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年如夏的熱帶重返北美後，我重新發現了四季的分明，驚嘆大地的遼闊，盼望著春天去華府賞櫻，秋天去新英格蘭賞楓。如此美景，豈容再錯過!
  
    正因大地遼闊，從南方去北地賞楓賞櫻，得搭機前往，在當地租車，住旅館，所費不貲，若時間沒算準，就只能看地上的殘花與落葉了。我們參考賞楓網站，選了十月下旬去新英格蘭賞楓，首選是新罕布什州的白山。那裡山峰連綿，楓紅時節，紅橙黃綠鋪天蓋地，氣勢磅薄，最為壯觀。誰知尚未動身，當地一陣風雨，紅葉成了滿地褐葉。所幸賞楓網站上的麻州仍然一片豔紅，我們改往南行，在歷史名城康考特(Concord)住宿。賞楓之餘，走訪文學家故居，豈不更美?
  
    午後抵達新州曼徹斯特機場，天色陰霾，一付晚來欲雪的景象。我們租車南下，公路兩旁葉色繽紛，但迥異於記憶深處潑墨般的大片豔紅。到美國的第一個秋天，我在明尼蘇達北邊初見楓紅，一望無際的楓林，艷紅如火焰，行走其間，好像被紅葉裹捲。我們在湖上泛舟，船槳劃破湖面，擊碎湖中楓影，至今難忘。

    天開始飄雪，細如牛毛，不易察覺，待抵達海邊時，已然雪花紛飛，如漫天柳絮。大啖新英格蘭龍蝦後，天色已晚，雨雪撲面，我們趨車上路，直奔康考特。 

     客棧門前兩株大樹，白雪覆頂，樹幹上斜倚著稻草人和大南瓜，萬聖節還沒過，十月雪便搶先登場了。樹下落葉繽紛，仔細一看,正是楓葉! 樹枝潮濕深黑，鑲了一道道白邊，紅橙黃綠各色楓葉從白雪間探出臉來，我們一路追逐的楓紅此刻近在眼前，觸手可及。久居南方，不曾見過白雪中的楓紅，大樂! 連忙拍照存念，深恐明早起來，楓葉已隨風搖落。

                           踏雪漫步華爾騰湖

    次晨起來，果然看見窗外的楓葉正隨風急落，密集如雨點，不久楓樹就要禿頂了,我們連忙驅車前往華爾騰湖畔。

    梭羅在《湖濱散記》中說，九月初一那天，他看到池對岸兩三株小楓樹的深紅，“那顏色包含了多少故事!每一星期，每棵樹木的本性逐漸呈現，在池中的倒影中讚嘆它自己。”一百五十多年前，楓紅在九月初開始，我們卻在十月底姍姍遲來，前一天又下過雪，看得到楓紅嗎?

    環湖小徑上，輕雪尚未溶化，地面乾燥，我們踏著厚厚的松針漫步湖畔。坡地上一層薄雪，松柏愈顯蒼翠，橋欄上一簇簇的小雪堆，酷似雪花冰。梭羅形容秋天的華爾騰湖像森林中的一面鏡子，我佇立橋頭，細看這面鏡子上的倒影，有紅楓、黃葉、綠松、藍天、浮萍、白雪，交織成一片，斑爛迷離，如夢似幻，像莫內的畫。

　   路上不見巨楓，我不再盼望走進大片楓紅中，開始專心欣賞華爾騰湖獨特的秋色。小徑上方枝柯交叉，如同拱門，枝細葉疏，紅葉多非楓葉，但紅艷亮眼毫不遜色。抬頭望樹，各色樹葉在藍天襯映下，金光閃爍，像以天藍為底，紅葉為圖案的美麗絲巾。地面的淺褐松針上，點綴著落葉，紅橙黃紫，好像一張地毯，大自然是它的設計師。樹叢間有紅葉隨風搖曳，背後有瀲灩湖光襯映，好一幅秋色織錦圖。     

    《湖濱散記》中，梭羅用更多的篇幅描寫秋天的動物，如黃蜂，鱸魚，鴨子的動態，由秋入冬後，冰封的湖面上生物細微的變化。離開華爾騰湖後，他持續記錄康考特地區五百種植物開花的時間。這些筆記在一百五十年後的今天,成為研究新英格蘭地區植物及氣候暖化的寶貴資料。他是大自然的義工，超越時代的生態學家。

    華爾騰湖畔的秋色，純淨自然，與梭羅鼓吹的歸真反璞相互映照，能洗滌人心,提醒我們遠離物慾與名利的誘惑，享受單純生活之樂。    

作家交疊的身影

    康考特地靈人傑，孕育了十九世紀數位著名的美國文學家。愛默森、霍桑、梭羅和露薏莎艾考特生前互相來往，死後長眠於沉睡谷墓園的作家角落，傳為美國文學史上的佳話。墓園位於老客棧右方,一片斜坡上,薄如石片的墓碑林立，饒富古意。

    這個作家群的靈魂人物是愛默森，他在當地有聖人之稱，也饒富資產，不僅在精神上影響其他作家，也在生活上幫助他們。梭羅在湖濱築屋的土地是向愛默森借的，曾兩度住在愛默森家，幫忙編輯季刊，思想深受其啟迪，也因而結識其他作家。       

　  愛默森是《小婦人》作者露薏莎艾考特父親的好友，曾借錢給他們購買房屋。她當過愛默森女兒們的家教，講故事給她們聽，後來結集出版第一本書《花之寓言》。霍桑新婚後住在北橋邊的古屋，房東是愛默森，後院的菜園是梭羅送給他的結婚禮物。

    受到前日風雪影響，北橋邊的古屋提早關門，愛默森故居也在十月下旬關門，幸虧露薏莎艾考特的兩個故居沒有關門。兩個故居相鄰，遊客踏雪而來，聽導覽員講艾考特和霍桑的故事，兩位作家先後住過The Wayside，後來又是鄰居。

    露薏莎艾考特十三歲時住進The Wayside，《小婦人》的故事便以此屋為場景，動筆寫是在果園屋(Orchard House)。在The Wayside住了三年後，艾考特一家搬回波士頓。後來霍桑買下此屋，除了奉派歐洲的幾年外，住到過世。他在屋後加蓋小樓為書房，錫屋頂夏熱冬冷，他常到前廳寫作。前廳有一座真人尺寸的霍桑雕像，站在特製的高架前寫作，他喜歡站著寫作。   

    住進果園屋時，露薏莎二十四歲，為了貼補家用，當過女僕、家教、伴遊、兒童讀物編輯。果園屋有父親為她做的書桌，她在這張書桌上完成《小婦人》。成名致富後，她送么妹去歐洲學畫，在波士頓購屋與父親同住。父親過世兩天後，她也去世，享年五十五歲。

   《小婦人》有一幕以楓紅為場景。喬發現姊姊有人愛慕時，滿心不爽，她從小山坡上飛奔下來，披頭散髮，兩頰艷紅，在染紅堤岸的楓樹下坐下。正巧姊姊經過，她佯裝拾取楓葉，掩飾內心的激動。青春的紅顏，秋天的楓紅，少女的心事，交織成一幅生動美麗的畫面。

  　一場十月雪造成了附近地區停電，居民紛紛住進旅店，老客棧電話不斷，店主頻頻道歉，“沒空房啦!”我們不但幸運地住進了三百年的老客棧，看到白雪中的楓紅，踏雪華爾騰湖畔賞楓，參觀文學家故居，如此豐富的自然與人文之旅,比起遠遊歐洲,毫不遜色! (3/10/2012世界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