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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3/11 18:41:24瀏覽1387|回應2|推薦1 | |
剛入大學不久,是1967年的秋季,就有學長帶領著我們去郊外遠足。我們穿過校園西邊的大片相思林,大約二、三十分鐘後,就走上一條寬約六米的泥路,也就是在坪頂一帶。那條泥路又直又長,兩旁是比人還高的、一眼望不到邊界的甘蔗林,還有一段運送甘蔗的小火車鐵軌。我從未見過這樣大規模的農場,當時心裡是很受震撼的。記得有一部老片,男主角開著車載著新娶婦,要開半小時許,才抵達他的莊園。那時我們的心情或許也有一點類似,當然,誰都知道等待著我們前去的,是完全不同的地方。我們沿著泥路向南走,猜測著到底還要走多久;路既長又單調,偶爾有一輛牛車經過,掀起些許灰塵,之後又恢復平靜。 路邊出現一個戴斗笠的農人,推著小車,車上滿載著甘蔗。他手持一把長而窄的削刀,將甘蔗皮削個乾淨。我們興奮地買了幾支,邊走邊啃,甘蔗雖甜蔗渣卻多,咀嚼費力;學長說這是榨糖用的品種,大家才知道這一帶是蔗糖的集產地。我們順著這條泥路繼續走,似乎永遠也見不著底。帶路的學長一點兒也不急,我們也不便一直問;後來住校久了,漸漸知道校裡校外土地遼闊,時間是急不來的。 就這樣走了半小時許,泥路的右側遠方顯現出三至四座古堡,我們都興奮起來。但是這些碉堡在地面上並沒有出入口,學長說:「還沒到呢」。我們繼續走,甘蔗林漸漸稀疏,出現一些零星的稻田、番薯田,和遍佈雜草的紅土荒地。直到原先那幾座碉堡幾乎消失,泥路轉向左,眼前忽然又出現三座古堡(畫家王志雄所繪之「大度山古堡」與我印象中的畫面很接近,我徵得他同意引用於此。當年的古堡上未漆數字,也距道路遠得多)。這些古堡離路近些,也顯得高大得多,約有三層樓高;大致呈圓筒形,但愈高處愈窄,最頂處幾呈球形。古堡的中段有許多射擊口,外寬內窄。我們知道這些古堡是日據時興建的,由於此處地勢高,展望良好,應該是軍事上的制高點;日軍在二戰末期興建這些碉堡(和其地下隧道),應該是屬於反空降工事。 我當時觀察這些堅固的結構體,表面依稀留著迷彩舊漆,像巨人般俯視著這一片曠野,心裡有著說不出的淒涼。不過三、四十年前,有多少人在這裡駐防、生活,忙進忙出;而這時卻又荒無一人,夜間如同鬼域。這時聽到學長說快到了,我們又走了幾百米,在路左方似小丘處有一個半隱藏的入口,可以順著台階向下走。 隧道裡面一片漆黑,我們十多人只有兩個手電筒,只好手拉著手,慢慢前進。大家的心情是既緊張、又興奮;那位運氣好牽到女同學手的男生,事後報告卻是滿手冒汗、一點兒感覺也沒有。在微弱的光照處,我依稀看到隧道的寬、高約有八尺,壁面均以混凝土製成。再往前走,每隔一段距離便看到一如崗哨的角落;繼續深入,逐漸看到不同大小的諸如集會和睡眠的空間。隧道裡唯一光線較亮之處,便是在古堡正下方的圓形空間;從上方射擊口引入的光線讓我們能清楚看到這一個堅固防禦工事的內部,而唯一可攀升到碉堡頂部的方式是崁入側牆的、以鋼筋彎成ㄇ形的爬梯。我們試著爬上幾階,發現爬梯腐朽嚴重,便不敢再上去。後來聽說前外籍理學院長的小孩到這裡冒險,便摔死在這底下。 再往前走,情形大同小異。有一帶隧道地面有著大片積水,不知是地下水,還是當年特意引入的生活用水溢出所致。某些地方似乎還有著下陷的坑洞,我們都很小心的避開。我們就這樣在漆黑中緩慢地走過三座碉堡,不久後便另有一階梯可通往地面;我們知道實際的隧道還要長得多,但是行走其中既黑暗又有壓迫感,我們便樂得重見天日。依照我們在地面行走的感覺推想,這隧道絕不只兩、三公里長,而且內部岔路很多,要比之湯姆梭耶故事中的礦坑,也不為過。這真是一個龐大而設計周密的防禦工事:孤立的碉堡易攻,有隧道相連的碉堡難擋。我估計當年駐守的日軍,至少在兩個連到一團兵力以上。 我們繼續跟著學長走,走到了平地的邊緣,面對著一個突然下降的陡坡,好一個險要的所在,那就是傳說中的斷崖了!我們眺望著遠處沿海的平原,只覺得意氣風發,就好似當年黑白名片「咆哮山莊」經典的一幕。其實大度山台地之四周多緩坡,唯有西南遍佈斷崖。我們那時所面對的平原,應該就是烏日、和美一帶。幾年後有一晚,我與安國忽起興致,以酒囊裝滿著當年的台灣劣質紅酒,又老遠走到斷崖一帶;我們當然不敢走入隧道,不過那股想走便走的衝動,和不懼遙遠的氣勢,約莫就是當年我們的寫照(有一首雜詩「偕友夜遊」就是描寫那日景象)。 事實上,這一帶的防禦工事還不止此。我前兩年舊地重遊,雖因景物變遷,找不到這幾座古堡;卻另外看到兩、三處舊砲兵陣地。二戰時台灣倖免於被直接攻擊的危機,日軍在大度山設下的重重機關,總算沒害到人。 古堡與斷崖,那幾年就成為新生必去的所在。大約在1976年,我回母校教書時,有幾個建築系的學生,找到一個很特別的住處。有一次他們邀我過去,我才知道也是在這一帶,但是偏西,屬於有耕地的區域。那時校園西邊的別墅區已完工,許多學生能合租到便宜的寬敞別墅;這幾個學生卻選擇了更僻遠的地方。他們帶我穿過那條泥路和甘蔗林繼續往西走,順著一條小徑還要走上二十分鐘,才能看到一棟精緻的磚造民宅。民宅主人住一樓,二樓是一個寬大的通鋪,約有二十多坪,鋪著光潔的木地板。五六個學生各據一隅,以打地鋪、小書架等方式設定自己的空間,但又共享一個更大的空間,很是有趣。我們一起喝酒、聊天、聽古典音樂,度過很特別的一晚;後來醉了,便也同他們一樣,打地鋪過了一夜。 在那個年代,有些年輕學子還能從簡單、純樸的生活中得到樂趣;樹林和田野並沒有侷限住他們,反而鼓勵他們向外涉足。每天步行四、五十分鐘上學,讓來自都市的青年重新走向自然,今天看來,還真有點不可思議。而那幾座老古堡,如今更添增幾許鬼怪傳說,和無盡的神秘氣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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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校園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