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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4 08:56:16瀏覽1407|回應1|推薦20 | |
父母親都是癌症過世,他們面對死亡的方式截然不同,但對家屬而言,都是一段經過流淚谷,身心俱疲的過程。行過死蔭的幽谷,經歷過人世的最慟,儘管時光流逝,但幽谷的廻聲仍不時在心底響起。 父親罹患胃癌,發現時已是末期,醫生說還有三個月的生命,果然言中。那天是母親節,在榮總做事的大弟,聽到醫生的宣判,決定提早下班,開車陪父親回家。在小館吃午飯,對著滿桌酒菜,父子倆被震驚與憂愁籠罩,連舉筷子的力氣都沒有。回到家中,父親無心午睡,提起菜籃上菜場。看著父親垂著雙肩,拖著沉重的步伐在小巷轉口處消失的背影,大弟的心被憂愁和擔心充滿,悄悄跟在父親後面走,深恐他想不開。 然而父親很快地接受了現實,決心配合治療,自嘲是他自己研判錯了方向。癌症讓人防不勝防之處是症狀撲朔迷離,聲東擊西,病人感覺毛病在東,其實癌症潛伏在西。父親有腸胃潰瘍的宿疾,晚年又有神經痛的毛病,那年全身不適,總不見好。他凡事都愛自己研判,連病痛也不例外,總是去找他最信服的醫生求診,選擇性地做單項化驗。這次也一樣,醫生說沒毛病,精明的父親竟然大意,沒去住院全身檢查。一年多後,體重迅速下降,胃口不佳,才到榮總照胃鏡。如果提早個一年半載,情況也許不同。 醫生決定開刀割除父親四分之三的胃,再進行化寮。手術前,我從美國趕回來,父親充滿鬥志地說:「我要好好地打這一仗,將來到美國跟你們一家同住一年。」一小時後,他被推出了手術室,原來癌細胞已經擴散,無法割除了。醫生說,父親還剩三個月的生命。從恢復室出來時,父親像凱歸的戰士,急欲知道戰果。他掙扎著問:「割掉幾分之幾?」此情此景,誰忍心告知殘酷的真相? 我們姐弟商量好,暫時瞞住真相,以維持他的鬥志。 幾天後,父親懷著新生的喜悅,拖著吊點滴的鐵架,在醫院的長廊上勤快地踱步,希望傷口能早日癒合。高大的身軀,步履蹣跚地走著。望著他白髮皤皤不知情的背影,想起他昔日英姿煥發,征戰沙場的記憶,即將遁入歷史,英雄已老,日薄西山,我不禁悲從中來,淚眼模糊。 我抓住最後的機會,趁父親和家人談天時替他錄影,並且錄音留下父親口述的家族歷史。父親始終不疑,直到我們全家四口回來探望他,真相卻由護士長無情地揭露了:「你女兒一家從美國回來,是來見你最後一面!」原來醫院床位不夠,要趕人了,這樣欠缺體貼婉轉的方式,真是何等的冷酷無情。近年來,癌症治療的一個重要部份是病人的心理建設,專業人員有技巧地透露真相時,也會花時間替病人與家屬心理建設,維持繼續抗癌的鬥志。十多年後的今天,台灣的醫院在這方面應該不一樣了吧! 父親平靜地接受了真相,開始冷靜地交待後事。他的種種安排讓我們了然,他已喪失了鬥志,把重點放在減少疼痛,以維持尊嚴的方式渡過最後三個月。尊重他的意願,大弟安排他住進了一家小醫院,請看護全天照料,他不要家人辛勞照顧,來探病即可,費用也由他的退休俸支付。每天他服用嗎啡藥丸,減輕癌痛,幾乎都在昏睡中,和家人的溝通越來越少。他早已不能進食,一吃東西,立刻吐出,僅靠打點滴和喝雞精維持,對於一向講究吃的父親真是莫大的懲罰。後來他瘦得皮包骨,腕上的手錶要移到手臂上方,才不致滑落。三個月後,他在睡眠中悄然離世。 父親得病期間,弟弟們尚未成家,奔波於醫院和家中,一邊是垂死的父親,一邊是得了老人癡呆症的母親,那種焦急憂惶的心靈煎熬和身體的極度勞累,千百倍於我這位遠隔重洋的姊姊。 父親去世一年後,母親得了乳癌,當時她凡事過眼即忘,反而成了一種福氣,正應了她常說的:「傻人有傻福」。記不住得癌的事實,因此完全沒有面對死亡的恐懼。沒有做決定的能力,治療的事都由弟弟安排決定。癌痛時頻喊媽媽,家人看護和她一起唱老歌,轉移注意力,疼痛就能忍受。 最後時刻,她在呼吸器的幫助下掙扎著喘氣,猶不忘和人們打招呼,微笑和唱歌。陷入昏迷後,大弟在她耳邊柔聲喚道:「媽媽,我來看你。」像是對兒子的回應,對人世的告別,一滴清淚從眼角滑落,她終於停止了掙扎,一切歸於靜止。母親過世後,弟弟們每思及她的純真善良,兒童般的依賴,全然不知情地離開塵世,一種無以宣洩和言表的巨大哀慟,總是從心底升起,徘徊不去,忍不住痛哭落淚。 母親走時才七十出頭,我常想若非遠隔重洋,身為女兒的我應該會提醒她,陪著她一起去婦科年度定期檢查,說不定會早發現乳癌,讓她多活幾年吧? 轉眼間,父母已經離開十多年了,想起那段在太平洋兩岸間穿梭,陪他們走最後一程的記憶,心還是會傷痛,眼睜睜看著他們經歷病痛折磨,卻束手無策,人的能力是多麼有限。身為高危險群的子女,我和兩位弟弟常互相警惕,生命的無常和脆弱,一定要注重保健,有不尋常的症狀,不要擅自判斷,應及早尋求醫生的專業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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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