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是警察，因此我從小就住在「警察宿舍」中。

宿舍的童年往事

早年的警察，「外省人」佔很高的比例，一個派出所大約有五、六戶「警眷」，宿舍外有圍牆〝保護〞，感覺自成一個世界。小時候，我的玩伴多半是宿舍中的鄰居，媽媽們在荔枝樹下織毛衣或做些貼補家用的手工，我們就在樹下灌蟋蟀或玩「車掌小姐」的遊戲；媽媽們還會一起做「肉圓」…，這些是我到現在還記憶深刻的童年往事。

2歲，與兩位哥哥在信義分局宿舍

3歲，與家人和鄰居在草屯土城派出所

6歲，與鄰居在苗栗龍港派出所

在鄉下，以前的警察常被稱為「大人」，加上外省人的身分，從小我就是身分較特殊的孩子，在雲林縣古坑鄉東和村的警察宿舍不遠處就有國小和國中，國中放學時，一定會經過派出所，每次當我從路隊中轉進派出所，同學就會用特殊的眼光目送我進宿舍，這種經驗的確也帶給我些微的〝虛榮感〞。

童年搬遷史

從出生到二十歲北上求學，隨著爸爸職務的調動，我的搬遷過程，從南投縣水里鄉＜三公里半＞（新山村梧桐巷）__投縣信義鄉__南投草屯鎮土城里__苗栗縣後龍鎮＜龍港＞（龍津里）__雲林縣四湖鄉__雲林縣古坑鄉東和村，期間共住過六個警察宿舍，其實，爸爸住過的警察宿舍更多，由於考慮小孩就學問題，有幾次調派都只是單身前往新調派的地方，一個人帶著簡單的行囊住在派出所的宿舍裡，輪休時再回到家中。

曾為父親與我服務多年的日立小電鍋

有時，我和哥哥也會跟著媽媽到爸爸居住的宿舍看他，沒有擺飾的簡陋宿舍中，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個日立小型電鍋，這個電鍋日後在我求學期間與畢業後工作，也一直跟著我，直到多年前搬了新家，買了新型的National電子鍋，這個日立電鍋才隱居到廚櫃中。

我是值勤小幫手

印象中，住過的宿舍幾乎都是日式建築，其中住最久的是小學二年級後開始入住的「東和派出所」警察宿舍 (位於雲林縣古坑鄉)，在東和派出所改建之前，派出所與我家宿舍只有一牆之隔，兩間屋舍有一個小門可相通，我常在爸爸值班時，從小門偷溜到派出所看爸爸辦公，如果當時派出所沒有其他警員，我就好奇的在各辦公桌間走走看看，或悠閒的看看報紙，與爸爸聊聊天、撒撒嬌，吃飯時很方便，媽媽隔著小門喊一聲，爸爸吃飯去了，我就暫時在執勤台上「坐鎮」，幫忙接聽電話，一有事，喊一聲，爸爸馬上過來。這是我們父女倆「合作無間」的年代，我十分懷念！

尚未改建前的東和派出所

我們住的日式宿舍

宿舍通往派出所的綠色小門

我在這個宿舍生活了十幾年，北上求學、工作後，約莫只有放假才會回家小住，倒是父母親住的時間長達三十多年，尤其媽媽住的時間更長，在父親過世後，基於「照顧遺眷」的責任，媽媽還可以繼續住在宿舍中。

後院的溫暖記憶

宿舍的後院是媽媽最悠遊自在的天地，從花園到菜圃，媽媽種了多達數十種屬不清的花草與蔬果，記憶中，家裡的青菜很少外求，總是需要時往菜園子裡一拔就有，除了一般常見的蔬果，媽媽也種芋頭、玉蜀黍和山藥等澱粉類植物，木瓜、番茄、桑椹在她的照料下，同樣是輕輕鬆鬆便結實累累。媽媽做的「冰糖桑椹」，吃過的人，都讚不絕口，不論當蜜餞單吃、泡桑椹茶、夾土司、配鬆餅、加在香草冰淇淋上或優格中，都是無可挑剔的「好吃」！

還有一個一定要提的點心就是「痲油山藥」，媽媽是南投縣民間鄉山中長大的孩子，那裡和竹山一樣，盛產「紅薯」，也就是大家習慣說的「紅山藥」，有記憶開始，每年冬天，媽媽都會在寒流來襲的夜晚以刨絲的紅山藥加痲油、米酒和糖，煮一鍋熱騰騰的「痲油山藥」，通常都是就寢前吃，吃過後全身暖呼呼的鑽進被窩，那是我孩提時代冬天最溫暖的記憶！

除了種菜，爸媽都很喜歡種花，爸爸最愛的是蘭花，蝴蝶蘭、螃蟹蘭、加德利亞蘭、文心蘭和素心蘭…，印象中，家中的蘭花成排佔了一大面牆，不論種在盆裡或掛在牆上的蛇木板，總會看到爸爸勤勞澆水的身影；媽媽種的花就雜了，不管叫得出或叫不出名，在她神奇的照料下，總是一盆盆都長得健壯又會開花，除了南部氣候條件佳，媽媽也擅用有機肥，我曾把幾盆種不好的蘭花交給媽媽帶回南部家中，不到半年，一盆盆都開出美麗的花朵。

看到花就眉開眼笑的媽媽，背後是她一手照顧的花園

以前每次回家，放下行李後第一件事就是走到後院去看看媽媽種的花草植物與蔬果，看到植物們都一副欣欣向榮的模樣，感覺一切都充滿了希望！

媽媽種的高麗菜，有機無農藥

宿舍收回，限期搬家

整個宿舍和院落帶給家人太多的溫馨記憶，但這一切隨著二哥與父親的過世，慢慢褪了顏色。2005年，媽媽接到警局限期搬遷的通知，原因是，包括宿舍在內的派出所現有範圍，有一部分是民間私有地，當初（可能是日據時代）借地的家族後代要把地要回去了，站在警局立場只有還地一條路，接獲通知的媽媽只能無條件限期搬家！

老宿舍雖然破舊，被迫搬離時還是十分不捨

這事對媽來說簡直「晴天霹靂」！住了三十幾年的家，說搬就得搬，媽媽從震驚、不願接受、不捨到最後認命開始找房子，期間的心路歷程，堅強如媽媽，必也是從暗自掉淚、隱忍中走過來！

媽媽找房子的過程並不順利，既要租金便宜、有可種菜種花之處，又一定要在東和村，因為媽媽在這裡住了三十多年，不論老友與環境都是她所不願捨棄的，所以，怎麼勸，就是不搬離這個村子。考慮到台北與子女同住嗎？在媽媽的眼中，公寓房子就像一間間「鳥籠」，住在裡面與監獄無異，所以這個建議是不被採用的！

就這麼耗了半年多，房子一間看過一間，看媽媽為了找一個年老的居所找得如此辛苦，我常覺得自己與大哥都是不孝順的子女，為什麼讓媽媽這麼大年紀還要為這種事煩惱、奔波？而有房貸在身的我與大哥，實也無力為媽媽再添購一間房子，所以，只能盡力的安慰、提意見、聽她訴苦…。

開啟租屋時代

2005年9月，媽媽終於找到基本條件都符合的房子，經過一個月的整理，我家的搬遷史又出現了「新家」兩個字，這也是第一個沒有父親與二哥共同生活記憶的房子。

我的警眷生活隨著警察宿舍的拆遷一點一滴消失了，2005年1月，我和媽媽一同走了一遍兒時住過的地方，老宿舍多已拆掉，有些連派出所也一併拆除搬遷，這就是時代變遷與歲月無情的地方，現在我只能靠幾張兒時照片、片段的記憶與媽媽的口述去拼湊屬於我和家人歲月的故事。

那些已消失的歲月啊，就讓它深深烙印在我的心裡吧！！

(本文收入中時部落格「嚴選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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