快為我們介紹。原來那個人叫泰勒(非真名),是兩天前入住一號房間的法蘭克(非真名)的獨子。 原來,泰勒想知道他父親是否可以不讓特定人士前來探訪。當然了,不要說安寧照護完全以病人與家屬的意見為主體,就是普通住院就醫的病人,也有權利拒絕他人探訪的。這麼告訴他之後,他似乎安心了些。笑了笑之後,他說:「其實,我們不歡迎的是我的叔叔和嬸嬸。」瓊安和我異口同聲地說:「誰都一樣;你們都有權利拒絕的。」嘴裡這麼說,心中的狐疑大概毫無保留地流露在我們的臉上,泰勒顯然注意到了,於是,清了清喉嚨說:「這事有些像是家醜…」。為了不願意讓他誤以為我們想探他家庭隱私,我趕快說:「你大可不需要告訴我們緣由的。這個事情你只要和診療主任講一聲,她就會處理了。」瓊安也知趣地趁勢說她要整理她的探訪記錄,而要我打電話給辦公室位於地下室的診療主任。 泰勒欲言又止,似乎還想說什麼,不過,我就丟下他,轉頭撥電話給診療主任。哪知那頭鈴響了幾聲之後,就轉入語音信箱,要我留話;這是她不在辦公室,或正在處理要務、不願被干擾的表示。我如實告訴泰勒之後,他靦婰地說:「老實說,這也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祕密;我不在意說給你們聽的。」 於是,泰勒就開始敘說他叔叔和父親兄弟兩人之間的糾葛:原來,法蘭克與弟弟史蒂文只差兩歲。不知怎地,史蒂文從小就認定父母偏愛哥哥,而時常冷落他。雖然他們父母一再表示沒有這回事,卻如何也無法取信於史蒂文,也導致他處處與哥哥為敵;幼時如此,長大後情形也沒多大改善。尤其在他們父母前後離世,把名下的兩棟房子分給兄弟一人一棟後,兩人關係更形惡化:史蒂文認為哥哥的那棟比他的值錢。雖然法蘭克曾提議交換、或把兩棟房子都賣了,兩人均分,卻都被史蒂文拒絕,理由是他不願意違拗父母生前的意思。 雖然法蘭克曾幾次伸出友誼之手,史蒂文卻都將這番好意拒於千里之外;久而久之,兩個兄弟就愈加漸行漸遠了。法蘭克的肺癌轉移到腦部後,經常神智錯亂。史蒂文夫婦知道後,曾到醫院去看他,急急欲向哥哥道歉,希望盡釋前嫌;然而不知為何,法蘭克無法理解他的意思,因此非常氣惱,而大聲吼叫,當天病情變得非常不好。為使法蘭克可以好好安渡他生命的最後一段時日,家人商量結果,只好拒絕一直心想彌補的史蒂文再度前來。 說到這裡,剛好診療主任從外面推門而入。我趕快把泰勒介紹給她,好讓她處理這件棘手的事。 不一會兒,診療主任與泰勒一前一後由樓梯上了來。泰勒臉上帶著輕鬆的表情,而診療主任手中拿了兩張一樣的告示。她說一張放在讓值班志工看得到的訪客接待站,另一張則將貼在一號房門上。上面寫的是「一號房間的訪客,一律請到護理站報到」。她說值班護理師自會處理、擋駕的。泰勒顯然覺得這個辦法很好,就說他可以放心出去吃飯、也順便走走、散散心。向我招招手後,他很快地消失在門外的細雨中。
約莫一個半小時之後,有一對看來將近六十歲的夫婦進來,一邊說是來探訪法蘭克的,一邊在訪客簿寫上名字 – 洛德和艾琳;正是泰勒說的他叔叔與嬸嬸!我不動聲色地請不疑有他的兩人前往護理站。 不一會兒,他們都哭喪著臉、嘴裡念念有詞地走回訪客接待站。看到我,洛德先開口說:「我哥哥的情形怎麼會糟得無法見訪客?」我同情地附和說:「是嗎?我也為你們感到難過,不過,末期病人的病情常常變化多端,甚至一瀉千里的。」在旁的艾琳急急地說:「那我們怎麼辦?沒機會了!」說到這裡,她看了看洛德一眼,顯然不想向我這個陌生人多提緣由;我也假裝不知詳情,只面露同情地問他們想不想喝咖啡,而請他們到當時四下沒人的餐廳坐下。 倒了咖啡,也端了有餅乾的小盤子到他們面前之後,洛德啜了一口咖啡後,閉上眼睛,徐徐地說:「我們真有好多話要向我哥哥說呢。可是,可是… 我們大概沒有機會,他也許就永遠無法聽到,而讓我們遺恨終生了。」說完,兩手蒙上臉部,接著,淚水由手掌處潺潺而下。我見狀,趕快在餐桌上的手紙盒抽了張手紙遞了過去,而艾琳也將手搭住丈夫的肩膀,給他支持與慰藉。 大家都沒說話;四周靜得令人窒息,只有牆上大鐘的秒針依然不管人間疾苦地走著;有節奏的「滴、滴」聲正好填滿死寂的空間。 等了一陣,我試探著問道:「兩位平常祈禱嗎?」史蒂文的手依然蒙著臉,不過,他點點頭;艾琳也說:「我們每星期日都上教堂,每天也按時祈禱。」 我聽了之後,心中已想出答案地說:「我信佛教,我也祈禱;同時,我也相信祈禱時的正面能量和意向可以穿越時空。」我故意停了一下。果然,艾琳朝我望了過來;史蒂文淚水已乾的臉龐,也隨著他移開的雙手展現了,他的眼睛更是充滿好奇與期望。 見到四隻眼睛都盯在我臉上,我緩緩地說:「我建議你們不妨每天祈禱時,將你們要讓你哥哥聽到的話,仔細說出來;同時,也請上主幫忙,將你們的心意傳到哥哥的心中…」我說到這裡,史蒂文和他太太對望了一眼,雖然半信半疑清楚寫在他們臉上,幾秒鐘之後,兩人同時點點頭說:「大概這就是唯一我們能做的了!也希望這個方法會奏效。」 我笑著對他們說:「心之所誠,金石為開。心念的力量是非常宏大的;只要你們願意做。」 再聊了一陣,他們倆人起身道謝後就離去;臉上有著如釋重負的輕鬆。 望著他們的背影,我自忖著:雖說病到末期時,病人及家屬都要學會「道謝」、「道歉」、「道愛」和「道別」的「人生四道」,然而,這其實是平時就要常做的功課,尤其是糾紛、誤會等,更宜及早化解;否則,在人世無常下,有時真會遺恨終生的。 想到這兒,我也默默地祈願法蘭克能夠及時感到弟弟真心的懺悔,而安心、自在地踏上旅程。 陪伴,在離別前 由天主教羅東聖母醫院編輯; 光啟文化事業出版 羅東天主教聖母醫院, 博客來,誠品等書局, 以及光啟文化事業均有售 定價: NT $3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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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