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說，會游泳的人不會淹死。但事實上，這句話裡頭並未包含大海。』一個漁夫曾這麼說過。戴著小帽的男子，就坐在被海水沖拍岸邊的漂流木上。他仰頭想看望遠端的地平線，目光卻被未落下的日照擋著。

　　那是無邊無際的海洋，從這頭推出小船不知道會漂到哪兒。這會兒天氣還冷著，海岸線上除了撿拾貝殼的人之外，再無其他人了。海風幾乎把帽子吹翻，男子不得不緊抓帽緣。

　　海總是讓他最能平靜的地方，初次登上甲板還是一身白淨皮膚，幾年後踏下梯子時早已黝黑遍身。新手的他被搖晃地差點吐翻，這可樂了海鷗跟海魚。船頭隨著波浪上下起伏，船尾則被剖開的浪潮左右擺引。笑說船兒是隻溫暖搖床，催著幼小的孩子輕緩入睡。待了好一陣子，除了能平衡地走動外，也與海洋達成了不成文的協議。即使站穩雙腳，也覺得是徜徉在海洋的懷抱裡。

　　漁船裡頭放著豆芽菜、肉罐頭，和封存良好的稻米。偶爾拉起漁網，還可以拿不同、難得一見的魚種填飽肚子。廚師常捧著碗公到甲板上同其他水手吃飯聊天，也不忘提一筒滿滿活魚餵餵海鷗。海鷗代表的是船人的歸鄉，所有的船隻都不殺海鷗。老鷹所象徵的，是無國界的征服力量。燕子所代表的，是輕盈與恩愛的象徵。而海鷗，是悠揚的自由。如同水手們所希冀的。「如果看見海鷗，代表我們離陸地不遠。」大副常這麼說。

　　水手們吃飯時，囂張的海鷗在甲板上走竄著，時不時地水手就這麼輕輕踹上一腳。逗弄海鷗，是白天最快樂的休閒。午間，幾個水手吹奏著口琴，或是歌唱著台灣民謠。他們所對抗的，不是勞累不是陽光，而是無盡止的無聊。偶爾來點強暴不致死的海浪，也是他們調劑生活的方式。

　　入夜之後，他們躺在甲板上，觀看天頂的星月。許多的星座故事、方位就在口耳相傳間一代一代的留下。有些星辰的光芒，是來自十萬光年之外。儘管月光是太陽的背影，但在水手們的心裡，月亮同太陽一般重要。毎回，船人們都想起遠方的家鄉。海潮的聲響，彷彿就是慈母的歌聲，就是情人的呼喚，甚至是家人的祈禱。即使是指揮漁船工作的嘶吼聲，也要在夜裡停下。他們穿著內衣，甚至只穿著內褲。他們敬酒互飲，閒話家常。『回到陸地要幹嘛？』這充滿幻想與未知的老舊問題，卻是最被常問起的。紳士的他們有著自己的聚會，儘管是一隻不起眼的漁船。

　　當船身傾斜三十五度以上時，水手們只能攀爬，到甲板上，爬上垝竿好把張大的風帆順著海潮引進。他們恐懼死亡，遺憾害怕未能將心中的話對人們說盡。有時船員們平安度過，有時則未。於是，船長在船員罹難後，回房拿出貝殼。就拿這個貝殼給他的家人吧，因為貝殼裡總有海潮之聲。那萬千的思念與情感，都收納在巴掌大的貝殼裡。那人對抗浩瀚汪洋的神氣武威，我們總可以在貝殼傾聽得聞。

　　某一次巨浪之後，男子最好的摯友遇難離去。船長同樣拿出貝殼，但他沒有把它帶給他的親人。因為他知道，海人跟陸地上的人們想法是不同的。於是男子把貝殼留在身邊。好證明他真實地存在過，也同樣隨著漂搖的浪潮老去。男子再次將貝殼置放耳邊。聽見了好多好多。

　　『海鷗的叫聲，揮拍塑膠翅膀。』

　　『海浪、巨浪、小潮、不同的潮汐拍打著船身。』

　　『望春風的歌謠，口琴和破吉他的合音。』

　　『熟悉的笑聲，船長沙啞的嘶吼、大副無聊地大叫、廚師叫餵狗的笑聲。』

　　『深夜裡萬籟俱寂的聲音，無止境地寧靜，也是一種聲音。』

　　男子使勁將貝殼丟入海中。像是長吟的歌謠一般，水手的歌謠，被留在無邊際的海洋。一陣強力的海風吹翻了他的帽子，他看著海風把帽子捲上天空，好似海洋開著熟悉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