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阿公是林務局的老雇員，退休後住在阿里山第二宿舍，過著種菜蒔花的悠閒生活。朋友問我有沒有興趣上山陪老人家聊聊天，順道看個日出、親近森林，以我愛玩的個性，當然不會錯過此等良機。

為了趕早買上山的公車票，我提前一天到嘉義，夜宿火車站前的國園大飯店。飯店網站做得頗為簡陋，但網友評價卻意外地高，實際住過之後，我不得不給它一個「讚」，乾淨整齊、價格實惠、服務親切，還有個不小的停車場，如果有機會再訪嘉義，它確是不二選擇。

住在嘉義當然得走一趟文化夜市。遠近馳名的郭家雞肉飯，晶瑩透亮的飯粒裹上一層雞油，跳躍在肥瘦兩種雞肉絲之間，味道在舌尖化開，耳邊似乎響起「陽明春曉」圓潤分明的笛音，像一陣陣春風活潑爛漫地吹；阿娥豆花同樣令人驚艷，滑而不膩的豆漿把豆花襯托得恰到好處，爛熟而不鬆散的花生點綴其間，宛如在希拉奶水中閃耀的星子。那個晚上，睡得香甜。 

翌日，待朋友至嘉義會合後，準時搭上十點十分的小巴，前進阿里山。有點興奮、有點害怕，像是要探望一位多年未見的老友，一邊希望她和印象中一樣美麗，一邊害怕她變得太多讓我認不出來，我抱著小小的煩惱，隨車搖晃。

「好熱鬧啊！」我在心中嘀咕，明明是非假日，怎麼還這麼多人，只見一面面三角的、方形的、長條的旗幟，混雜著各式喬舌的鄉音四處飄揚，龐大的陣仗在在顯示對岸同胞對阿里山的好奇與景仰。

第二員工宿舍位於阿里山森林遊樂區出口處附近，有道階梯直接通往觀日路線的柏油路，階梯兩旁就是老舊矮房構成的社區，芥藍菜、高麗菜、明日葉穿插在矮房舍之間，新翻泥土的清香自一畝畝菜園飄來，給人一種幸福的感覺。阿公就住在這個寧靜的聚落裡，熱情地歡迎我們來訪。 

阿里山賓館前的櫻花稀稀落落，想是時候未到，早開的幾樹粉紅也含蓄害羞得緊，倒是枝頭上的豐滿花苞令人期待。過了香林橋，我們經過香火鼎盛的受鎮宮，二樓供俸真武大帝的莊嚴殿堂還坐了一圈修身養性的信徒。廟旁的香林國小已遷往他處，徒剩空蕩蕩的教室與樓前的山櫻，而學校的廣場也成為遊客和攤販們「搏感情」的所在。賣愛玉的阿姨聽到我要幫她照相，羞得眼睛瞇成了線，後來發現她是阿公的鄰居，還因此給了我們「友情折扣」。 

從愛玉攤的左側往下走，便直接進入阿里山森林步道。僅能負重八人的吊橋，在林間輕輕擺盪，橋門上覆滿青苔，與橋身微濕的咖啡色木板相互呼應，如果鋼索上再多纏幾條藤蔓，就更像探險電影的場景，令人望之生畏。我們在橋上留影，沒幾秒，對面的大嬸就扯著嗓子喊：「你們要過不？要過快過，別老佔著道！」一向把阿里山當後院的朋友聽著刺耳，臉上不禁閃過怒意，可我們不想破壞遊山的樂趣，只能拉著朋友匆匆離開。 

鐵道跟記憶中的一樣，而我也跟小時候一樣，即便不是鐵道迷，期待火車進站的心情從來沒有改變，汽笛的聲音、鐵軌的聲音，甚至連周圍空氣的震動都讓人感到刺激，等到鮮豔的大紅火車頭自彎處轉出來，那份激動更是難以言喻。火車離開後，我們跨越鐵道，沿木棧道向上尋幽。石碑上題著名為「神木頌」的文章，佇足吟哦一翻，體會何志浩先生的心境。棧道旁的參天巨樹如同碑文所述：「天矯矗立上參天，濃蔭廣被蔭大陸。高風烈烈鑠古今，立地頂天光國族。」仰望讚嘆的同時，在心底竊竊地自我鼓勵起來。 

晚上阿公帶我們去相熟的餐廳大啖一頓，但年輕人餓得快，睡前又自個兒煮了消夜來吃，熱辣辣的韓國麵配上阿公院裡的青菜，再佐一罐雪山啤酒，那滋味還真不輸給飯店大廚的手藝。我們放低音量，盡情地聊天、說笑，就怕吵到早睡的阿公，我們說著國中還是同學時的事、說著畢業後的事、說著以後想要做的事，漸漸忘了時間，忘了還要早起看日出。微醺著聽窗外蟲鳴，好愜意。 

早晨五點半，萊爾富的店員瞧著有點睡意，我們趕緊抓了兩條杯子蛋糕和巧克力，向觀日火車的月台衝去。剪票的工作人員裹著大衣，開往祝山的火車已經停在那兒，機械的聲音聽來像大型野獸低低的喘鳴，令我想起王十字月台上，開往霍格華茲的那列驚奇。火車票似乎有改版過，手裡這張比記憶中的精緻、有質感，但過去那張薄薄的黃色紙票卻揹負了許多無法取代的情感和故事。 

我們沒有看到日出！許是雲太多、太厚、太低，朋友說她每次來都看得到，就這次跟我一塊，破了紀錄，我想…是她運氣太好。和我們一樣等不到日出的人潮，漸漸自山頭散去，當我們發現時，觀景台邊似乎只剩下一對日本情侶，我很喜歡民族風的褲裙和木屐，於是邀了合影。 

從祝山車站的右側往上走，可經高山植物園到小笠原山。這是阿里山森林遊樂區新開放的景點，至少我前年造訪時還沒有。雖然名為小笠原山，其實是一個廣大的瞭望台，因為海拔更高，周邊的視野比祝山觀日台還好，平台四周用木棧道和白石道布置成兩種不同的風格，木棧道可以親近較高大的植物、遠眺山稜線，白石道可以體驗日本庭園之美，櫻花錯落、含苞纖纖，陽光灑落時更顯嬌媚。 

我們在小笠原山待了好一會兒，山河的壯闊與柔美在這裡融為一體，若早知有此仙境，就不會傻傻和大夥兒擠在祝山觀日台，聽導遊們千篇一律的說唱和推銷。我們盡情地跳躍、我們大笑，像是要把生命留在這裡，像是要抱緊陽光的溫度，像是要讓自己充飽電，然後…才能毫無遺憾的回去。 

從嘉義往台北的高鐵上，朋友的拍立得留下那窄窄小小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