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陰雨綿綿，鎮日霉在家，晚睡晚起、精神萎靡。那天近午時醒來，原本計畫去書展晃晃，卻發現久違的陽光從窗外切入幽暗的房間，我像個虔誠的基督徒，似乎聽見祂在耳邊說：「出去走走吧！」而台北近郊的高山，論交通方便莫過「七星」，於是匆匆套了條短褲、揹起相機，往捷運站去。

出了劍潭站，一條人龍在紅5的公車站牌下等候，看來大夥兒一般心思。不管是賞櫻還是健行，人們的表情像給烈日曬鬆的棉被，笑得舒暢。在陽明山總站轉搭108遊園公車至小油坑，空氣中瀰漫著硫磺味兒，和記憶裡的相似，只差在這回我獨自一人，沒法分享水煮蛋的誘惑、放臭屁的尷尬。稍整衣囊、舉步上山。

七星山位於大屯山東側，高約1120公尺，山腹與大屯山同，皆有火山口遺跡存在，多達十餘個噴氣孔散佈其間。《台灣府志》記載：「七星山，七峰錯落，圓秀如星，故名。」從小油坑上七星山，步道和緩、石階平穩，長約1.6公里，腳程快的山友來回只要一個小時，但我更喜漫遊。

登山口兩旁立著比人高的箭竹，像是迷宮入口，也像是通往仙境的隧道，竹葉隨風搖曳，婆娑出沙鈴般的南洋樂音。自0.2公里處開始爬升，視野跟著開闊起來，兩旁的植被悄悄從箭竹轉為芒草，少數幾叢給硫磺氣蒸得焦黃，替綠意盎然的山道添了幾分異色。

轉了幾個彎，已瞧不見小油坑停車場的熱鬧，而坐落山坳的寧靜村莊就像是另一個世界，孟浩然的詩句躍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好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色，佇立細聽，似乎真有幾聲犬吠雞鳴。

0.6公里處有一觀景平台，讓遊人稍作歇息。觀音山臥於遠方雲霧間，像王羲之坦腹東床，一副悠然自得的姿態，淡水河蜿蜒其下，自上游一路收納大漢溪、新店溪、基隆河，嶙峋波光似巨龍翻騰，與日本人的河神形象不謀而合。從0.8公里處開始陡升，頗有泰山「後人見前人履底，前人見後人髮頂」的態勢，幸好讓人心跳加劇、氣喘如牛的坡度到1.0公里處畫上句點，瞭望台的出現讓人著實鬆了口氣。

1.2公里處反倒是個低點，抬頭便能望見七星山主峰和東峰，近在眼前的感覺無非是種鼓勵，「朝著目標前進吧！」這種熱血動漫的詞彙突然自腦中閃過，原來…我還很年輕。

登上主峰！山頂上矗了一根寫著「台北市第一高峰」的木條，環視四周卻見雲霧繚繞，視力所即便只東峰和其他幾個不知名的山頭，「登七星而小台北」的萬丈豪情就此崩毀，只能閉上雙眼，感受乘風而來的山嵐，想像自己是一頭鷹、翱翔天際，耳邊似乎傳來寶嘉康蒂的歌聲「Can you sing with all the voices of the mountain? Can you paint with all the colors of the wind?」

下山時雲氣更濃，山道旁的硫磺噴氣口也不甘示弱地工作著，空氣變得有點悶，不禁臆測…是否又要下雨了呢？最後一道陽光穿過厚實的雲層，投射在山腳的村莊，像是神蹟，也像是飛碟帶人走的管路，或許我在潛意識中也認為那線明亮象徵「希望」，對好天氣、對「meet cute」的希望。

祝允明《龍川山中早行》曾言「朝雲山腰生，我在雲中行。」眺望遠方沉入雲海的群峰，靄靄暮雲似乎更能體現蓬萊仙山的縹緲虛幻。

回到登山口，公車站前坐了一排等待下山的旅客，黃髮碧眼者有之、膚黑唇豐者有之，我挨著最後一人坐下，一邊偷眼前邊聯合國般的行伍，一邊驕傲於家鄉的國際化。忽然身邊的中年女士對我說：「Excuse me, are you Taiwanese?」我才知道這位黑頭髮、黃皮膚的女士竟然也是外國人。趁著等車的空檔聊聊，發現她是泰國某大學的教授，來台參加國際書展，順道遊覽著名的陽明山。她之前在北京待過一陣子，相較之下更喜歡台北，因為人們臉上掛著笑容，友善而親切。

聽她這麼說，我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