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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08 12:52:09瀏覽1483|回應3|推薦0 | |
校園之外
我常覺得在大學中,教室僅是傳遞知識,而校園則能塑造人格。早年這個校園相當孤立,卻為學生提供了一個絕佳的冒險和學習的場所。除了東邊的城市和西邊沿海的小鎮,沒有人知道往南、往北通向何處。同學大都是外來的學子,在全然陌生的環境中摸索,時常有意料不到的發現和喜悅。每一年,學長帶領著新生去踏青,總要去遙遠的斷崖和碉堡地道走走。四年大學生涯,也只能對校園四周有個初步的概念。當然,每一個學子的經驗都不相同。我相信必然有人四年從未外出,也必然有人比我走得更遠。由於那時資訊欠缺,我們甚至不瞭解大度山的範疇遠到何處。而模糊的好處是想像力的擴展。很多年後,我曾不只一次在夢中回到校園,自路邊走入林中深處,然後發現一座完全陌生的市鎮。或許,在我的潛意識中,校園和其周遭依然有著無窮盡的邊界吧。
雖然建築系師生習慣遲睡,我後來卻有一段時間和安國晨跑,常跑到校園之外。我們常自當時教職員宿舍東南側門跑出,經過竹林和另一個乾河溝,經過大片農田、水渠和田埂,再自藝術館(後改為音樂系館)旁側門回來。這樣跑一趟約需四、五十分鐘,沿途景致變換,比跑操場跑道有趣多了。而接近學校時總能聽到藝術館早起學生的練琴聲。由於早晨人靜,琴聲傳得很遠,又有鳥聲相和。微弱的琴聲代表校園已近,常令我嘴角掀起微笑,而心中泛起暖意。那一段美好的時光卻發生在畢業四年後返校任教之時。 我們晨跑的範疇大約涵蓋現在南邊的工業區,其中偏西側當年是大片番薯田,間雜著一些其他耕作物;在東南邊地勢稍低處,則有不少引水灌溉的農田和少數果園;果園種植著可能是台灣第一批土梨,個雖大卻苦澀,不堪咀嚼。靠近農舍一帶,往往栽有竹林;有的竹林因年久而長得既粗且高,儼然成為曠野中的地標;那一帶,大約叫做周厝崙。 在西邊,越過校園內部的相思林和後來的別墅區(當時也是相思林),便是台糖大批栽植的甘蔗園,那一帶有個地名,就是坪頂(亦即大度台地最高處的平坦地形)。這裡有一條略呈南北向的寬大泥路,泥路的兩旁全是甘蔗園,很有點電影上早期美洲大甘蔗場的規模。順著這條泥路走下去,似乎永遠也見不著底。自甘蔗園再往西,又有著不少農田,此外便是些荒地,那便接近坪頂的西端了;雖然在那時候,我並不清楚。今天,我們能夠輕易地用Google Earth等軟體,看到坪頂西端再過去就是整片下降約三十米的斷崖;或許下次回到校園,得去看看。 校園通往南邊的三處側門都沒有柵門,以便農民出入。早年常見農民趕著牛或坐著牛車經過,大家也習以為常。有次仲華等雇了一部牛車,喚我加入,到校外繞了半天。牛車走的慢,但我們既不趕路,又不在乎時間;在高大的牛車上哼著民歌,吃著零嘴,伴隨著車輪起伏有節奏的緩慢韻律,也真暇意暢快。站在牛車上,則可看到平素望不到的遠處景緻:丘陵起伏,黃綠斑駁。現在回想,倒有些像梵谷的某一幅畫。 校園北側的公路,在拓寬以前只有12米左右。出校門過馬路正對面,就是滿足我們口腹之慾的「老王」餐館。說餐館都太正式,那只是一、兩棟民宅以簡陋浪板屋頂相連的大棚架,底下擺滿了高低不平的桌子和板凳。這小館的招牌菜不外就是炸排骨、滷雞塊和現煎荷包蛋,外加青菜一二。但是因為是熱火現做,而且口味不差,每天中午總是門庭若市。其全盛時期(大約在1970~74年間)常要排隊二十分鐘才得入座,而同時用餐者總在四、五十人以上。那時因蒼蠅多,老王常在地上擺好幾片黏虫板,總是收穫滿載;其雞隻爭食蒼蠅,而我們食雞,居然見怪不怪!其實學校本有一棟磚木造的大餐廳,窗明几淨而天花板極高,很有歐美名校傳統餐廳的氣勢。但似乎當年的大學餐廳總是價廉而物不美,淡而無味,白白辜負了那棟建築。 「老王」的東側,又是幾棟平房。除了少數住宅外,就算是以男生為主的交誼空間。有一家很不起眼雜貨店,主要的生意是賣學生香煙;有一家冷飲店,賣汽水和一種叫做「牛庇士」的飲料;後者有點像是優酪乳,我當時很愛喝。有兩、三家撞球室,居中的那一家球檯最好,自然形成只有高手能上場,其他庸如我者只能圍觀的情形。場中時因競爭激烈而鴉雀無聲,本班的敏輝兄常在檯上露一手彈跳穿越球。每當有人展出一手絕技而球落袋,眾人叫好,而其人反應不一:有的昂首四顧不可一世、有的搖頭直稱僥倖、也總有那一兩個臉龐微紅,而冷靜依然。還有一家小理髮店,一個喚做阿花的女子負責料理眾男生的頭頂。其手藝比校內師傅略好,人也可愛,故時常滿座。 這些校門對面的小店,曾經與我們的生活密不可分,在中港路拓寬以後就全部消失無形。只有「老王」店後來在別墅區重起,但主要由小王管事;再不久,連老王都消失了。 在這些小店西邊,隔了一條巷道和樹木,是示範公墓。墓地的配置條理井然,連樹木都很整齊,即使在夜間也不令人畏懼,學生們則偶爾會去夜遊。記得發生過一兩次情殺案,但也有大膽的學生住在鄰近公墓的民宅中。小店往東,隔著一段距離,就是那棟似乎永遠也蓋不完的普濟寺;再過去,就是老楊逵的東海花園。 在這些沿街房舍的更後(北)邊,我只去過一兩次。那一帶除了稻田和番薯田,還有較多的房屋和農舍,和一兩條冷清的小街道。印象中,那一帶有許多農路比稻田還要低,不知是何原因;還有較多的檳榔樹,使景致稍有變化。 校園的面積原本就大,這些校園以外的去處,更似乎是無遠弗界。那時機車尚不普遍,同學到那兒都靠步行。像我這樣不算頂好動的人,居然也走出這大一片範圍;回想起來,真是彌足珍貴。人與土地的關連、情感,就是像蔓藤纏繞,永遠分不開了。 再遠的地方,就不是徒步能到達。我們有時會搭一段公路車,到沿海一帶走走;後來開拓為大港的小鎮,在當年只不過是一片黑色的沙灘和養殖區。有時一群人會搭火車去北邊小城的馬場,或漫步或奔馳,就看各人能耐。至於東邊的城市,我們偶爾會在週末下山,搭一段40分鐘以上的公車,去打一頓牙祭或看場電影,然後在最末一班昏暗的公車內擺盪沉睡,回到校園。由於距離的關係,或者也因為那是個單純的時代的關係,城市對我們並不具有很大的誘惑。但是也就在幾年之內,隨著公路的拓寬和經濟的發展,巨大的改變即將到來。
首張照片: 今天的校園與周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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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校園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