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總統當選連任已經超過一年，連任就職也將滿一年，依照憲法規定，如果有人想要推動罷免總統，現在正是應該啟動的時機。事實上，馬總統甫連任成功，就已經有罷免的聲浪傳出。當時的說法是依憲法規定必須就職滿一年後才可提罷免案。如果唯一阻擋提出罷免案的理由就是這項憲法規定，那麼，此刻時機已經接近成熟。不過，看起來，似乎並沒有積極罷免的動作。為什麼？

以馬總統的支持度長期維持在13％的水準來說，要推動罷免似乎並不難。但是，罷免總統的社會動力卻似並未明顯凝聚。這種情形雖然有些詭異，但是卻也未必不能理解。我們可以從兩面來討論：一是馬與馬政府究竟有無嚴重犯錯或失格之處，一是有無政治號召力極強的對手。此處不妨先來討論後者。

如果這時候有個極具政治號召力的意見領袖登高一呼，也許罷免總統的聲浪就會高漲。但是，顯然並沒有這樣的一號人物。前任總統陳水扁就不必多說了，他已經身陷囹圄，並且傳出有罹患憂鬱症的跡象，不可能再有什麼強大的政治號召力。而李登輝也已經太老，且反李的民意也絕不少；再者，他雖然或許還想對藍綠兩邊都發揮影響力，卻也與兩方都有距離。好比他雖然在統獨立場上明顯偏綠，卻又公開說不去公投廢核四，這就可能令綠營感到不快。

宋楚瑜最近似乎因為妻子過世，加之大選失利，幾乎成為政壇隱形人。更重要的是他其實並不擅長提出論述，在詭譎的國際空間裡為台灣做適度的定位，甚至擘畫遠景。他的長處是行動，以及促進（傳統式的）團隊凝聚力。他的光芒必須憑藉行動與實踐，而難在現在缺乏資源的角色裡藉著提出論述來發揮。

綠營呢？綠營的幾位大老，彼此間就很難整合，自然也很難出現有足夠號召力的意見領袖。蘇貞昌主席似乎缺少新意，也不見開闊胸襟與國際視野。許信良與綠營若即若離，他雖然不肯服輸，也有論述，卻極少群眾魅力。施明德太過率性，與綠營大眾在作風與思想上都有距離，而上回的紅衫軍事件最後結束的時候，施可能也讓許多政治異議人士感覺失望。謝長廷似乎是民進黨裡較有智慧、有聲望、有遠見的一位，但是多少也有些過氣，而且他的見解、主張顯然也與綠營主流有些距離，他要說服綠營大眾支持他，頗有困難。相對說來，蔡英文似乎還是最清新、最有吸引力的在野領袖。只是，她卻也不是沒有問題。

蔡英文的問題之一是她身為女性。這其實是非戰之罪，但卻有實質影響。人們還不是很能接受由女性治國，許多人會直覺認為元首大位女性不宜，其中有部分人則真的因此不肯票投女性候選人。這種人未必是多數，卻也足以影響最後選舉結果。

蔡英文很可能也不太適應政治圈裡的跑攤文化，這也難免會影響她的支持度。許多人更在意候選人是否曾與自己握過手、一起喝過酒。尤其綠營裡可能更多這類人，因為他們比較鄉土味重。當然，這種人極可能基於統獨立場而仍然支持獨派候選人，但是支持的熱情程度難免會有差別。在當前台灣，基本教義派式的獨派支持者比例不高，但是，他們的熱情與高凝聚力卻使他們極具影響力。而當他們熱度不高的時候，力量當然就不易顯現。

蔡英文另外的兩個問題則是，她不太可能獲得統派的支持，她也並未真正充分展現過行政能力。她之所以在綠營裡有高聲望，一是因為她的清新形象，一是因為她的政治論述能力較強。不過，話說回來，清新形象也可能漸漸被污染，政治論述能力也可能還是有侷限性。對我而言，蔡英文的統獨論述是沒有說服力的，我認為她的論述長處在於綿密、有條理，但是終究還缺乏應有的觀照高度，而偏向一廂情願。當然，對於已經傾向台獨的民眾，她似乎有極大的說服力。台獨支持者會認為她已經足以說服自己，或者說，自己能想到的應然之理，可由她做出更完整而條理的陳述。

蔡英文很可能有機會在下次大選中再戰藍營。勝負之數難定。有些藍營媒體甚至也開始預測有可能下次會換綠營執政。不過，就如許信良所說，如果兩岸政策不變，綠營要執政很難。

統獨論述與主張其實只是一部分原因。畢竟，統獨問題是個大難題，究竟怎麼做才是，很少人敢做保證。所以，只要不是太大的、突兀的主張，其影響支持度的力道有限。藍綠現行的統獨論述其實都帶有模糊性與節制性，而且雙方在短期具體做法上的差異其實也很有限。要想從統獨論述上開發民意支持度，效果不會太大。

我們當然也可以談談藍營這邊。在藍營大老中，連戰現在幾乎已經從政壇引退，不太可能出來做什麼大動作。而且，他身為藍營重要人物，雖然可能對馬感覺失望，卻還不至於主張罷免馬總統。依我的評估，包括吳伯雄等人在內，藍營人士還未到要罷免馬總統的地步。藍營大眾可能在民調中表示對馬總統的不滿，甚至可能不支持馬競選黨主席連任，但是卻不太可能支持總統罷免案，更不可能主動提出罷免案。

藍營裡的那些中生代領袖，最近有些動作，似乎對馬總統並不友善。但是，我估計他們中也不會有人要罷免馬總統。當前藍營中接班跡象最鮮明的可能是朱立倫，他也展現了最強的企圖心，也最顯不馴。不過，他顯然也不敢於做出太突兀的動作。特別是，作為藍營的一員，他應該不至於做出太過打擊當今藍營領導人的動作，因為那最後可能會傷到他自己。

依我的看法，最重要的是，整體來說，馬總統其實並未做出真正失格、犯錯的事。民眾儘管罵馬、批馬，其實最主要的不滿，只是對馬、對政府的失望，而不是痛恨其非。失望是因為覺得做得不夠好，同時民眾覺得生活愈來愈困難。

但是，反過來說，馬總統的一些引起議論的政策，很難真正說哪些是錯的。

先前，馬政府對軍公教人員的退休金制度進行修改，引起了軒然大波。不過，不滿的聲音現在幾乎已經聽不到。當然，顯然不是不再覺得不滿，而是找不到好的理由來發抒這種不滿。改變退休金制度顯然還是較符合公平原則。即使有些特定狀況有可議之處，新辦法顯然尚有許多未盡合宜之處，但是，大方向、大原則其實並無可議。

此外，油電雙漲政策也曾引起極大的反響，現在卻也沒什麼後續的強烈反對動作。這期間，油價有漲有跌，特別是因為跌價，人們就比較不再開罵。而在我想來，其實就長期來看，油電漲價是必然趨勢。我們其實要有更強烈的心理準備，去面對未來缺油缺電（以及缺水）的狀況。這個問題絕不是罵倒了馬總統就可避免的問題，而是事關世界存續與資源爭奪戰爭的大危機問題。

馬政府主張核四公投，當然也會引起一些人的不悅，特別是以製造業為主、耗電量大的企業界，以及原先主張建核四的政壇人物（如連戰）。問題是，現在反核聲浪如此甚囂塵上，很難有什麼好的方法消除這個聲浪。公投既有理據（因為它是可能的解決方案中最符合公平原則且合法的一途），又是最可能維持既有政策的做法。所以，剛開始的時候，雖然有些藍營人士反對公投，現在這些聲音幾乎都消失了。

馬政府在應對釣魚台列嶼的爭端問題上的作為，其實是我最擔心的一環。

就目前而言，台灣很可能因為釣嶼爭端反而獲利，也就是最近與日本方面的漁權談判上有了有利台灣的進展，台灣漁民可前往釣嶼附近捕魚，台灣人的漁權有了進展。這種進展，當然也可視為馬政府政策正確的結果。馬政府一開始就強調和平共享資源的政策。這種理性、和平的姿態，顯然是應該的，並且也因此而有了好的暫時結果。

不過，大陸方面會怎麼看這件事呢？大陸方面很可能會因此對台灣感覺不悅，認為台灣實質放棄了釣嶼主權的主張，甚至認為台灣是在藉機朝著實質「獨台」的方向邁進，台灣是想要在國際間搞平衡遊戲，以求取獨立生存之機。事實上大陸已經有些媒體對此做出批評。

在這件事上，我並不認為馬政府做錯了什麼。不過，我會強調，絕不宜表現出欣慰的姿態。欣慰的確可能被解讀為根本放棄了主權聲稱，好像只要日本願意分我們一杯羹，我們就已經很滿足了。而且，台灣不與大陸同步處理主權議題，也會讓大陸對台灣疑忌加深，因此會引來什麼樣的後續反應動作，會有什麼樣的影響，都尚未可知，但是我們必須非常戒慎以對，絕不可輕率樂觀，只要稍一不慎，就會後果堪憂。

真正導致馬總統最近最受傷的事件，大概是賴素如涉及的弊案。大家批評馬識人不明。馬顯然喜歡親近那些看似忠厚之輩。但是，愈是看似忠厚，一旦涉弊，人心受傷卻也最深。林益世、賴素如都是類似的例子。當然，馬本人未必承認自己與這些人特別親近。但是，親近與否是個相對的概念。因為馬與大多數人似乎都不怎麼親近，所以，只要是與馬比較常接觸而又似乎聲氣相通的人，就可能被認為是與馬較親近的人。其實，依我看，馬與任何人都未必真正親近。他的個性其實可能有某種自戀傾向，所以並不是喜歡與人親近的人。作為政治人物，這種個性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不易被污染，壞處是缺少凝聚力與死忠支持者，甚至容易讓人對他產生疑忌。會支持他的人往往都是與他有距離的人，是基於理念而支持他，而不是真與他有什麼情感交流。

不過，林益世與賴素如事件固然會使馬受傷，卻可能傷害不大。一方面，當然因為這兩人畢竟還不是最重要的領導階層人物。而且事情的發生也反映了另一面的事實，那就是馬無意包庇自己人，更不可能藉著將手伸入司法界來包庇自己人。長期而言，這對整頓吏治風氣應該有好處，也可以使馬自己的團隊最終維持較為清廉的狀態。從而，馬其實也在無形中再度塑造了另一面的自我形象。就像人們雖然常批評他，卻不太懷疑他的清廉；人們也可能不太會去懷疑他會去干涉司法，或懷疑他喜歡包庇自己人。

另外，雖然有林、賴等反面案例，但是，馬重用江宜樺，雖然引起一些人訝異，卻顯然是個不錯的決定。江上任迄今，雖然也屢經風波，卻並未遭遇嚴重的反對。甚至還有些綠營人士，包括郭政亮等人，對江頗有好評，至少認為江是綠營不可小覷的對手人選。江在處理核四這個燙手的議題上，做出的各項決策或反應動作，雖然未必人人滿意，但是已經展現了非常難能可貴的能耐。我個人高度評價江院長，認為他穩重、智慧、理性、有耐性、易溝通、能論述，是個不可多得的領袖人才。而馬也將因為重用江而使政策更得以開展。我預期馬政府未來將可獲得較高的民意支持。

馬總統在連任就職近一年後，呈現這樣的氣象，雖不能說令人滿意，卻還可以勉強接受。鑑於當前國事艱難，我不願意再苛責馬總統，而我更期盼，藍綠及其他各方政壇人士能拋除個人或政黨的狹隘利益立場，和衷共濟，共創新猷，真正為困境中的台灣帶來新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