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前有個朋友問我：「為什麼挑一月份去？花都還沒開，如果又沒下雪，那還看什麼？」我心想：「花開了人就會多，下不下雪得看老天，誰拿得準？再說了，關西這地方我還沒去過，也不是非得配上個風花雪月才顯得新鮮特別，什麼都能看、也都值得看。再不濟，這天寒地凍的，泡個湯暖暖不也挺好。」而有馬溫泉是關西較有名的溫泉區，又可以從六甲山頂坐纜車直達，自然成為我們在地圖上連連看的其中一點。

我們搭頭一班纜車下山，偌大的纜車就我們倆和一位隨車解說員。雖然我們一身觀光客的行頭，雖然我們擺明了聽不懂日文，解說員還是盡責地對我們滔滔，不知道是在說有馬纜車的歷史，還是在宣導搭乘纜車的注意事項，不知道該如何婉拒她的認真，只能報以一個無害的微笑。後來發現，這堅守崗位的態度或許是種根深蒂固的民族性，因為每個服務業的工作人員都相當執著於這些標準作業流程(SOP)，只是…當他們忽視成效不彰的事實，只著重在完成例行事務時，難免令人產生掩耳盜鈴的逃避感。

纜車飛也似的向山下滑行，不是因為速度，而是前端向下微傾的角度。我像隻大鳥，趴在窗檻上俯視山麓，針葉林的細枝上，覆了厚厚的雪，有點像奶油，又有點像糖霜，不知這些黑鴉鴉的樹幹哪來的氣力，扛起滿頭滿肩的白。對向的頭班車迎面而來，車裡的人熱情地朝我們打招呼，這時反倒沒有語言隔閡，大力揮手就對了。

有馬溫泉開湯超過千年，名列日本三大古泉，豐臣秀吉還曾經帶領將士們來此紓壓療傷，更在震後協助重建，讓溫泉街找回往日的熱鬧繁盛。此區以弱鹼性的碳酸氫鈉泉為主，水質清透白亮，有軟化角質、使皮膚滑順白皙的效果，台灣俗稱「美人湯」。而這裡的碳酸泉以「銀之湯」為首，其位址離有馬纜車山下駅不遠，順理成章地作為我們開泡的起點。

銀之湯人不多，可能是我們到的時間尚早。老闆見我們揹著大包包，先是一臉狐疑地皺了皺眉頭，接著還是親切地導引我們入場，可能鮮少有像我們這樣重裝來泡湯的人吧！玄關左手邊是鞋櫃，入內前要先脫鞋，鞋櫃鑰匙得自己保管，在櫃台結帳後會拿到第二把鑰匙，上頭有號碼，與更衣間的個人櫃對應，還有個手環，方便入湯時圈在手腕上。和過去經驗相比，著浴衣泡湯果然簡單得多，至少不需要穿脫這麼多層厚重衣物。接著，我們赤條條地鑽入煙霧瀰漫的浴場，各自找了張板凳坐下來沖洗，蓮蓬頭的設計像幫浦，每壓一次會有固定的出水量，許是要預防有人一直開著浪費，只是這種節約理論，似乎…也就是個理論；洗髮精和沐浴乳就放在蓮蓬頭下方的平台，一瓶粉紅、一瓶鵝黃，雖然只寫了日文，試一下還是能分辨出來哪一瓶該抹在頭上。洗乾淨就能入湯了，米白色的泉水自足底、腳踝、小腿一路向上，雖然教科書寫說要先泡半身浴(泡到腰)，讓身體適應三到五分鐘，再轉為全身浴(泡到肩頸)，才不會突然造成心臟的負擔，但不知是太舒服還是天性害羞，我還是習慣一泡到底，只露出頭來。白水像一床棉被，溫柔細膩地將我包覆其中，蒸氣氤氳、良友在側，若能共飲一盞清酒，更無所求。

泡完湯當然要入境隨俗地享用冰牛奶，這可是在《羅馬浴場》中讓阿部寬大為驚奇的發明呢！藍色的「共進牛乳」商標很復古，可能是字體的關係，雖然沒有流淚，卻一樣有穿越時空的魔力。銀之湯的休息區還有啤酒、冰淇淋、巧克力餅乾的自動販賣機，窗邊設有書報架和按摩椅，在在顯示老闆的貼心。我們坐了好一會兒，等到神清氣爽、全身舒泰，才在陽光中開拔，前往金之湯。

金之湯是少見的鈉鹽化物泉，因為含鐵量豐富，呈現鐵鏽般黃澄澄的金屬色澤，又名「赤湯」。裡頭有兩個浴池，一個水溫約攝氏42度，另一個約44度，雖然只差兩度，但是看到分布不均的湯客們，就知道高溫池不同凡響的威力。小朱耐熱程度遠勝於我，離開前有在高溫池停留數分鐘，不曉得感覺如何？金之湯的浴場在二樓，規模比銀之湯大，樓梯轉角的牆上，貼著有馬名物的海報，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向櫃台阿姨要了一瓶。撬開瓶蓋，絲絲氣泡聲就像仲夏夜的涼風吹過耳際，啜了一口，彈珠汽水的味道自舌尖蔓延到全身，酥麻痠軟的感覺，緊接著雞皮疙瘩浮現，讓人有股入眠的衝動。

告別有馬溫泉，等不及要享用神戶牛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