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期表與五缐譜。週期表是具體層面的科學，五缐譜是心靈層面的音樂，若只能擇其一，你的選擇是什麽？

     我父親是位工程師，成長於二次大戰中的他，至今仍是百分百的務實派。這個選擇對他不是選擇，能有數據支持的，能標準流程化的，是僅有的選項。

     基因的力量，我也喜歡讓數字説話，跟父親一樣。

     但感謝母親，是她的堅持，讓我在成長過程中有機會學習音樂。雖然沒有高深的造詣，也幾度與五缐譜疏離，但延長休止符之後，總會有個天外飛來的音符開啓新樂章，繼續我生命中的音樂歷程。

     我將這歸之於上天對我的厚愛。週期表與五缐譜，我曾經選擇週期表，但現已無需選擇。走過一大段人生路，它們已同時存在我的生活中。各有各的位置，自然而舒適。

     但自覺幸運的我，也不免要羡慕天生無需選擇週期表與五缐譜，能毫不費力悠遊穿梭其間的天才。

     十一月壽星音樂家 Alexander Borodin （鮑羅定）就是這麽一個多才多藝，左腦讀週期表，右腦讀五缐譜，渾然天成的化學家與音樂家。

     鮑羅定生於 1833 的俄國聖彼得堡，是位王子與一位年輕女子的非婚生子女。因爲是不被人承認的非婚生子女，依照當時風氣將他過繼給一位僕人，冠上僕人的姓氏鮑羅定。王子在鮑羅定六歲時去世，小小鮑羅定由母親撫養長大。所幸王子去世前留下足夠的錢財給母子倆，讓鮑羅定有機會受良好的教育。

     值得一提的是，鮑羅定長大成人後有良好的成就，卻沒有演出認祖歸宗這一齣。他一輩子沒改姓氏，到今天我們認識的他依舊是鮑羅定。

     鮑羅定小時健康不好，因此在家上學。母親對他的教育十分上心，學習的科目包羅萬象，家裏還設有一個小型化學實驗室。小小鮑羅定自小就顯露不凡的天賦，音樂，語言，自然科學，通通是他喜愛又拿手的。

     雖然鮑羅定通曉大提琴與笛子，十四歲就寫出鋼琴協奏曲，是個音樂天才，但他一開始並沒有選擇成爲音樂家。十七歲時他上醫學院念書，在那兒發現對化學的熱愛。六年後二十三歲成了化學教授，二十六歲到德國海德堡深造。

     在海德堡他不但在化學研究更上層樓，也在此遇上鋼琴家凱瑟琳，一位影響他一生的女人。凱瑟琳將蕭邦與舒曼的音樂介紹給他，兩人一起聽演奏會與參加音樂活動。在科學研究之外，鮑羅定的音樂細胞也被活化。

     二十九歲鮑羅定回到聖彼得堡時，他與凱瑟琳結婚。也是在這一年他成為俄國五人團之首 Balakirev （巴拉克利夫）的學生，從此開始他的化學家與作曲家並進的人生。

     當時的俄國，民族主義日漸擡頭，西歐文化不再是人們心裏唯一的尊榮。音樂上也是如此，音樂家們力圖突破，極力將俄國元素加入音樂裏，成爲獨有風格的音樂，這也是俄國五人團 （The Russian Five）形成的原因之一。俄國五人團是音樂史上的重要記事，這五位音樂家都是業餘音樂家，他們有的是對音樂的熱愛，又無傳統西歐音樂教育的包袱，因此寫出完全屬於俄國人的音樂。

     猜猜看，鮑羅定除了是巴拉克利夫的學生之外，他與五人團還有什麽關係？

     猜對了！鮑羅定也是五人團音樂家之一。

     但正職為醫學院化學教授的鮑羅定，無法只專注於音樂。他的老師 Zenin 希望將衣鉢傳給他，巴不得他對音樂打消念頭，甚至清楚明白告訴他別花時間在音樂上。但五人團之首的巴拉克利夫看出他的音樂才華，不斷鼓勵他創作。

     沒有才華讓人苦惱，然而才華太豐富一樣讓人苦惱。化學與音樂，都是自己喜歡的，鮑羅定該如何取捨？

     鮑羅定是一個好性情善良的人。工作上，他努力負責，是位出色的化學家，也對教育有相當的貢獻。他開創俄國第一個女性醫學班，讓女孩子能正式接受醫學教育。有學生或朋友找他，他都熱情接待，沒有架子，是位非常受歡迎的人。但這麽一來，屬於自己的時間非常有限，更別説安靜無人打擾的創作時間。他曾稱自己是 “星期天作曲家”，因爲只有星期天他才有那麽一丁點時間拿來創作。

     但這位星期天作曲家不簡單，東拼西凑的時間裏，寫了兩首交響曲（第三首沒有完成），一部沒有完成的歌劇，幾部弦樂四重奏，以及數部小品。第一首交響曲得到李斯特的青睞，親自指揮威瑪的樂團演奏，讓鮑羅定自此在俄國之外成名。

     身爲俄國五人團成員之一，不用説他的作品充滿俄國元素。但與其他的四位比起來，他的作品少了點斯拉夫味，多了點東方味，這或許與他的出身有關。他的作品精緻細膩，沒有傳統浪漫派的萬馬奔騰，卻有餘音繞梁的雋永。

     最可惜的，如此一位天才音樂家與科學家，只活了53歲。鮑羅定過世前幾年，妻子凱瑟琳精神方面出了問題。擔憂與照顧凱瑟琳，加上忙碌的工作與創作，或許是長期的壓力種下病因。1887年二月底，在他任職的醫學院的嘉年華會上，他穿著俄國的傳統服飾在臺上與大家共舞同歡。在歡樂的樂音中，突然間他倒下，在大家的錯愕裏永遠離開了大家，死亡原因是血管破裂。他與凱瑟琳沒有生育，身後留下三個收養的女兒。

     一生穿梭在化學週期表與五缐譜中的鮑羅定，用試管燒杯留下嘉慧後代科學家的發現，也用音符留下感動世人的音樂。讓我們欣賞混體化學家與音樂家鮑羅定的音樂。

以上的影片是歌劇《伊戈爾王子》裏的《韃靼之舞》。《依戈爾王子》故事來自於東斯拉夫史詩《伊戈爾遠征記》，描述十二世紀末俄羅斯王子伊戈爾抵抗波羅維茨人入侵的故事。這個故事裏有保家衛國，還有因爲敵我對立讓王子與公主陷入矛盾的愛情。這首《韃靼之舞》描寫的是伊戈爾王子與他的父王被俘，但波羅維茨王知道這兩人非池中之物，因此想極力拉攏他們以便輕易結束戰事。波羅維茨王設宴招待伊戈王子父子兩人，美酒加上歌舞，但兩人不爲所動。

鮑羅定寫《伊戈爾王子》寫了許多年，但始終沒有完成。後來由另一位俄羅斯五人團音樂家 Rimsky-Korsakov 完成，於1890年在聖彼得堡首演。鮑羅定沒能看到自己的作品演出，真是遺憾。

以上的影片是四重奏第二號的第三樂章，別名夜曲，非常柔美的樂章。

這是《在中亞西亞的草原上》，也是鮑羅定獻給李斯特的曲子。有樂評家說他是音樂界裏的畫家，用樂器畫出蒙古草原的一望無際，聽到來自遠方的駱駝與馬，由俄國士兵陪同的商隊正在橫跨沙漠，靜靜的草原飄著古老的俄國歌謠。

我十分同意這個説法。我曾在海邊健行時聽這首曲子，雖然眼前是藍白相間海浪與點點船隻，空氣中還有著濃濃的海水味，但腦海裏浮現的卻是這首曲子描述的大草原。音樂的魔力也不過如此吧？

     時光匆匆，2020 年剩下一個月就結束。在這與大家分享我的喜悅，又一株扦插的玫瑰開花。嚴峻的疫情裏，美麗花開帶來的喜悅特別值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