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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7/11 11:53:07瀏覽2211|回應2|推薦58 | |
最近休城天氣酷熱, 朋友們談起何處去避暑, 我說, "當然是科羅拉多的波德啦!" 聽我說起當年在波德的山居歲月, 大家興致高昂, 開始計畫同遊。
話說那年暑假,新婚不久, 我隨著丈夫來到科羅拉州的山城波德(Boulder),過了一段不食人間煙火的日子。 波德在丹佛西北三十五英哩處,距黃石公園約十小時車程,當時全城人口約六七萬。Boulder一字原指巨石,在落磯山氣勢崢嶸的危崖峭壁與丹佛城以東的西部大草原之間,這座山城橫臥猶如一塊歷經時光沖洗的傾斜巨石。此城四季分明,風景壯麗,夏季藍天如洗,乾燥涼爽,是時也,登山客們帶著全套配備,懷著征服千韌高峰的雄心壯志,絡繹來到。冬季白雪覆蓋山頭,遊人如織,來此越野滑雪,鮮豔的滑雪夾克點綴在白色的山頭與谷地,構成另一番繁華景象。 我們不是來登山的,先生來此是為了使用國家大氣研究中心的超級電腦,為博士論文做最後的衝刺。我們住進一家名叫Chautauqua Park的深咖啡色木造客棧裡。 Chautauqua是印地安字,意指飛魚,頗富野趣。它依山而建,崖壁高聳,線條分明,如鬼斧神功劈下,狀若熨斗,巍巍矗立於天地之間,大門口鵝黃的野菊花迎風招展,風景如畫。
Chautauqua Park歷史悠久 早在十九世紀修建完成,遍及全美,園內有單棟的小木屋,也有客棧,夏天舉辦各種音樂季和文化活動,是小鎮的文化中心,曾盛極一時,如今已經式微,只在少數城市存留,波德便是其中之大者。許多老人家來此避暑,傍晚時,他們三三兩兩盛裝赴音樂會,沒有音樂會的晚上,便坐在陽台的搖椅上聊天。 木造房子隔音不佳,一點動靜便直達眾聽,走動時,木板吱呀作響,於是我們過了兩個月輕聲細語,躡手躡腳的日子。窮學生處處節省,由於房租去掉了獎學金收入的一半,餘錢便得節衣縮食盤算度日,生活降到最低水準。但窮學生自有窮辦法,我們有備而來,攜來大同電鍋,小鍋小灶,準備天天自炊。但是客棧不准住客在室內烹飪,有一回我們偷偷在客棧裡煮梅乾菜燒肉解饞,濃重的氣味飄出房門,瀰漫走道久久不散,我們食不知味,如坐針氈等著客棧經理來申斥,結果雖然啥事也沒發生,我們還是自律,移師到樹林裡去燒飯了。
客棧裡沒有電視機或收音機,每天吃完晚飯,我們唯一的娛樂是散步,猶如回到台灣童年時鄉間悠閒的日子。客棧西邊是林間幽徑的入口,有的通向開闊的草原,那裡野花遍地,不時有麋鹿和山羊出沒,有的小徑則蜿蜒盤旋通往其他山麓。 我們當然也租不起車子了,他每天搭一位菲裔教授的便車上山,傍晚一路豎著大拇指倒著走,面對來車,等人發善心送他一程下山,再搭公車回客棧。有一天我們散步時,發現原來研究中心就在近處的山頭,於是決定徒步翻過山頭到中心去,估量一下所需時間。當時正值蒲公英盛開,小徑旁,綠草叢中,星星點點,黃白夾雜,仙人掌花穿插其間,粉橘的花朵,根莖青灰如同敷了一層臘,景緻清幽。林子裡行人稀少,偶而照面,彼此友善招呼。先生興高采烈地說,以後他便天天走這小徑回客棧吧,順便鍛鍊身體。結果中心雖近在眼前,走起來卻遠在天邊,翻山越嶺,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遂打消了這主意。 山城居民極重視健身,到處是標誌明顯的健行幽徑,滿城可見男女老少騎著自行車,在地勢起伏的馬路上,矯若游龍,乘虛御風,瞬間遠去,令飽受無車之苦的我們,好生嚮往! 先生向城裡一家中國人借來一部自行車,雄心勃勃,準備從此騎車上下山。第一天,我倚門盼望到天黑,才見他面色慘白地回來。原來山城海拔五千多英尺,空氣稀薄,上山徒步便已氣喘如牛,遑論騎車?下山時山坡陡峭,一路煞車彷彿失控,車子直衝而下。至此總算認命,畢竟不是山城長大的孩子。
每天他出門後,我便搭公車到城裡去閒逛,最終目的地是科羅拉多大學。山城公車四通八達,司機大都是女性,意態從容,乘客稀少,公車乾脆就名之為 The Ride,即便車之意。沿途住家都是木頭房子,外圍各色花草環繞,夏季花木茂盛,有時掩去房子大半,彷彿天然圍牆,頻添一份琵琶半遮面的幽趣。 科羅拉多大學校區建築外觀宏偉,石磚赤瓦,綠藤攀牆,頗似長春藤名校。不同的是,它擁有傲人的自然景觀,坐落在落磯山麓,背後群山疊障,凜凜俯視,前面則俯瞰溪谷,流水淙淙。二十世紀初,建築師受命設計長程建築藍圖時,便以建築與大自然環境的和諧為基調。瞧,這一望無際的藍天,那雄渾蒼勁的褐灰山脈,氣勢多麼磅礡雄偉,還有什麼比紅色的屋瓦,厚重的大塊石板砌起的高牆更優美和諧的搭配呢? 百年來,校園內百多棟建築無論是新蓋或翻修,都能尊重維持這傳統的色彩與風格。
校園外圍是典型的大學城風光,書店、 咖啡店 、餐廳、披薩店林立,乾淨的石板路面,年輕富朝氣的面孔,燦陽下,清涼的夏風拂面,我行走其間,心情歡愉,充滿希望。圖書館分門別類,隔間極多,任人自由進出。在那裡,我驚喜地發現了中文報紙和小說,如逢甘霖,為數雖不多,但幫我消磨了客中寂寥的時光。 七月是音樂季,我們在園中的音樂廳聆賞了兩次免費的聲樂演唱和管絃樂演奏會,另外兩次熱門音樂會因為要收費,我們便坐在場外的草堆上聽,由於音樂廳的大門總是善體人意地關上一半,草堆又正對著舞台,猶如音樂廳的後座,得以一覽無餘。所謂的熱門音樂是以古典音樂作曲技巧,混以採擷自其他民族的音樂風格,用他們的樂器與正統樂器同台演出,讓我們大開眼界。 有時我們也到城中區去觀光,那裡有一條名為珍珠的街道,入夜後燈火輝煌。紅磚道上,有咖啡店、餐廳、冰淇淋店和糕餅店,空氣中飄著食物的香味,賣花女穿著歐洲古風的美麗衣裳,笑靨如花。在那裡,我們初次邂逅了雷姆酒葡萄乾冰淇淋,驚為天下第一美味,雷姆酒氣味濃洌,滲入香草冰淇淋中,入口一股酒味充鼻,嚼著葡萄乾滲出的甘味,醺人欲醉。
我們舔著冰淇淋觀看賣藝人獻藝,記憶最深的是蘇格蘭風笛。演奏者文質彬彬,穿著紅綠格子花紋的蘇格蘭裙,一邊吹奏,一邊行軍般踏步,手中的風笛氣袋先是逐漸鼓脹,直到飽滿,然後袋中之氣從竹片中穿飛而出,音符高亢尖銳,其聲嗚嗚,熱鬧中有點單調。這時一旁抱著幼兒的少婦滿面笑容,隨著音樂跳起蘇格蘭舞,靈活輕快,她和嬰兒穿著和演奏者同花色的蘇格蘭服裝,想必是他的妻兒吧!末了,他們還發給觀眾有關蘇格蘭舞與風笛的介紹資料。 我們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杯上交響曲,賣藝人面前擺著一組玻璃高腳杯,各杯所盛之水深淺不一,依次排列。只見他伸出手掌,來回游移於杯子之間,或急或緩,或高或低,沿著杯緣繞圈摩挲,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主旋律便悠然釋出,令人驚歎不已。最吸引人的當屬雜耍了,有一對賣藝人對丟酒瓶,六個酒瓶在空中穿梭來去,我們眼花撩亂,他們卻神色自若,邊說話邊接得井然有序,換成火把,照接不誤,令人捏把冷汗。表演完畢,他們不失幽默地說:「不幸的是,我們的演出已經完畢,你們的才要開始,請不要分文不留離開。」觀眾哈哈一笑,紛紛解囊,皆大歡喜。 有一天,先生向朋友借來一部汽車帶我去遊覽落磯山國家公園,好久沒坐汽車了,我不禁雀躍三尺,好像重獲自由。行經科羅拉多峽谷,我想起「科羅拉多的月光」這首民謠,便一路輕哼起來,歌聲中車子盤旋直上,來到積雪終年不化的峰頂Never Summer (永無夏季). 這座山遠望黑白分明,似鯨魚之腹。地上有稀疏的小草,花色淡雅,粉紅,淺紫與嫩黃,小鼠在石縫間穿梭,見遊客即趨前索食, 一點也不害怕。小草貌不驚人,旁邊卻特別立了牌子要遊客切勿觸摸。 原來科羅拉多開發初期,農人大肆墾伐,弄得童山濯濯,每逢大風起兮,狂風沙肆虐山谷與農地,因而州政府特意人工栽植這名為Dundrop的小草來保持水土。這一帶山峰連綿,諸如Chief’s Head(酋長頭), Storm Peak(風雪巖), Twin sisters(巒生姊妹花)等,依稀有印地安先民的印記。我們行經大分水嶺,此處為北美最高點,西邊的河川匯流到太平洋,東邊的河水流向大西洋,眼前頓然開闊。 離開山城前,雨淅淅瀝瀝下了兩天,濕冷一如台北的初春,我們到大學城附近去洗衣,因為隔天我們就要出發到黃石公園去了。在雨中左等右等,公車總是不來,先生冒著雨跑去買雷姆酒葡萄乾冰淇淋了,我抱著洗衣籃等車,新烘的衣服散著微溫,飄出肥皂粉的芬芳,無車的日子即將結束了,我理當如釋重負,但是望著小店的明滅燈火,想著即將揮別山中隱士般的靜好歲月,竟生幾分不捨。這時公車來了,轉角處,先生揮舞著手中一品脫的冰淇淋飛奔而來,我們狼狽地跳上車。落坐後,一邊哆嗦地吃著冰淇淋,一邊透過佈滿雨珠的夜窗,對模糊的山城投下臨別的一瞥。 與朋友們一起到波德避暑的計畫, 終因大家的日程兜不攏而作罷, 不無悵惘, 我跟先生說, 還是我們自己去重溫舊夢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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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