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文量著米缸裡的米，照著母親教過的方法，慢慢的洗。最後一次，讓水淹過手掌。放進電鍋，外鍋加一杯的水，切下開關。「好了，」心底輕輕地歡呼，「我會煮飯了。」然後喚著弟弟，一起到水溝去割空心菜。忙碌的弟弟，跑進跑出，「小心，不要撞到我。」一不留神，弟弟摔進水溝，全身溼答答地爬了起來，手裡抓著蜆仔。「哥～我要吃蜆仔。」小阿文心底很不踏實，沒煮過。先帶著弟弟回到屋內，「你看啦，叫你小心，你又跌倒，害我又要洗衣服了。」一邊抱怨著，一邊趕緊幫弟弟擦乾身體，換上乾淨的衣服。拿起已經濕了的衣服，趕快到水溝去洗。萬一被媽媽回來看到，少不了又是一頓打。

　　洗好的衣服晾在竹竿上，像是旗子。兩兄弟穿梭在旗子底下，追逐鬧著，忘了該煮飯。也不知道是甚麼日子，久違的父親突然回來，冷冷的說：「飯呢？」

　　小阿文腳底一涼，糟糕，還沒炒菜。

　　趕緊衝進廚房，吩咐弟弟把割下來還沒拿進來的空心菜拿進來，一邊先煎蛋，一邊洗菜。七手八腳弄好了兩道菜，兄弟倆戰戰兢兢等著父親吃完飯。等這個猶如巨靈神的父親吃飽離開，兄弟倆才開始分享剩下的飯菜。那把蜆仔，也忘在水溝旁，還兀自躺著。

　　「阿文，」父親可怕的聲音傳來，小阿文一步不敢停留。跑到父親跟前，「明天，阿嬤會來。」很久沒看到阿嬤了，不知道來做甚麼。小阿文不敢多問，乖乖地走了出來。

　　隔天下午，阿嬤果然出現了。

　　還拎著大包小包的菜、肉過來。「阿，怎麼都沒米？」阿嬤打開米甕。「昨晚煮完了。」「去去去，先去柑仔店的姨婆那裡拿一斗米回來。」

　　看著阿嬤像是變魔術一樣，又是滷肉，又是炒菜，小阿文樂了。很久沒有這樣鮮活的菜香四溢，小阿文有種看著辦桌似得興奮，「阿嬤，你這是怎麼煮的？」「阿嬤，那個是甚麼？」阿嬤笑開了來，娓娓說著當年，跟著叔公辦桌，當水腳的故事。
　　甚麼是水腳？那是廚房助理。辦桌的師傅，就是總舖師，掌勺的頭手，下面就有許多幫忙切菜、洗菜的水腳。技術高一些的，還可以當刀只，算是副手，幫忙冷盤的片料、擺盤。

　　聽著阿嬤比手畫腳的說著，鼻子聞著阿嬤的菜香，小阿文忍不住偷吃了一塊肉，「肚子餓了吧？先拿碗筷，馬上就好。」小阿文叫弟弟洗手去，自己拿了碗筷擺上桌，端出電鍋裡的飯，幫忙一盤盤已經作好的菜，好香。那一碗公的滷肉，肉紅汁甜，裡面還滷上了小阿文最愛的豆包、豆乾。不知道是遺傳了來的？還是因為懷念阿嬤的記憶？阿文始終就愛這些滷的透頂的豆製品。剛剛炒好的高麗菜，點綴著橙紅艷麗的紅蘿蔔絲，飄散著一抹蒜頭香氣，炒得剛好爽脆，起鍋時順手灑下幾滴米酒，透著酒香的醺然。不知甚麼時候撈進來的蜆仔，是弟弟的最愛，阿嬤巧手一揮，加了點薑絲、米酒、胡椒粉、香油，就是令人垂涎的蜆仔湯。隨手摘了幾片窗台下的九層塔灑上，完美得令人不可置信。兩條苦瓜被切成厚片，就著幾片煸乾的薑片，看阿嬤信手倒下醬油膏，加上水、糖，小火慢慢燜著、熬著。魔術苦瓜又好了。

　　阿文就是不懂，為什麼阿嬤可以隨手加了這個，灑了那個，一切都像是不經意，卻又渾然天成。一盤盤、一鍋鍋，沒有不好吃的。

　　祖孫三人快樂的吃著。

　　阿嬤不捨的看著兩個孫子，「阿嬤來跟你們住好不好？」

　　當然好。

　　有這麼豐盛的飯菜，兩個孩子沒命的點頭，捨不得放下扒飯到嘴邊的碗筷，含糊的說：「阿嬤，你不要走了，就跟我們住了。」阿嬤笑得合不攏嘴：「好，阿嬤就不走了。」帶著阿文跟弟弟，走到門口收拾衣服，摺衣服。一屋子都是溫暖，一夜都在開心。媽媽沒有回來這件事，就被善忘的孩子，拋在腦後。看著兩個孫子含笑睡了，阿嬤起身走出門外，看著漸攏的烏雲，嘆了口氣.....

　　再也沒有見到母親。

　　也很少見到父親。即使見到了，也總是醉眼迷離，醉言醉語。回到這個家，總是令父親極度不愉快。除了吃飯，就是罵人。遠遠看到父親回來，兄弟倆總會想辦法躲到外面，非到阿嬤回家，總是不肯進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