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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1/06 19:42:27瀏覽1054|回應4|推薦60 | |
親愛的女兒,我心裡砰砰跳動著一股無法壓制的激動,激動著我們即將抵達那個屬於妳我的秘密之地,一個我們共同發現的無人天地,我們曾在它的幽暗裡共同發誓,不向任何第三者透露這個永恆的秘密之地,多麼美麗多麼神聖的誓言,可不是嗎? 瑪麗亞把車停在山腳下的纜車站停車場,遊客們正排著隊等候搭乘登山的纜車,瑪麗亞抬頭望向千米高的山頭,山頭頂著一片燦爛的陽光,藍天白雲似乎正在默許著她的朝聖之路。 於是背起一個大背包,瑪麗亞離開了人群喧嘩的纜車站,開始朝著一條寂靜的登山路走去。 親愛的女兒,這是一條妳我曾經走過無數次的登山路,從妳八歲那年,我與妳父親離婚以後,我們經常在假日穿著登山鞋,背著登山背包,走在這條人煙稀少的宛延山路。 當時年幼的妳已擁有充滿活力的雙腿,總是蹦跳地走完全程,毫無倦意。 妳十歲那年的某一日,我們在登山路上看到一隻怯生的小娃鹿,妳輕聲呼著 "小鹿斑比" 直跟了過去,當小鹿斑比消失在茂密的綠叢中時,我們正站在一個巨大高聳的岩壁旁,岩壁的另一邊爬滿了野藤。 我們就在野藤遮蓋的岩壁裡發現了一個隱蔽的小山洞,山洞頂端有個裂口,糾纏在裂口間的野藤枝葉,綠茫茫地閃爍著透射進來的些許光線。 從此以後,我們幾乎每隔一段日子就帶一些東西去"佈置" 我們的山洞,兩把折合小椅子,一張折合小桌子,蠟燭,打火機……。 在攀登山頂的半路上,我們總是先到我們的小山洞休息野餐,在昏暗的燭光下,我們曾用沾著口水的手指,互點彼此的額頭,發誓絕不洩露這個屬於妳我的母女山洞。 瑪麗亞走在宛延的山路上,回想著這段往事不禁喃喃自語道: "多美的誓言!" 這種緊密連結的母女互屬感,是支持瑪麗亞離婚後勇敢活下去的重要泉源。 丈夫由於認識了另一個女人,與結婚九年的她離了婚,一個令她至今耿耿於懷的往事。 她還記得,離婚的前一天,她把藏在衣櫃裡的結婚禮服拿出來,平擺在床上撫著摸著,在不由自已的哀傷嘆息間,八歲的女兒走了進來,抱著媽媽搖著親著,說: "多美的公主白紗衣,穿上讓我看看好嗎?" 當年結婚時她已懷孕四個月,裁縫特意把結婚禮服的腰身做得寬大些,因此當她試著再度穿上八年前的禮服時,居然還合身,望著鏡子裡裹在白衣裡的憔悴女人,她忍不住流滿了一臉的淚水,說道: "他為什麼這麼狠心拋棄我?" 離婚以後的她,無法只靠前夫微少的贍養費過活,因此她開始替人做幫傭工作,幫傭的主人是一個富有的醫生,醫生有一個蓋在樹林邊的小木屋,本是醫生家人用來做為假日郊遊野餐之聚會處,現因兒女皆已成長,一家人極少在此聚會,於是醫生就把這個小木屋借給幫傭的她居住,她雖然省下了一筆租金,但是卻必須忍受冬日裡單薄木屋無法抵禦的嚴寒,也因此在冬天最冰冷的日子裡,她不得不讓女兒住到父親處,雖然滿心的不願。 而每次女兒從父親處回到小木屋,她總是像挖無底洞般地追問著女兒在父親處的大小細節,最後的結語總是女兒的乖巧回答: "爸爸對我再好,只有媽媽跟我才是一條心。" 而乖巧的女兒卻隨著時光的流逝,逐漸在青春期的轉變中一點一滴地陌生起來,也可以這麼說,十幾歲的女兒有若一隻裹在絲繭裡的小幼蟲,在時光的催促下開始蠕動,嘗試著破繭而出的掙扎。 她不再如往日般地體貼母親苦澀的棄婦哀怨,說話時總是用不耐煩的聲調抵觸著母親瑣碎的嘮叨,母女一起到秘密山洞野餐的登山郊遊越來越少了。 親愛的女兒,從我們最後一次共同的山洞之遊到今天,已經輾轉兩年了,兩年雖然不長,但是這兩年對我卻像是死亡後等不到再生般的長久,一日又一日地有若身處幽暗的隧道裡,卻一日又一日地盼不到隧道盡頭的亮光。 兩年前,女兒過十五歲生日,瑪麗亞幾乎是半乞求半堅持地與女兒登山慶祝,在秘密山洞裡,瑪麗亞把帶來的小生日蛋糕點上蠟燭,在昏黃的燭光裡,女兒一口氣吹熄燭火,閉眼許願道: "我希望我有一天能夠旅遊到一個很遙遠的陌生地,我將永遠不再歸來。" 瑪麗亞在黑暗中問道: "那我就見不到妳了?" 女兒減短地答道: "或許。" 瑪麗亞低聲飲泣起來,女兒站起身走到山洞外面,過了半晌,瑪麗亞擦乾了眼淚也跟著走出山洞,看到女兒正坐在一塊石頭上抽著煙,瑪麗亞猛地衝過去,搶過女兒手上的煙,忍不住罵道: "妳這小孩,怎麼抽起煙了?" 女兒粗聲回道: "妳現在可終於明白,為什麼我要走得遠遠地,不再回來!" 瑪麗亞說: "我這可都是為妳好啊!" 女兒回應道: "說穿了還不都是為了妳自己,妳當我是妳的佔有物,可不是嗎?" 瑪麗亞顫聲說道: "妳怎麼忍心這麼對我說話?" 女兒呆立了一會兒,說道: "我不會再跟妳來這個無聊的地方了。" 於是背起登山背包,掉過頭朝著山下走去,留下蹲坐地上掩著面悲泣不已的瑪麗亞。 女兒染了一頭經常變換顏色的頭髮,紅藍或是紫綠,手臂上的刺青逐漸地增加,唇角、鼻翼各掛了一個小環。 瑪麗亞驚惶的哭泣、憤怒的責罵、哀求的乞憐,卻總是撞著了女兒的漠不相理或是粗魯的回應,逐漸患起沮喪症的瑪麗亞必需定期接受心理醫師的治療,而小木屋裡母女相處的時刻總是無語中的沉默以及沉默中的無語。 這半年來女兒甚至經常外宿,數夜不歸,瑪麗亞起先以為她住到父親處,有那麼一次她忍不住尾隨女兒一路跟蹤著,才恍然大悟,原來女兒的朋友圈盡是一群龐克族的年輕人,他們圍著市中心的噴水池散坐著抽煙、喝啤酒,嘻笑打鬧,瑪麗亞無法克制地朝著女兒走去,抓住她的手抖著聲說道: "妳跟我回家!" 女兒甩掉母親的手嫌惡地說道: "別管我!" 轉身擠進朋友當中,在眾人的喧嘩取笑下,瑪麗亞望著漠然對立的女兒,感到一股心被撕裂的痛楚,忍不住指著女兒說道: "妳是一個背叛者!" 親愛的女兒,我們沾著口水互點額頭的手指將永遠地濕潤著,濕潤著你我誓言的不朽與神聖,我將永遠忠誠於我們的美麗誓言,而妳,必須拒絕魔鬼引導妳成為背叛者的誘惑,這是一條沒有選擇的唯一道路。 而,這個無可避免的日子卻終於來到,女兒意外地推門走進她久未歸來的小木屋,茫然獨坐屋裡的瑪麗亞忍不住驚喜地暗想著,再過幾天就是女兒十八歲生日了,莫非即將成年的女兒捎來一個回心轉意的體貼,體貼母親被拋棄的孤單以及念女成憂的哀傷? 而女兒卻只是面無表情地把衣物裝進行李袋裡,一面裝一面對母親說: "我這趟回家,其實是來向妳告別,下個禮拜我將與幾個朋友開車到西班牙去,在短期內我不會回奧地利,也有可能我將永遠不再回來,我想,這樣最好,少了個我妳也少了個心事。" 瑪麗亞流著眼淚,瑪麗亞低聲哭泣著,瑪麗亞嘶喊著,站起身來跌撞地朝著屋外走去,爬跪在屋前的草地上嚎啕大哭,直到那麼一刻,她感覺淚水已流盡,嘶喊已無聲,於是在這麼一個命運主宰的一刻,瑪麗亞抓起花圃旁的斧頭,一步一步地走進木屋裡。 女兒還在整理行李,瑪麗亞一聲不響地舉起斧頭朝著女兒的背部砍下去,毫不猶豫地繼續砍下第二斧,堅決果斷地砍下第三斧,在 "我愛你" 的尖聲嘶喊中砍下第四斧........。 親愛的女兒,我將成全妳十五歲生日的許願,讓妳旅遊到一個遙遠的陌生地,永遠不再歸來。 瑪麗亞感到內心正靜靜地淌著一股流水,一輩子的憂慮、哀傷、痛苦都被這股清澈的流水洗滌得純淨無比。 瑪麗亞用宛若剛受洗過後的神聖雙手,握著電鋸把女兒的身體分鋸成幾截,肢體裝在塑膠袋裡,頭部用水一次又一次地清洗,直到女兒的臉潔白得有若一個大理石塑雕。 瑪麗亞抱著女兒的頭顱,一面拿著梳子溫柔地梳著女兒的頭髮,一面用祈禱的音調嚶嚶嗯嗯地吟唱著,音調裡是不斷重複的單一歌詞: "多美的臉蛋啊! 多美的臉蛋啊!......." 親愛的女兒,今天是妳十八歲的生日,一個美麗的日子,陽光灑落著一地燦爛的歡笑,鳥兒為妳吱啾著生日快樂之歌,在這條我們曾經走過無數次的山道上,我心裡砰砰跳動著一股無法壓制的激動,激動著我們即將抵達那個屬於妳我的秘密之地。 現在我們要離開山路走進樹林了,妳聞到了樹林的濃濕香味嗎? 瞧,前面不就是我們的山洞嗎? 岩壁依舊壯麗,野藤依舊茂密,而,我們也終於從人生的迴轉道路上回歸到妳我永恆的母女山洞。 於是,瑪麗亞走進山洞裡,打開大背包,把所有帶來的東西攤在地上,然後,她在地上一根一根地點滿了蠟燭,點點閃爍的昏黃燭光溫暖了山洞裡的幽暗。 瑪麗亞坐下來,把包裹在布裡的女兒頭顱拿出來,溫柔地擁抱在懷裡微笑著說道: "多美的頭顱啊。" 拿起準備好的安眠藥,一顆一顆地吞著,直到瓶子空了為止,微閉著眼睛,在綠茫茫閃爍著透射進來的些許光線間,她感覺到似乎正漂浮在一片汪洋大海裡,那麼自由那麼自在地盪漾在無盡的海濶天空裡。 親愛的女兒,這山洞裡的死亡,是再生的起點,死亡與再生之間將是一條長長的旅途,妳不是一直期望著,旅遊到一個很遙遠的陌生地嗎? 讓我們手牽著手,共同踏上這條旅途吧...........期待著隧道盡頭的亮光..............多美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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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