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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5/01 21:59:38瀏覽2065|回應7|推薦44 | |
一個九月的清晨,詩人輕車熟路,帶著我們來到慕名已久的華爾騰湖畔,它座落在松林和橡樹之間,樸實無華,純淨自然。湖很小,一眼就可以望到對岸,的確符合水塘(Pond)這個名稱。湖面寧靜無波,見不到船隻,也不見禽鳥的蹤影,遊客稀少,好像已被世人遺忘。 我們踏著舖滿針藺的環湖小徑漫步,新英格蘭早秋的空氣沁涼,陽光穿過樹林,灑在無風聲無雲彩的湖面上。它平凡得就像任何小湖一樣,然而一百五十年前在此築屋守望的隱士,卻熟悉它的一蟲一鳥,一樹一草,他觀察天光雲影,四季更迭,仔細記載在大自然中的感悟,湖泊因而不朽。 談笑間來到一片乾爽的坡地,我不禁錯愕,竟沒有小木屋,沒有展示牌。觸目只見一座圓形的石堆,灰白相間巴掌般大小的圓石堆得半人高,猜想大概是當年梭羅搭的木棚所在地吧。右前方地面上,高約三尺的矮小石柱以鐵鍊圈圍出一塊長方形的空地,長約十英尺,寬約七英尺,是他的小屋所在地。如此侷促狹小的斗室,他卻安之如怡地住了兩年兩個月,我思忖著他如何置放家具。照他書中所提,有一床,一枱桌,一書桌,三把椅子。以今日的家具尺寸,怕是一張單人床就佔滿半間屋子了,想來家具是他自製的,因陋就簡,維持基本的功用。當年的樹皮椽木,粗黃壁板,地窖,早就隨風而逝,唯一的痕跡是地上一塊由後人刻的石板,書寫著當年的煙囟地基在此。屋毀人去,剩下的只有屋後的松林和他不朽的研究室──華爾騰湖。 梭羅在湖濱築屋而居時才三十歲。從哈佛畢業十年,睿智犀利,常識豐富,手腳勤快,不難在社會上闖出個功成名就,然而他特立獨行,選擇與大自然相近。他別有識見,認為奢侈品和生活的享受阻礙了人的提升,他嚮往古中國、希臘的智者那種單純貧困的生活。他不屑於世俗的價值觀,勞苦一生,只為了吃更豐盛的食物,住更大的房子,穿更名貴的衣服,以傲視同儕。他主張人只要擁有生活的必需品就夠了,這樣才能從卑微的操勞中提升,過更好的精神生活。為了自己絕對的自主,他不願意長期受僱。需錢用時,他情願用體力勞動來賺錢,譬如做土地測量、種植、接枝、造小船等等。住在華爾騰湖邊就是身體力行這些信念的一項實驗。 他沒有職業,終生未婚,獨居,信仰上帝但不上教堂,不選舉,不付稅,素食,烟酒不沾,不愛精緻的物品,討厭文雅的禮儀,難怪當時康考特的同鄉都視他為怪人。他在思想上更與眾不同。他質問每一項風俗習慣,喜歡駁倒人,觀察力敏銳,有像攝影機一樣的記憶力。言談間顯露他超凡的智慧,然而給人一種高傲的印象。他很真摯、正直、誠實、嚴肅,對別人也這樣嚴格的要求,因此他的朋友很少。人們對他又敬又畏,稱他為「可怕的梭羅」。 他並不被外界的評價苦惱。住在華爾騰湖濱,他與漁樵、鳥獸、魚蟲、花草為伍,非常快樂。在「湖濱散記」中他寫道:「我不曾夢想,為它做一線裝潢,我不能比在華爾騰更接近神與天堂。我是它的石岸,是拂過它的輕風,它的水,它的沙,在我手掌中,它最深的去處,在我思想中。」這大概就是天人合一的境界吧! 他並非與世隔絕,因為離鎮較遠,來訪的人就被篩選過了。最受他歡迎的訪客是「小婦人」作者的父親愛考特,他讚美愛考特是仁慈有智慧的哲學家。比他大十四歲的文豪愛默生是常客,梭羅曾擔任過他兒女的家教。 「湖濱散記」最讓人驚異的是他對大自然豐富的知識,精確而細密的描寫。他是天生的自然學家,具有堅強的體魂與意志力。愛默生曾經描寫梭羅,說他能夠用腳步測量距離,比別人用尺量還準確,他還能用眼睛估計一棵樹的高度。有一天,他找到一朵龍膽花,斷言已經開了五天,他掏出日記本,讀出一切該在當天開花的植物名字。然而,他拒絕把他對大自然的觀察提供給自然史學會。因為「將那描寫單獨拆下來,與我腦子中其他與之有關的東西分開,就失去了真實性與價值。」 後來人們逐漸認識到他見解高超,開始尊敬他。一百五十年後的今日,人性的基本未變,追求的仍是看得見的物質的滿足──住豪屋大廈,穿名貴衣飾,開名貴轎車,到國外旅行,但心靈空虛,得不到平衡。在功利主義掛帥的美國,「湖濱散記」中超乎功利、返璞歸真的思想因而益形可貴,閃耀著真理的光輝,像警世木鐸,提醒我們節制物慾,維持思想的純淨。 樸實無華的華爾騰湖,因為梭羅人文精魄的注入而成為許多人思想深處永恆的湖泊。(原載明報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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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