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喟談劉曉波,一個浪漫主義者
2009/04/05 20:52:31瀏覽826|回應0|推薦1

最近在網上偶然與人討論到劉曉波的一些論點,覺得值得再多討論一些。劉曉波應該是當代中國最有代表性的思想界人物之一,值得大家給予最大的關注。

劉曉波著作甚豐,這裡主要是以他早期的一本書「選擇的批判--與思想領袖對話」為準來談。他所謂思想領袖是指李澤厚。李曾任北大哲學教授,並曾在美國各大學任教。

劉曉波在書中提出他與李思想上的對比。

李澤厚:
強調集體主體性,以社會、理性、本質為本位;目光由「積澱」轉向過去;
將中國傳統文化分精華與糟粕,認為民本思想與孔顏人格為中國文化中最有價值的事物之一。

劉曉波:
強調個人主體性,以個人、感性、現象為本位,目光由「突破」指向未來。
全盤否定中國傳統文化,認為民本思想與孔顏人格為中國文化中最無價值的事物之一。

劉曉波並說,本質、理性是有限的,必然導致僵死、封閉。他推崇感性,感性帶來生命的活力與創造力。他說:最可怕的是感性生命中積澱著理性,因為得不到感性生命力的經常衝擊,用自身的教條性、保守性、有限性去主宰生命。久之,感性生命便異化為僵硬的理性法則。人就不再是人,而是來自外在的異己的力量。任何長時期的理性積澱,都將造成這種死亡,中國人的生命創造力的萎縮,正是這種死亡的反映。

劉曉波盛讚西方的感性的解放,認為感性的個人帶來近代西方科學理性的誕生。反之,中國則因理性與社會性而被束縛。而中國傳統文化所造就的國民性就是奴性人格,也就是無個性、無感性、無生命。

他還說,中國不但缺乏理性的生命進發,而且其理性也僅僅是極為狹隘的、帶有強烈功利傾向的道德理性。它的主要作用,是對感性生命的壓抑。儒家的道德理性積澱的時間之長,已經形成了厚而堅的心理學刻板結層,不僅生命力被徹底壓抑,而且實證理性、思辨理性、宗教理性也一直處在萎縮的狀態。要想恢復中國人真實的自我意識,首先要解放生命活力本身,只有生命本身的解放,才能帶來為生命服務的理性覺醒。


劉曉波顯然在思想上是尼采的門徒,試圖顛覆傳統,以再創新局。我以為劉曉波是個浪漫主義者。

對於這種浪漫主義精神,我並不完全反對,但我還是抱持質疑的態度,甚至以為其中蘊含高度的危險性。

理性與感性應該是相激相盪,又相反相成。由理性淹沒感性,會造成悲劇。反之,如果感性淹沒理性,又何嘗不是悲劇?就這個意義而言,劉似乎只強調了前半的問題,而忽略了後半的問題。總之,理性與感性終究不是絕對對立的事物。從而,劉的二分的論述,比較是策略的看法,是針對特定時代背景的問題提法。

對我來說,劉曉波的論述中最重要的問題是「主體性」的問題。

我以為劉曉波太迷信「主體」(這與他反對「本質」概念,有違背之處)。他好像真認為通過個人的主體性可以開展出美好的世界。

讓我套用他的反「本質」論,我以為人根本沒有什麼「主體性」。人有本我(id),有超我(superego),有自我(ego)(這些其實也是概念建構),就是很難有什麼主體性。人的本我使人能活動、能創造。但是,這個本我也隨時被「物性」牽引,像禽獸一樣行為。人的超我,可能就是劉所說的社會性,那也可以是僵硬、無生命力的。唯一的機會,是人的自我,或許能做出調和,使我們活得更統一、更適應。但是,那是什麼主體性?主體性在哪裡?

主體性是臆說,是被建構出來的概念。

人常拿著「主體性」概念來要求解放,而實際卻是任性施為。文革就是任性施為。而劉卻痛斥文革,絲毫不肯定文革中人們的作為。

我不是說我肯定文革,而是要問什麼是主體性?怎麼樣才能實現主體性?讓人們自由,結果人們卻肆意搗蛋、破壞。那是什麼主體性?

我們根本抓不到主體性。主體概念是被建構出來的,個人主體的實質也有待社會來建構。個人主體不是自動迸出來的。當國民人格普遍有某種偏向或缺陷的時候,「解放」並不能彰顯主體的美好,而可能是醜陋;並不帶來創造,而可能是毀滅。

多數個人的主體性,其實是由社會來建構的。所以,社會如何建構個人主體性,這才是問題的關鍵。反社會,倡個人。這路是走不通的。

那麼,如果是反傳統中國社會,反傳統文化呢?我以為也未必恰當。孔子嘗試建構的個人主體是僵硬的、無生命力的主體嗎?未必。反之,孔子所嘗試建構的「道德主體性」可能是唯一的個人主體性的理想型態。也許,孔子下意識地太偏重家庭人倫,但是,這也不是一個「反」,就可找到正確答案的。

二十世紀初法國社會學先驅大師涂爾幹(Emile Durkheim)曾指出,個人主義是社會發展的結果,是分工的社會才使每個人成為「不可取代的」個體。我深以為然。

涂爾幹曾嘗試指出真正的個人主義為何,他抨擊古典經濟學者們所提倡的功利主義的個人主義。他認為功利主義的個人主義是無政府的、利己的,是一種利己式的自我崇拜。他並說:如果沒有任何超越個人利益的利益,所有的社會生活都將不可能。

涂氏同時也質疑由康德與盧梭所代表的所謂精神主義的個人主義,他認為康德與盧梭是要從孤立的個人演繹出個人主義的倫理,而未能覺察到後者其實是源自社會。

海耶克也曾區別所謂真的與假的個人主義,他指出假的個人主義的特徵是:要把所有的小團體分解成一顆一顆的散沙,成為毫無自身凝聚力的、原子論式的個體。

總之,涂氏與海氏都不贊成原子論式的個人。這與劉曉波的對抗社會的個人概念,相去甚遠。

涂爾幹也曾指出,規範是自由的保障。我個人對涂氏此說最有感觸。

我們一般以為,西方國家是自由國家。但是,我去美國,感受的是他們的生活裡充滿了規範。重點是這是他們的民眾所接受的集體規則,而不只是法律條文規定。他們會遵守交通規則,民眾甚至會自動扮演執法者。但是,在中國大陸,人們遵守公共規則的程度,遠低於歐美日(台灣似乎居中)。有一回,我在北京搭公車,司機先生一路大聲罵街,最後我受不了了,決定先行下車。這當然只是隨便舉例。但是,我要說,因為這樣,所以我在美國生活,反而比在大陸更覺得自在些。我的意思是,在大陸,因為人們不習於守規則,換言之,也就是社會缺少規範,所以我個人的自由反而被剝奪了。我深深覺得,自由確實是需要社會規範來保障。

從而,劉曉波將自由與規範對立看待,並認為傳統中國因為規範太過,以致失去生命力,我不以為然。

德國社會學者韋伯(Max Weber)認為,西方近代的資本主義制度之興起,關鍵的突破在於新教倫理所衍生的禁欲主義(與營利欲的奇特結合)。他還特別強調理性化的、去人性化的「科層組織」(bureaucratcy)的力量,在當代的重要性。

韋伯的說法啟發了批判理論(法蘭克福學派),因此紛紛討論近代西方「工具理性化」的問題。這與劉氏歌頌近代西方(文藝復興時)的酒神崇拜的、感性的創發力量,實大異其趣。

當然,韋伯並沒有完全忽略感性因素在西方歷史上所起的作用。但是,那顯然不是唯一的力量,甚至不是最主要的力量。

再看日本。日本近代的個人感性發展固然不可謂無,但是,他們最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是他們的集體紀律。

要說感性,文革時期的中國大陸就展現了高度的感性。但是,這種感性帶來的,恐怕更多是集體的痛苦,而少有積極性。因為,這裡還缺少一個由社會建構了的、能遵守合理規範的主體。

我並不打算回到天人合一、萬物和諧的傳統理想。但是,我不以為劉曉波依賴「感性生命力」的創發真的是當前中國的一劑好藥。中國人的感性能力是需要開展,但是,那不應該是在與社會性、理性對衝的狀態下來尋求開展。如果是,恐怕會是一場悲劇。

但是,下面,我想指出我對劉曉波的推崇之意。

我認為劉曉波是當代中國少數最有代表性的思想家之一。比之李澤厚,我認為劉更具有衝決網羅、帶動文化突破的潛能。李澤厚批評劉太情緒化。是有可能。但是,適時的激情卻也可能是最重要的時代推動力。

最重要的是劉的批判精神。他批判傳統中國文化,更批判傳統與當代的中國知識份子,認為中國的知識份子怯懦、奴性,卻自我感覺良好。

我不以為他說的都對。但是,他的反省夠深、衝擊夠強。總體而言,中國需要有這樣的批判聲音。

但是,他已經四度入獄。現在似乎還在牢裡未獲釋放。讓我們為他、也為中國的長期發展祈禱。

 

 

 

 

 

 

 

 

 

 

 

 

 

 

 

 

 

 

 

 

 

 

 

 

 

 

 

 

 

( 時事評論兩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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