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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9/02 00:58:53瀏覽3555|回應8|推薦60 | |
家中的寵物小鸚哥雀伯過世了, 獸醫說, 他老了, 體重過重, 大概有風濕病. 小鸚哥很堅強, 不到最後, 看不出生病. 他無限同情地說:"很抱歉, 要不要我們打個印, 留個紀念? " 我說, 不用了,鳥死不能復生, 何必呢? 回到家中, 看到鳥去籠空, 黯然神傷. 趕緊把鳥籠移到車房, 免得觸景生情. 十六年不是一段短時間, 這才體會到人與寵物之間朝夕相處, 親如家人的感情。 小兒子是雀伯最親愛的小主人, 目前外派在東京工作,我們通知他後, 他立刻在部落格和臉書上貼了一篇文章悼念,寫出了人鳥之間深摯動人的感情。下面是小兒子的文章中譯。 " 每個孩子都想養一隻狗當寵物,我也一樣,但是爸媽嫌養狗太麻煩。12歲那年夏天,我的寵物天竺鼠過世了,我很傷心,全家討論後,決定養隻小鸚哥(cockatiel) ,一則牠身形小,再則牠比小老鼠或金魚有趣得多了。 我們到附近的寵物店花了30美元,買了一隻小鸚哥,為牠取名雀伯 (Chirper)。當時牠才一個月大,我們每天只需用特製的管子餵一次流質食物,對於剛開學的我和哥哥,要上班的爸媽而言,這樣很理想。 牠剛來時,不太出聲,我們覺得牠大概有問題,一星期後,爸爸說,還是帶去寵物店換一隻會說話的鳥吧! 我們把它放進一個購物袋中,上面打了幾個洞透氣,開車去寵物店。在車上,牠顯得很害怕,我把牠從紙袋中抱出來,讓牠靠在我胸前,這時牠忽然吹了一聲口哨。我立刻心軟了,跟爸爸央求,給雀伯多一點時間吧! 牠會跟我們熟起來的。我很高興那天我們掉頭回家了。 此後,雀伯成了名符其實的鳴囀者,否則取Chirper這個名字就太可笑了! 我們常叫著牠的名字,和牠說話,不久後,牠竟然開口喊了一聲自己的名字「雀伯」,我們很驚喜,對牠刮目相看。每次我們對牠吹口哨,牠會立刻抬起頭來,吹口哨回應。牠很喜歡吹口哨,精神抖擻地邊吹邊走向媽媽,彷彿在表示牠會唱這曲調。媽媽吹口哨回應,牠就會停下來,歪著頭,專注地傾聽,媽媽也歪著頭和牠對看,這是我最愛看的一幕。牠把最甜美的曲調留給媽媽,給我的是比較有趣,低沉,變化少的曲調,牠把爸爸當做給牠零食吃, 寵愛牠的人,牠見到哥哥,就啞著嗓子,模仿哥哥那不成調的口哨, 讓哥哥哭笑不得。 牠有各種情緒,這是為什麼牠覺得和我們是一家人。養小鸚哥和養 狗沒有太大的差別,小鸚哥喜歡社交,你走開了,牠會找你,找不到你,會叫你。你出外上學上班,牠覺得寂寞,你回家,牠會歡迎你。牠有感情,從聲音中聽得出來,從眼神中看得出來。家人吃飯,牠要一起吃,家人在客廳看電視,牠也要來湊一腳,聽到音樂,就開始歌唱。 每天爸媽回家,雀伯都會表示歡迎。車子開上車道,牠會興奮地大叫。爸媽跨進室內,牠會打招呼,喊一聲「雀伯」,爸媽聽了總是很開心。 牠只愛吃一種穀類,好吃但最沒營養。獸醫說,就好比人只吃零食一樣,是很不健康的。但牠一直很健康,因為牠喜歡飛來飛去。牠小的時候,不小心撞上窗戶或鏡子,摔了下來,我過去察看,牠會立刻跳到我身上,發出哀鳴,像小孩子摔痛了一樣撒嬌。牠剛來時,我才12歲,16年來我從初中,高中,大學到工作,朋友不斷地變換,雀伯卻像我生命中的常數,始終如一,伴我走過人生的不同階段。 過去兩年,我注意到牠不太能飛了,牠喜歡爬到鳥籠頂端,或在地上走來走去。牠喜歡躲在房間的角落,盒子,箱子或衣櫃裡。如果有人越界到牠的領域,牠會很生氣,衝到你眼前飛來飛去,作勢攻擊。我想也許是我的公寓房間太小了,不像休士頓的家空間大,屋頂高,牠可以自由飛翔。我也發現,牠變得情緒焦躁,常發出憤怒的聲音。以前我從不嫌牠煩,但這段期間,牠的聲音尖銳高亢,有時真受不了。現在回想,那是因為牠漸漸老了。 今年爸媽從吉隆坡搬回休士頓, 我趁三月間回美之便, 把雀伯帶去和他們同住。牠看起來快樂得多了,又開始吹起口哨來,但還是不能飛,不准人靠近牠的領域。昨天,牠用最喜歡說的字「雀伯」,跟媽媽最後一次打招呼,幾小時後,她發現雀伯躺著沒氣息了。雖然牠活了十六年,對小鸚哥而言,算是長壽,但我們還是很震驚。 安息吧,雀伯,我們會永遠懷念你。" ============================================================= 多年前我發表了這篇[人鳥之間], 寫雀伯的種種趣事: 「雀伯」是家中養的鸚哥的洋名中譯,Chirper有「鳴囀者」之意。初來時,無論怎麼逗弄,他都瞪著兩隻大眼,呆頭鵝似的,無趣極了。把這笨鳥架上車,準備送回寵物店換掉,誰知在這緊要關頭,他一鳴驚人的叫了一聲:「雀伯」,保住了在我家的居留權。 當初選他,是看中他長相英武。頭部是純淨極了的淺黃羽毛,兩腮像塗了胭脂般,兩團艷麗的橘紅,怪喜氣的。一對大眼睛像木瓜子兒,剔亮黑透。頭頂上一撮黃羽毛永遠俏皮地豎著,彷彿一根天線,敏銳地反應著他的神經狀態。身子是莊重的深灰色,經他以鳥喙勤加梳理,一逕光鮮服貼,淺灰的腹部年輕而飽滿,與身子等長的淺黃色尾巴拖曳垂地,使他修長了一倍。站在群鳥中,個兒雖小,然氣宇軒昂,像極了穿燕尾服的紳士。 完全沒料到他有語言天份,幾個全憑自由意志學會的中、英文單字,說得人模人樣的,明知他只是學舌,不知含意,還真被唬得心花怒放。他對高頻率的聲音情有獨鍾,某次家人無意間吹著口哨,雀伯循聲轉臉,像被勾了魂似的,兩眼直直地,不由自主地靠攏來,癡迷專注得不得了。幾天後,只見他昂頭挺胸,喉頭灰白的羽毛開閤有致,彎彎的鳥喙間迸出一句字正腔圓的「多雷咪咪」來。此後他歌藝漸嫻熟,從「多雷咪咪」發展到「多雷咪咪,多雷咪」。有人拉小提琴,他在一旁模仿那急弦繁管,彷彿一人扮兩角,說對口相聲;有人彈鋼琴,雀伯就棲在他肩上高聲吹口哨,得意極了。 他頗留心週遭動靜,否則怎學會了某些事件的因果關係?我打開微波爐,剛伸出手去按鍵,耳邊已響起滴滴答答的按鍵聲;晚上用一塊黑布往鳥籠上一罩,充當黑色的天幕,他立時「咕」地一聲收起聒噪,又似乎不太甘心的,趕在我們之前傳出「啪」的關燈聲,好像阿Q在炫耀:「你瞧,我就知道!」 因為不忍,我們沒有剪短他的翅膀,每天晚飯後更放他出來飛翔。這才發現,鳥兒有學習規矩的潛力。雀伯不久就摸清了家裡的作息規律,白天他出籠無望,多半默不作聲,一派恬淡知足。到了傍晚,便開始躁動不安。這時刻,我只消望他一眼,他登時就變成熱鍋上的螞蟻,在架子上快速來回橫走,看看沒用,就把他全部的絕活與字彙搬出來一一表演。當我喊道:「吃飯囉!」第一個應聲的不是家人,而是雀伯。他熱烈響應,聲聲催促,成了開飯的鈴聲。 有些規矩他卻老學不來。回籠的時刻,我們對他招手喊話:「雀伯,來!」他颼的一聲,飛到高高的窗台上,像個頑皮小子,歪頭學舌:「雀伯,來,來,來!」硬是不肯下來,直到兒子發現電視遙控器對他有一種奇異的魅力後,才解決了這睡前的拉鋸戰。只見遙控器一舉,像照妖鏡一樣,雀伯立刻自動來歸就擒。這遙控器之於雀伯,就像安全毯之於幼兒,有一種殊堪玩味的心理依戀在內。 在人的屋簷下住久了,雀伯角色認同有問題,不但學說人話,還想吃人飯。有一陣子,他探頭要吃桌上的飯菜,我們對他搖頭皺眉大聲說:「No!」唬得他又驚又跳。可是沒發生作用,大約是鳥為食亡吧,他依然湊過來,邊吃邊抬頭,喊著:「No!No!」彷彿知罪,又像是錯把「No」與吃劃上了等號。聽見有人說著話,快要發笑了,大概是空氣中隱隱有聲波震動,把那人胸腔中像風爐一樣的擴張動作,傳進了雀伯的耳鼓,於是人與鳥幾乎同聲「哈哈!」此情此景招來人們驚訝有趣的大笑,雀伯卻一本正經,像機器一樣準確地複製著新一波的「哈哈」,如是循環不已。 人有個性,鳥兒亦然。雀伯雖然愛停在人們的肩膀上,親暱的咬咬耳垂,扯扯頭髮,好奇的探探上衣口袋,卻不容人撫摸他的羽毛,總是作勢要咬那試探的手,他的性格因之有著一種拒人千里的冷傲。雖說這也許跟動物自衛的本能有關,我們不免失望,豢養動物不就為了拍之、撫之、摸之、寵之,撤去人與獸之間的猜忌與籓籬嗎?據說,這是因為快斷奶才買來餵養之故,若是出生數天就親自餵食,那麼人鳥之間的感情就不至於那麼隔閡了。聽來很像人類的發展心理學。 雀伯住在一個特製的豪華大鳥籠裡,有一般鳥籠的三倍大,放在廚房的落地窗旁,望得見外面的綠樹與藍天。鳥籠裡有一個鞦韆架,雀伯常順著繩索溜到架上,一邊搖晃著鞦韆,一邊吹口哨:「多雷咪咪,多雷咪」,等著傍晚出籠時刻的到來,生活夠幸福的。 也許幸福的基礎就在於幾分錯覺之必要吧!畢竟從小起,他就跟人過日子,視野受限於經驗,錯覺房子是他的宇宙,我們是他的親人。在這宇宙裡什麼也不缺,有吃有喝,也無風雨也無晴,甚至還有點社交生活:吹聲口哨,有人應和,說聲人語,有人回答,夫復何求? 雀伯或曾不經意瞥見綠樹藍天中自由飛翔的鳥兒,若他具有人的智慧,也許會因羨慕而生自憐,因自憐而生苦悶,精神抑鬱便是這樣開始的吧!(原載世界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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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