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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8 12:58:32瀏覽1642|回應4|推薦27 | |
不久前,我與童年玩伴阿莉異地重逢,無限驚喜。幾十年不見,說不完的童年往事,臨行她送我一份珍貴的禮物,那是一張幼稚園的畢業照。我驚訝地發現,照片裡竟有我後來的小學和高中同學,當年懵懵懂懂,只記得阿莉和我相偕上幼稚園的往事。 我們就讀的幼稚園附屬於台中一中,從我家到學校,要走過一條樹叢夾道的僻靜小路。兩個四五歲的小女孩每天結伴上下學,竟然平安無事,可見當年民風之淳樸了。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有天下大雨,閃電劃過長空,隨著隆隆雷聲,豆大的雨滴劈哩啪啦打在身上,我們嚇哭了,一邊跑,一邊向旁邊飛奔的高中男生求援:「大哥哥,等等我們!」他們頭也不回,很快地消失在小路盡頭。我們渾身溼透地來到學校,阿莉漂亮的髮結散了,頭髮貼在臉上,我的衣裙黏在身上,直打哆嗦。老師讓我們在爐火旁坐下,烘乾衣服,給了我們一塊巧克力蛋糕,那是記憶中最好吃的蛋糕。 小路邊的台中體育場有一大片空地和斜坡,是我們童年的遊樂場。當晚霞滿天,斜坡外的樹叢裡,棲滿了各色蜻蜓,雄赳赳的大王蜻蜓和艷麗的紅蜻蜓是我們的最愛,可惜他們少見又警覺性高,我們的口袋和衣裙裡裝滿了橘色蜻蜓,牠們為數眾多,也很容易逮到。樹叢間的各色野花,也是我們的玩具,身上戴著花朵串成的手鍊與項圈,口中嚐著花蜜淡淡的甜味,甚至把紅色的花瓣擣爛,當指甲油擦呢!當斜坡上出現了三三兩兩的情侶,我們便呼朋引伴,跑到斜坡上,從情侶身邊滾過,樂不可支。體育場不時傳出駭人聽聞的詭異事件,有人上吊自殺啦,有人看到伸出長舌頭的吊死鬼啦,這裡突然變成了陰森的鬼域,讓我們沉寂了好幾天,直到恐懼漸漸淡了,又重現江湖。 上中學後,我天天騎著自行車從這條小路上經過,到城市另一頭的女中去上學。冬日清晨,太陽剛露臉,小路旁的牽牛花綻放,灰綠的含羞草葉片上擎著一粒粒晶瑩的露珠。我騎車飛馳而過,冷風拂面,凍得我兩頰通紅,空氣清新,但吸進鼻子裡,總會刺得發疼,呼出的氣息立刻化為一縷白煙,散入晴空,此時但覺通體舒暢。 路上行人主要是邊走邊啃書的一中學生,與我同齡,不再是「大哥哥」了。大盤帽下清一色的光頭,戴著眼鏡,分不出張三或李四。那是個男女生不說話的年代,我依稀知道他們是附近鄉鎮來的優等生,考上了台中一中,小小年紀便離家求學,在我家附近貸屋而居。後來在大學的迎新會上,幾個脫了大盤帽的一中學生前來自我介紹,身為這條小路上唯一的女中學生,他們早就認識我了,我直到這時才分清張三和李四。大家在另一城市相遇,竟添幾分同鄉之情。 小路邊的中廣電台是我們免費的外景攝影棚,童年照片多半在這裡拍攝。電台在一棟兩層樓的西式建築裡,大門邊的小門總是開著,供人自由出入。庭院中央有一水池,池中蓮花綻放,金魚悠游其中,環池一圈綠茸茸的韓國草坪,外圍是鵝卵石的走道。庭院右側有一片蓊鬱的樹林,花木修剪成各種形狀,風一吹動,高大的椰子樹便沙沙作響,樹蔭下清涼幽靜,有石椅供人歇息。來這裡拍照,從不擁擠,也沒人出來惡聲惡狀地驅趕,可能彼時人口不多,有照相機的人更少吧! 也曾在夜裡走過這條小路。月黑風高的夜晚,我緊拉著母親的手,在無燈的小路上,無言地疾走。四週靜極了,只有母親的高跟鞋聲鐸鐸地敲在柏油路上,我不時回首張望,怕有人暗中尾隨。母親風華正茂,在大街小巷和電影院中,不時有無聊男子搭訕尾隨,父親不在家時,她出門總帶我作伴。夜黑,風涼,路長,母親的手很暖,等到小店的暈黃燈光在望,我們緊繃的心才放鬆了。 後來城市日漸繁華,體育場邊圍起了欄杆,跑道畫上了白線,體專成立了,經常有穿釘鞋的年輕選手在勤練跑步。這裡每年舉行運動會,女學生表演大會舞,中學的鼓樂隊敲敲打打,經過我家門前。體育館蓋起來了,隔壁的稻田也成了體專宿舍,廣播電台的鐵門常關。我從這條小路走出去,到了異地他鄉,漸行漸遠,難得回來了。 幾次回鄉,走過這條童年的小路,但覺顏色灰暗,佈滿煙塵,花草樹叢和高大樹木都不見了,不再綠意盎然,不再幽靜深邃。小路又短又窄,一下子就走到了盡頭,被喧囂的市聲吞噬,那條童年的小路只存在於記憶深處了。 (原載 11/15/2008 世界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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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