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的歡娛是如此地愉快，待在婦產科醫院的她想著，甚至連半途分開身體都像是一種撕裂。

　　而今，過去的喜悅變成一種沉痛，男人甚至沒陪她到婦產科醫院。空下一整個下午真的有這麼困難嗎？還是他不願面對自己肇下的錯誤，即便那個錯誤的另一端是他口口聲聲中心愛的女人。

　　候診室稀疏地坐著幾個人，除了她之外，還有一對懷孕待產的夫婦親暱地看著寶寶雜誌，對面坐著並肩相互不語的情侶。她知道這麼想很愚蠢，但帶了他來這兒或許也是相對無語。

　　女孩摸了摸這兒的坐墊，加上手術這次，她已經是第三次來到這兒。粉紅色的燈光混著蛋黃色的牆散發出溫馨而又悠閒的味道，這樣的舒適感驅離她的恐懼。她心裡想著，要到哪兒才找得到這粉紅色的燈光。她的人生很順遂，有時挫折有時疲憊，但一路走來還算愉快。儘管有時把自己擺在病態的位置上，但笑容仍會在別人瞧著她時顯現出來。

　　醫生告知她有身孕時，卻沒見到她喜悅的表情。醫生要她好好想想，也跟男方好好談談，然後再回到這裡告訴他。這突來的孩子並非如此受到歡迎，這令得女生失望，但令她心碎的是男方的逃避。嘴裡說著好聽的話語，卻仍是一昧地擺脫這個將要在春天出世的孩子。當她帶著堅決的意志回到醫院時，醫生甚至沒問她討論的過程與結果，只默默地將她的名字排入既定的行程之中。

　　確定了人工流產的日期後，回到孤身一人的房間裡彷彿丟下了重擔。心底也疲憊了起來，她躺在床上，閉眼睡去。

　　之前醒來時，他都會在一旁親熱地呵護她；而她也明白，寵她的那個男人，離開他只為了這個孩子。你都不在？醒來時，腦子裡空白的像一張名為處女的白紙，心裡也沒有什麼悲傷，眼淚卻不自覺地流了下來。為自己開了盞小燈光，卻看見陰影張牙舞爪的模樣。她在床上抱著自己雙腿，數落著房裡的安排。

　　把電腦桌撤開，那邊可以放上一張嬰兒床；嬰兒床裡要擺上我的娃娃；床上要吊著風鈴，娃娃醒來時會很開心；等小BABY會走會叫媽媽時，再給她添個弟弟或妹妹。她讓下巴靠著膝蓋，淚水滑下了雙腿，無力感追索而上。

　　她坐在候診處，一點淚水再也流不出。早上當男人捎來一通電話之後，她也沒半點眼淚。

　　「你知道我真的很愛妳，但我真的沒辦法。」男人說著：「去醫院的錢我會匯去給你。」女孩給了他全然的靜默。男人什麼都有，只是缺少了勇氣。女孩有著勇氣，卻無法獨力支撐下去。

　　對面一雙男女悻悻然地進手術房，稍會兒男孩獨自走了出來，不安地在走道上徘徊。瞧他忐忑不安的模樣，想必這一雙情侶相愛得很執著。

　　女孩聽見護士叫她的名字，她走入另一間手術房。

　　那樣的痛楚跟冰冷是她所能接受的極限，戴上口罩的醫生跟護士並沒有給她同情的眼神。她開口問了問護士：「你看過多少墮胎的女孩？」護士沒回答她，只慣例地安慰她。

　　手術結束後，她躺在術後觀察區休息著。身邊另一張病床躺著的，是那躊躇男孩的小女友。小女孩只是窮哭著，搞得她非得安慰她一會兒。

　　女孩告訴她，他們彼此相愛，她卻無法再接受他的理由。因為只是想到他的模樣，便會想起自己肚子裡曾經存在的生命，便會開始幻想懷中寶貝的模樣。

　　好說歹說，仍是一點結論也沒有。小女孩用著「你又不是我」這樣的話畫上終點。是啊，我的男人讓我對愛幻滅了，我肚子裡的孩子被動地選擇離開，連抬頭看自己都無法堅強。

　　當女孩穿好自己的裝扮走出門外時，看見那一對情侶。男孩擁著女孩的肩膀，男孩的臉上撲滿了羞澀的淚水。

　　為何外頭一片光明，陽光高懸天空，但她的心卻振奮不起來。只是無感，卻足以將她吞噬。

　　她經過草坪時，瞥見躲在一旁抽菸的護士。她稍轉過身，護士禮貌性地向她點了點頭，逕自抽著菸。護士一邊抽著菸，一面用手輕捏太陽穴，無奈的神情溢於言表。

　　女孩跑開了，好讓奪眶而出的眼淚隱藏在她的心中。

後話：

　　這一兩天，某個好友告訴我一個秘密：『她墮胎了。』如果這些秘密必須讓守密的人陷入困境，我想我這輩子註定下地獄。除了她之外，還至少有湊滿一打以上的人告訴我類似的秘密。

　　如果用數字化顯示：加一、減一。到底墮胎是加一、減一，甚至，在未出生之前就結束，是為零。身為某些旁觀者，也許覺得是零吧。但對於某些人而言，它絕對是負一。

　　她有美麗的雙眼，烏黑亮麗的長髮，除了聲音稍微低沉，個性偶爾撒嬌外，她是個很好的女孩。這件事不會影響我對她的看法，但會改變她對自己的看法。

　　就讓我們嚴肅點吧。

　　為什麼愛總是多了點無奈，卻少了點細心。些微的沉痛卻足以讓人記憶猶新，許多事都會被遺忘，但自我身處的卻一輩子無法遺忘。當負一的情況發生在男人身上，也許對他而言，只是缺少了被認同的喜悅。但發生在女人身上，則是少了塊肉。也許當兩人離異，女孩愛上了另一人時，心理仍無法認定第一個出生的孩子是老大。十月懷胎的責任很重，但腹中自孕育開始便存有生命的價值。

　　沉緬於悲傷回憶的女孩，勢必會更加成熟，也會在週而復始的臉孔與記憶中異常痛苦。我不懂女人，也不是女人，無法了解那般的痛苦。但我卻懂得接受，畢竟這長久的痛苦勢必接連著遺憾。

　　我們就不要責備男男女女了好嗎？這墮胎的苦果就如同簡單的罪惡一般，足以使神父一輩子陷入自責。沒有假釋，沒有特赦，永遠只會使沉痛更加鮮明。

　　一點簡單的友誼之手，或是一兩句輕淺的安慰話語，也許，會令這些受刑人稍感安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