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計畫和朋友一道前往北海岸，抓住老梅石槽的殘綠，無奈朋友臨時有事。

於是，我決定改道北投，參訪被選為世界最美圖書館的「台北市立圖書館北投分館」，順道上面天山遠眺北海岸的浪花，下山後還能去行義路泡個澡再回家。雖然心裡打著如意算盤，但計畫永遠改不上變化！五一那天，艷陽高掛，天藍雲白的飽和對比，絕對是台北難得一見的「好天氣」，只是空氣的熱度和額頭感覺到的悶，令我有點擔心午後雷雨，只好先別過森林圖書館，自新北投捷運站轉乘小6直奔「清天宮」去。

清天宮是面天山西側的登山口，步道就位於清天宮右後方，有明顯的路標指示方向。從清天宮起步，會先經過幾個私人果園，大部分是種柑橘，有些也種菜，偶遇的農婦臉上洋溢著恬淡，令人想起躬耕隴畝、吟詠田園的靖節先生。距登山口約莫1公里路程，可見石階左側矗立著一道古意盎然的門牆，自鏤空的窗格窺視，裏頭有香爐、有飛簷、有一種靜謐的氛圍，再抬頭看，才注意到「三聖宮」的匾額龍飛鳳舞地懸在那兒。離開三聖宮後，沒走幾步就能看見往向天池的岔路，從路程算來，這裡差不多是登山口到向天池的中間點。

往向天池的路上平順和緩。微風輕送，帶來森林特有的清芳，蟲鳥相和、彩蝶翩翩，走來心曠神怡，忍不住也五音不全地哼唱著。古人說：「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應該就是指這般光景。抵達向天池之後，略感失望，眼前連池塘都稱不上的積水與想像中的湖泊差距甚大，倒是四周環山的開闊地形與杳無人煙的情景，凝聚成遺世獨立的瀟灑，開始幻想自己是張無忌，在這兒替白猿療傷、練成九陽神功。積水附近有顆大石頭，一側寫著「復生」、一側刻了個「卐」字，應是為了悼念亡魂所設，石頭底下還有幾束鮮花，聊作陪伴。自拍了幾張便往面天山進發。離開向天池前，赫然發現一隻眼神很殺的攀木蜥蜴，古靈精怪地棲在一株不知名的花樹上。

從向天池到面天山的路程為0.8公里，中間點就是海拔949公尺的向天山，很容易被忽略，因為面天山頂的兩塊導航板就在眼前，好像在向我招手，要我快過去欣賞那兒的絕妙視野。我沒多停，直直往目標前進，途中邂逅的石龍子招搖著一身華麗，替上坡路段增添了不少情趣。面天山的風景確實令我吃驚，從101到橫跨淡水河的幾座橋梁，從觀音山到萬里的海水浴場，只消轉個身，整個大台北盆地和北海岸便映入眼簾，心裡有種「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興奮，雖然海拔只有977公尺，氣勢卻一點也沒輸給台北市第一高峰 – 七星山。

下了面天山，沿面天古道往向天池方向走，左側涼亭便是往大屯山群峰的地標。敬告遊客的鮮黃看板上寫著：「本區步道崎嶇，天雨路滑，請注意落石，攀登繩索限制十人。體能不佳及年老婦孺，請勿登山，以免發生危險。」我心想：「哇！有落石，還要拉繩索。我體能又不好，還是下山泡湯比較爽。但是…都已經走到這裡，不去看看有點可惜，記得大屯山屬小百岳之一，不如…衝一個吧！」當我學那暴虎馮河的子路，選擇踏入眼前泥濘時，渾然沒注意到僅存的半瓶寶礦力水得，在包包裡發出微弱的警訊。

大屯西峰的路真的不好走，腦海幾度閃過打道回府的念頭。濕軟的路徑有時無法辨認，只能依靠繩索的軌跡，尋找穿過樹葉的斑駁天光，然後抬腿舉步，跨過一坳坳土階泥台，越過一畦畦盤根錯節。經過一翻氣喘如牛、揮汗如雨，前方終於傳來山友們攻頂的嘻笑讚嘆，這感覺應該就像是在沙漠裡瞧見綠洲，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產生幻覺、是否深陷海市蜃樓。轉過一個彎，大屯山西峰的標示躍然眼前，我深吸一口氣，咬緊牙根賞自己一張快門，好確定它的真實無偽。西峰海拔982.8公尺，四周能見度佳，唯一的缺點是峰頂奇岩嶙嶙，沒有空間坐下來舒展筋骨，享登高之樂。

西峰往南峰的坡度出乎意料的陡峭，山友們不得不面向山壁、抓緊繩索，仿特戰英豪、霹靂神兵，一蹬一蹬地垂降，其間自然少不了驚呼尖叫、安撫加油，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抵達西峰和南峰之間的鞍部，我因為趕時間，就別過大夥兒，搶先鑽入南峰的山腳。如果西峰前段稱得上泥濘，那這裡就是沼澤了吧！有幾段路，我甚至得拉著樹藤，才有辦法斜身飛簷而過，腳上的登山鞋早已染了一身髒污，耳邊還是一次次響起拔出淤泥的清脆。

南峰比西峰低了些，海拔僅959公尺，但這種上上下下的折騰，讓我的寶礦力水得在不知不覺中見底了，看見眼前的大屯山主峰和那條巍峨直上的山道，心底多少雜了些惶恐。逼迫自己踢著輕鬆的步伐離開南峰，在接上大屯山主峰的步道前，經過一段佈滿落花的林蔭隧道，粉紅的花瓣與穿了青苔的石塊交會，顏色鮮艷卻不刺眼，像是母親的懷抱，很溫柔的支撐著每個堅持向前的孩子。遠處的天光隱隱，我輕扶著酸軟的大腿，做好準備衝出封鎖線，憑意志力登上今天的最後一座山峰。

大屯山命名據說是來自山麓的凱達格蘭族舊社「大屯社」，可見此山與鄰近住民有深厚的歷史淵源。清領時期，「大屯春色」為台灣八景之一，趁著春日將盡，我有幸登臨，有幸享有難得的晴朗與山光。自山道回首來時路途，可見群峰相連、一字排開，向天山、面天山、大屯西峰、大屯南峰，我的足跡便在這一個個山頭上踩踏，瞇起雙眼，似乎還能看見面天山頂，那個三小時前興高采烈、精神奕奕的我，一種難以言喻的成就感，悄悄佔據胸口，能不豪情萬丈地繼續向前嗎？我望向大屯山頂的瞭望台，咂了咂乾裂的嘴唇，含了顆喉糖，專心想著朋友在我塗鴉牆上的留言：「冒險家，不會被打倒，並持續保持熱情…」

Here we go~

約莫下午一點，我站上海拔1092公尺的大屯山主峰。山友們的歡呼聲漸漸減弱，最後只剩下一張張笑開的、熱情的臉龐，剩下無聲的問句、無聲的鼓掌，或許他們鼓勵讚嘆的對象壓根不是我，或許…我又再次將自己從喧鬧中抽離。這兒的風很大，大到我想起蘇東坡：「我欲乘風歸去，唯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又想：「是啊！我本非塵世中人，但仙宮缺少人世的情感，缺少你熟悉的身影，那又何苦歸去？」峰頂景色依舊，心境卻轉眼老了幾十年。下山的柏油路，因為平靜而分外輕鬆。

記得和朋友聊過：「在台北住久了，便會覺得晴天沒出外走走就是種浪費。」暮春的山林、自在翱翔的鷹，在在應證了這個論點。

後記：渴的時候千萬不要含喉糖，會更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