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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世界的另一端(短篇小說)
2009/11/01 21:17:42瀏覽1086|回應2|推薦10
民國五十七年的耶誕節,台東縣長濱鄉熱得嚇人,湛藍的天空無半點積雲,緊臨村落的太平洋平靜得像鹽水湖,淺淺的浪有氣無力,拍不起任何浪花。

台大考古隊員陳重宇踩在發燙的石階上,胸前的卡其上衣已經濕了一大塊,解開前襟鈕釦,他拿下頭頂的草笠帽搧涼,這天氣熱得讓他只想跳進水裡,好好沖個涼。

眼前,帶隊的宋教授卻活力十足的在發掘場裡爬上爬下,這是台灣偉大的考古計劃,發掘場裡隨便一個不起眼的石片,都有可能是舊石器時代的古物。

L形的土坑像壕溝,半個人高,就在八仙洞之一的萬安洞(LC III)前,洞穴極淺,四五人拿著小圓鍬與茅草掃把在洞前空地揮汗挖掘。

溝上有許多長方模板,起初是給單輪車載運土方用,在挖到一定深度後,考古員一挖到類似古物,就往模板上放。陳重宇走近,隨手拿起一石片,粗糙的表面有些許黑晶,他判斷應是火山岩類,地質系的他對於史前史總是少了一份「真實感」,石片上的鑿打的痕跡,他總是無法想像是一萬五千年前的人所留下。

翻動手中的石片,他看到有個細管狀的鑲嵌物,用手撥去塵土,像是條彎曲的鐵線,拿下厚重的眼鏡,陳重宇幾是要把石片湊到鼻頭用聞的。

不,不是鐵線,陳重宇驚訝的看著手上的金框眼鏡,再看到石片上的鑲嵌物,是鐵釘,完整的包覆在石片裡的鐵釘。

「教授,你來看看。」他對著宋教授大喊。

一個腳踩空,陳重宇還不及掛回眼鏡,頭已撞擊到溝邊。

那是堅硬的火山岩……


一、國小老師王芩珍

二OO八年十二月二十一日,離村長選舉投票日只剩一天,長濱鄉裡鞭炮聲不斷,候選人所組成的拜票的隊伍來回穿梭,三組候選人數對於這不到五千人的小鄉村來說是多了些,學校都乾脆放個假,避免這天的造勢太熱烈,學生無心上課,臺灣東部的暖冬,走在路上連狗也在喘息,年輕的王老師也在遊行隊伍裡「幫忙」。懷抱著理想從台中自願來這鄉下地方教書,身穿粉紅色的運動服與競選的背心,她的眼睛染著些許無奈,也是不耐熱,她放慢步子,從隊伍的前端慢慢的落後到尾段,她一直感覺自己可有可無,像不屬於這世界。

知名國立大學畢業,雖然不是正統的師範體系出身,修了教育學程然後來偏遠學校考教職,她的理想是教出不輸給城市的小孩子,卻慢慢的發現,那是多大的苦功?大家只是看著她笑,笑容裡頭是好奇,除此,學生的學習狀況一直不好,也沒有任何想上進的念頭,少數幾個家裡比較富裕的,也很快的轉學到台東市去。

沉默就是一種抗拒,她到後來很少講話,也一放學就回宿舍去,學校的老師已經在傳說,她很快的就會回西部去,因為受不了這裡。

一連串的鞭炮聲,嚇著了沉思的王老師,嘟起紅潤的嘴,又抿了抿,她決心脫離,緩緩的走到路邊,又慢慢的往回去學校的路上去。

就再也沒有人看到她。

失縱的消息傳開,整個長檳鄉像給引燃了大鞭炮般,很不平靜,競選連任的鄉長更是緊張,傳了學校校長,學務長,教務長等,連警衛都找來了,就是沒人看到她的下落,小小長濱警局兩三個員警四處去探,不到幾個小時就又都回來,說不見人。

學校廣播,想問問學生有沒有看到的,學生來報告的千奇百怪,一下子說老師搭公車走了,一下子多老師叫一輛計程車去台東,有的更是說,老師拿個魚竿去釣魚了啦。 她的消失,像風,甚至有人覺得,王老師不曾來過。

二、白色教堂裡的布拉

布拉對著聖像所散發的柔和白光,低低的禱告。

「魔鬼在我左右,天上的父,賜給我力量,賜給我智慧,讓我的相信,可以擁有力量,別人給予我的,我就會報答,我的相信,我幫人承受的苦,可以讓我上天堂,天堂就要來了,天堂國度裡,最小的都比我偉大,所以請幫助我……」

陽光透過彩色的窗,映到地板是紅色藍色的光線,小強垂著頭,發自內心的禱告,低沉的口氣又像在告解,黑黝的臉孔上有對揪結的眉頭。

村裡的人都說,布拉已經瘋了,自從女兒在2005年路上被外地來的車子意外撞死後,他的妻子就回到西部去,布拉賣掉原本的小吃店,搬到永福村,就在長濱鄉最偏遠的角落,住簡陋的小屋。剛開始時他「跑車」,當大卡的司機,後來又不知怎麼,就什麼事都不做,也過沒幾個月,他的真名就給遺忘了,也沒人知道他為什麼叫布拉,在街口巷角擺出來的桌子,三不五時有人提到他時,就叫他布拉布拉,失去女兒的瘋子。

「帶走我的女兒,天上的父天上的母,給我力量,讓我知道這世界上的真理。他們都說我是瘋子,要小孩離開我遠一點,我不是幫他們在贖罪嗎?請讓我相信有天堂的存在,一切的痛苦我來承受,讓我幫他們打開天堂的門……」 布拉披著的帶頭套黑色夾克,兩年都沒換,皺折處已經看得到些棉線破絮,袖口從鈕扣洞破起整整一大圈,雜亂的頭髮從夾克領上開始爬,油亂的一直延伸到前額。

沒有人教他如何祈禱,甚至他根本就弄不清楚自己是屬於天主教還是基督教會,他只是在教堂旁聽過人家佈道與做禮拜,對一個無處可去的半瘋子來說,教堂卻是他最後的棲息處,一個讓他可以安心的地方。

「或者,我幫自己打開天堂的門……」

布拉睜眼,從懷裡掏出剪刀,站起後在原地緩緩的轉圈,拉起經年的長髮,一刀又一刀的剪。

伴隨著剪刀的卡嘶聲響,拔起的尖叫聲在布拉耳際間響起,是他女兒的尖叫聲,布拉略為停頓,隨即緊緊的閉上眼,喃喃的加訴口裡的祈禱詞,刀過髮落,潔淨的地板上很快的積起一堆油黑頭髮。

三年來,女兒的尖叫聲真實的凝固在布拉的腦後,化成手掌大的硬皮,皮下不時的激烈跳動,那鑽刺的痛楚可是越來越深入。

是報應,女兒出事的那天他喝醉了,他常常喝醉,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他在那一天喝得迷茫,唯一記得是女兒說要去找王老師,聽說王老師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要她去看……

可他不明白,連在喪禮期間都醉得「乾淨」,到現在都還回想不起來所有的事情,為什麼女兒的尖叫聲會不斷的出現?

更痛苦的是,他從來不覺得女兒死了。

靜默的教堂裡,後腦那塊硬皮又跳動了起來,像是擁有獨自的心跳般,碰,碰碰……

雖然從來沒照過鏡子,也沒有問過人那塊硬皮是什麼?但,布拉心裡很明白。

一定是女兒尖叫的臉孔。

所以,他決定剪光頭髮,讓後腦那塊硬皮去曬曬銀亮的陽光。


三、墨黑繩子掛勾子

木製的架上,倒吊著接近腐壞的魚,眼睛已經被蛀成空空的洞,流下的汁液黑褐而乾涸,魚如果會流淚,那會是傷心嗎?

消失的王老師,離開遊行的隊伍,回宿舍換上輕便的白T恤七分褲,如此的年輕,在這樣東天的豔陽下,掛上墨鏡,延著濱海的小路走,經過幾個曬魚的架子。 她在想什麼? 有個阿婆後來模糊的說,她直看著魚乾,像貓。

阿婆六歲的小孫子也講,王老師好像一直站著,很熱又很煩的樣子,叫她都沒有回答。

破碎水泥小路上,經過零星的幾戶鐵皮屋,就是海崖。林立散落的諸多大小黑色巨石,緊靠著岸,或孤單的佇在海裡,阿婆與孫子,看著她一步又一步的往海岸去,孫子想要跟,還是被阿婆所阻止。

如果那孫子跟去,可能會看到事情的真相,也不用人們在後來的猜測。 像夏天一樣的冬天午後,海邊的石頭站不得人,陽光在晴空下,海是透明的淺綠顏色,很難想像,王老師有辦法在這樣的陽光下,走往海岸邊,想念她的人,談起她身上總是一股特別的淡香,或許,那就是她擦的防曬油香味。

和她比較要好的陳淑莉老師,三十五歲已經有兩個小孩,三年來常照應著王老師,出於關心,她到王老師的宿舍去「看看」。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心裡總覺得毛,王老師的房間感覺得特別涼沁,還得出來套件外套加找著伴才進去。

第一眼就被掛在門後的黑繩子嚇著,風吹關上門還重重的鏘一聲,那是繩子掛著的拳頭大的石尖墜,石片與木板的撞擊,像極了罵人的口氣,走開!

喘息,陳老師鎮靜著看,墨黑的繩子已經老硬失去彈性,繩尾掛著一塊厚石片子,沉沉的還在搖晃,地板上掉了不少繩子細屑,年輕的王老師應該常常在掃,要不,她愛乾淨的個性應該受不了。
「趕快找找,我們好離開……」陪伴的管理員阿伯不安的輕聲建議。

視線放到白鐵的書桌上,條型桌燈下,左側是幾本課本參考書,最厚的一本是史前文化的圖文集,雖是最厚,卻放在最上層,桌子的另一邊是學生的作業本,一隻紅色的筆就放在桌子的正中央,白紙一張,圖騰似的一條繩子掛斧頭,幾個潦草的紅字在旁。

是芳如的手鍊。

陳老師很快的轉頭,看著門後墨黑繩子石片,意會到那就是王老師用紅筆畫的東西,昏暗的光線中,彷彿有東西在閃,她慢慢的走近,彎腰捧起石斧,人工敲打的凹凸的表面,像是圖片中長濱文化石器時代的尖斧,陳老師大大的吸口氣,翻轉著石斧。

看到了,是只「馬該巴嗨」手鍊,大珠露出在石頭表面,串起的小珠給藏在石斧裡頭,寒意從脊椎涼到頭頂,她整個臉刷白,快步的離開王老師的房間……

同一時刻,隔著房子幾個巷口的村裡,日頭還是那樣的大,空氣中一股寧靜到讓人發慌的氣氛,如果到過長檳,會明白那樣的感受,海水的聲因為在村底下,所以是低低的,風也遠山間跑繞,發慌的大太陽,沒有聲響。

國中學生小賴,先是在心底喊,「我看到王老師了!」開開的嘴卻噴不出任何的語句,啞的,只是張嘴。

他看到一個他國中生年紀沒見到過的戲劇性畫面,也永遠會記得。

王老師垂著頭,直挺著身體,給那個瘋子布拉背著,一隻腳的鞋掉了,潔白的腳踝在水泥地上拖著,布拉好像覺得累了,慢慢的把王老師放下,蹲下去,橫著,又抱起來在胸前,朝著小賴來。
小賴發出聲音的時候是尖叫,他眼睛裡的畫面是驚人的,王老師半開的一隻眼睛,那樣的無神,他心底知道是死的,像魚一樣的死去,所以他跑出今生最快的速度,朝著有人的地方去,一邊跑,就一邊尖叫。


四、孤寂最後的海岸公路

像是在舉辦某種宗教儀式,十幾個聞訊過來的村民,以布拉與王老師為圓心,繞成了半圓,白亮的陽光垂直灑落,在中心的布拉,用審視的眼光,從左而右又從右而左瞧著村民,弓起的身體像在蓄勢,微微的顫抖,眾村民瞇著眼看他,大太陽底下,十幾對眼睛透著疑惑,也藏著內心深處的害怕。

沒人敢出聲,也沒人敢動彈,靜得連汗滴落到水泥地上都聽得見。

沒人料得到,第一個出聲的竟然是「死人」王老師,布拉已將她放躺在地上,就看她突然的劇烈咳嗽,翻轉過身子,痛苦的乾嘔。

接著是一陣慌亂,搶救的搶救,喊人的喊人,布拉給人群擠到外圍,像消了氣的皮球,他縮得沒人看得見,也不再有人在乎,大夥忙著將王老師送上救護車,遲來的員警到達要找布拉時,才發現他已然離開。

救護車上,陳老師握著王老師的手,刺耳的警笛聲在車箱裡迴盪,嗶嗶的心跳儀器聲規律的響,她看著王老師掛氧氣罩臉孔,車身晃動,原本就白晰的臉給晃得更是半絲血色也無,透出淡淡的青色。

「芩珍?」她悄聲的叫喊。「你醒醒阿……」

她有一連串的問題,這一天半王老師到底去哪裡?為什麼房間裡有那個奇怪的東西?她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是小強找到她的?

答案在昏迷。

像是在問神,今天的樂透號碼?像是在問氣象員,明天幾點會下雨?像在問醫生,我的狗是不是看得到不屬於這世界東西?

答案一直在昏迷。

救護車開了四十幾分鐘才到達位於台東市區的馬階醫院,陳老師幫忙推病床進急診室,隨後就被阻隔在室外,負壓門緩緩關起,發出嘶啞的洩氣聲,陳老師站在門外,看著玻璃窗內人影走動,護士量血壓醫師聽診,過不久一道綠色的廉子拉起,什麼也看不到。

「陳老師?你是陳淑莉老師嗎?」

發著呆的陳老師給叫醒,轉頭看,一個胖壯的警員朝他而來。

警員既脫帽又鞠躬,很緊張的樣子,「不好意思,我是長濱分局的郭亦夫警員,局長要我跟來看看,順便做做筆錄,嗯,那個,王老師的狀況還好嗎?」

「還好,不過還沒醒,我也是剛到而已……」

「那你現在方便,我們到外面做個筆錄嗎?只是幾個問題,不會花太多時間的。」

陳老師望了一眼緊閉的病房門,點點頭算是回答。

跟在警員後,走出大門,他們在室外的長凳坐下,陳老師說,「我是接到電話,在半路搭上救護車的,當時是什麼情形我不太清楚。」

警員好不容易才翻到筆錄本空白的一頁,說道,「沒關係,我只是來問問……聽你另一個同事說,在找到王老師之前你有進到她房間,你有發現什麼嗎?你覺得王老師有可能是自殺嗎?還是有人想殺害王老師?」

「沒有。」陳老師答得很快,但腦中浮現出那詭異的石斧。

郭警察翻往筆錄本前頁,問道,「我們到王老師的房間,有看到一張紙,上面寫著是『芳如的手鍊』,你知道芳如是誰嗎?」

陳老師停了好半晌才,「你們有看到一個石頭嗎?就掛在門的後面?」

郭警員詫異的望她一眼,隨即在紙上搜尋,「很像沒有,這裡沒有寫,怎麼,那是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林芳如是王老師的學生,也是那個瘋子的女兒,你們回去查就知道,三年前林芳如在回家的時候被一輛外地的車子撞死。所以我剛聽到王老師昏死過去的消息時,嚇了一跳,以為是那個瘋子做了什麼事情,因為……林芳如就是因為去找王老師,回去的時候被撞。」

「真的有這件事?」郭警員飛快的在紙上書寫,字跡草到難以分辨,「我們還沒有找到那個瘋子,不過到時候,如果要你去做正式的筆錄時,還要麻煩你。」

陳老師無所謂的搖頭,「沒有問題。」

警員問道,「你剛剛說的石頭又是怎麼回事,跟這件事情有關係嗎?」

「那個不是石頭應該是石斧」陳老師十指不安的緊握,「我今天看到那個石斧上真有個手鍊,而且,王老師的意思很明白,那石斧上的手鍊是林芳如的……」

「不好意思,我聽不太懂,你可以說得詳細些嗎?」

「我是教原住民母語的,有一堂課教做白灣族手鍊,找小塊的鐵石英石,慢慢打亮磨光,然後打洞三個串成一手鍊,林芳如他們那一班上的是我的母語課,每一個人都有做一個,你沒有看到石斧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訴你,那真的是林芳如的手鍊,因為她是那一班做得最漂亮的一個手鍊,石頭的顏色選得很好,我還告訴她說要好好的收起來,真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個石斧裡?像是原本就在裡頭一樣,不可能阿……我現在想到,心裡都還毛毛的,覺得好像有什麼恐怖的事情,好比說是詛咒。」

郭警員瞪大眼聽完,困難的吞嚥口水,看著大半張空白的筆錄又望向陳老師,「我看,這個部份就不要記了好不好?」

陳老師點了點頭,甩甩因緊握而發白的手指,皺著眉看向急診室內,病房內綠色的廉子還沒拉開。郭警員把筆錄交給陳老師,要她確認無誤後簽名,一邊從口袋中掏出響鈴手機,一邊也開玩笑的說,「我們只有等王老師醒來,讓她來告訴我們石斧的故事……」

一點也不好笑,陳老師在心中唸叨,飛快在紙上簽名,卻聽到郭警員的對話,名只簽了一半,筆尖靜止不動的貼在紙上。

郭警員站起身。

「在八仙洞找到那瘋子……阿?死了?」


五、塊然天地間

王老師告訴布拉一個天大的秘密,一如王老師告訴他的女兒芳如,這是個神秘的世界,自頭至尾都是靠著「不可能」在運行。

布拉完全明白王老師說的,那證明了他心中的疑惑,為什麼會感覺到女兒活著。有好多次在女兒的尖叫後,他好像可以看到女兒走在大城市叢林裡,或者是坐在某輛車的車箱內,只是這種「看」並不真實,只能說是感覺。

他感覺到女兒爬樓梯,在一處陰暗的燈塔裡,好像在逃避著某個人,腳步零亂,卻又迅速的往上爬,他心裡好慌,想要快點去救女兒,雖然他看不到女兒的臉孔,但,聽得到她的尖叫聲。

不見了,他又感覺不到了。

所以他漫無目的的走,太陽在中央山脈的另一頭落下,留在台東的是一抹灰紫色的晚霞,一步又一步往上爬,他相信是女兒帶他來,來到這八仙洞,來到這彎延向上幾百層的階梯。

空氣中有股涼濕的味道,他在萬安洞前坐下歇息。

半圓的月在海平面上拉出一條銀色的道路,布拉遙望著,想起結婚那些年,老婆老是說他是個爛酒鬼,壞父親。總是醉薰薰的上床睡死,女兒出生後,藉口太忙太累,寧願在長濱鄉四處遊晃找人釣魚喝酒,也不願回家陪小孩。

他老婆並不知道,每一天,布拉在獨自一人時,總會想起女兒,或是到女兒的幼稚園附近看看,或是趕在女兒放學前回家,沒為什麼的就是想聽到女兒喊他一聲爸爸。

一直都不明白,女兒為什麼要用尖叫聲來折磨他。

女兒的尖叫聲又傳來,他趕緊的閉上眼睛,害怕了三年,布拉的心情由害怕轉換成擔心,雙拳緊握,他呼吸急促。

女兒出現了,在燈塔頂雙手亂揮舞,一個黑色人影出現,布拉咬著牙使勁的閉著眼睛,在腦海中的圖像,那黑影人緩步的靠近女兒,女兒雙手掩著耳朵,坐倒在地雙腳猛動亂踢。布拉看到了黑影人金框的眼鏡,他也感受到黑影人想要侵犯女兒的意圖,忿怒讓他的心跳加劇,後腦的硬皮跳動得像要剝離開來。

嗡嗡的響,布拉的腦不斷的脹大,要爆開般。

他不能夠忍受女兒再「怎麼樣」一次。

突然間,金框眼鏡消失了,黑影人驚惶的四處張望,布拉猛然大吼,那黑影人像是聽到般,身子一矮,快步的消失在樓梯間。

吐了口大氣,布拉不自覺的睜開眼,眼前的萬安洞像是炸過般,小神座倒在地上,貢品花果四散,他看到地上有個銘牌,依稀可以看到「陳重宇」三個字。

碰的一聲,他重重倒下。

後腦那劇烈的跳動不見了,他虛弱的往後腦勺摸去營,還沒觸碰到,心跳就停了,在他死前靈光一閃,他剛剛看到的芳如是長大的。

好美的一個女孩子,他女兒長大了……

嘴角緩緩的上揚,然後凝固在他黝黑的臉上。


六、自是孤生者

台東馬階醫院的病房內,冷氣溫度是二十四度,涼爽得讓人直想蒙頭大睡。

陳老師看了看手錶,八點二十五分。打了通電話回家,跟丈夫說今天會晚點回家,因為王老師還沒醒來,而她臺中的親屬也還沒到。

坐到了躺椅,她隨意的切換電視頻道,音量是零,醫生告訴她,王老師差一點就溺死,還好救得快,不過他不確定有沒有其他的後遺症,可能得觀察一兩天……

陳老師則在心裡想,經過了這事情,王老師還會留在台東嗎?

「救救那個瘋子……」

陳老師快步的走到病床邊,「王老師……我是陳淑莉,你有聽到嗎?」

王老師睜開眼睛,瞳仁是深深的藍色,她轉動頭看了看四週,又看到手臂上插的點滴,突然的捉著陳老師的手,「陳老師,你趕快去找芳如的爸爸,告訴他……告訴他……」

「芩珍,你不要急慢慢說……,而且,芳如的爸爸已經死了」

「死了……」王老師先是難以致信,隨後無力的讓頭深陷在枕頭中,閉上了眼。

「發生了什麼事情?你那天到底去哪裡了?我們都好擔心。」

淚水無聲的在王老師的眼角滑落,「我告訴他一個秘密,芳如其實沒有死,這世界上沒有人是真正死去的……他還說我瘋了,就在海岸路的那個涼亭,他跑得好快,我追都追不到,一個不小心就滾下海崖,不過,我知道是他救了我,我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

陳老師拿了張衛生紙,放到了王老師的手上,「唉,沒事就好,我一路送你來醫院,真的給你嚇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王老師擦了擦眼角淚水,若有深意的看著她,「謝謝你,真的。」

陳老師問,「嗯,那你想要喝什麼東西嗎?肚子會不會餓?」

王老師又看向手上的點滴,試著坐起身來,「陳老師……嗯,你想不想聽聽那個秘密,我告訴芳如爸爸的秘密?」

「我……」陳老師有些驚訝著看著王老師湛藍的雙眼,「你的眼驚怎麼變成了藍色……」

「沒關係啦。」王老師笑著,那是抹迷人又帶點神秘的笑容,她悄悄的拔下點滴的針頭,「我發現的秘密其實很簡單,我們習慣用物理來改變物理現象,像我在教自然科學那樣,你要水滾就要加熱……可是,如果我們用另一種方式呢?好比說意識。」

「你別拔針頭,你等等,我幫你叫護士。」

「陳老師,你不要認為我瘋了,你可以去我房間看,有個石器時代的石斧,裡頭鑲的是芳如的手鍊,我有找過資料,那真的是長濱文化裡的石斧,你明白了嗎?我們總是常常會掉東西,但那些東西真的只是不見了嗎?」

王老師站了起來,撫平身上病服的皺折,她轉身向窗口。

「芳如的死讓我很難過,她那天很高興,因為只有她知道自己消失的手鍊竟然會在一萬多年前出現,後來我看到新聞,哈佛大學的一個教授用方程式證明了第五空間的存在,嗯,我覺得哀傷的是,就算我發現這樣的一個秘密,又怎樣呢?有科學家會研究嗎?還是說這只是一個神秘現象,一個東西可以因為意識跳躍時空……」

陳老師很想要去按病床上紅色的鈕,然後通知醫生來,「芩珍,你還好嗎?你這樣好怪……」

王老師回頭,給她一個淒然的笑容,「我再告訴你最後一個秘密,那天不是我滾下海崖……」

說完,王老師倏然的消失在窗口,陳老師幾步併一步的跑到窗邊看,窗口緊閉,朝下看,街道上也不見王老師的身影。

王老師就這麼的不見了。

再一次消失。


七、回首

1938年美國肯塔基州柏裡學院地質系主任柏洛茲博士,他在石炭紀砂岩中發現10個類人動物的腳印。顯微照片和紅外線照片證明,這些腳印是人足壓力自然造成,而非人工雕刻。
這些岩石約有二點五億年曆史。
1844年,蘇格蘭特衛德河附近的礦工,在地下8英尺的岩石中發現藏有一條金線。
1852年,蘇格蘭一處煤礦中,在一大塊煤炭中發現一件形狀像鑽頭的鐵器,而煤塊表面無破損,也找不到任何鑽孔。
1968年,臺灣台東,地質研究生在史前文化的發掘場發現一枚鐵釘,鐵釘的一端嵌在舊石器時代的石矛中。

2005年,臺灣的國小王芩珍老師更發現了遠古的石斧裡有她學生的手鍊,只是這資料無法證實,王老師在三年後憑空消失在台東馬階醫院,至今仍為奇談。

2008年,李金發(布拉)的屍體被發現在八仙洞裡,經解剖發現腦後有扭曲的金屬物體,洗淨後那金屬物被證明是一只鏡框。

(完)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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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應文章

葉軒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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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難過,你有進步的
2009/11/03 08:43

水平,你這篇不是不好的小說,這是個好故事,請不要用勝敗定英雄,還是要幾許自傲,你有本錢自傲的。

你的優點在SF2上許多板友都說了,原諒我不太會說好話,但優點是人家看得到的,別因為落選就將他拋棄了,我一直很喜歡你文字中的詩意,也很高興你一直保存著,我想,那將成為你日後成名時的風格,一個辨識的標記,而我正缺乏那樣的文采。

至於其他,我只能說,時間和精力的壓榨,總讓人差了那麼點點(已經看過你在SF2上的回文),勝敗是有限的,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我有種好可惜的感覺。

我今年到目前為止,只寫了參加倪匡的一篇,皆下來幾乎空白,直到前個禮拜才開始寫點網誌,因為我的力氣也在生活中耗掉好多,是甜蜜的負荷,我想,但還是好希望將很多東西停掉,好想飛到一個外太空,讓我在真空、不受打擾的狀況下寫東西。

其實,入圍到決選也不見得有什麼,這樣講好像很自傲,去年我有到決選,但我的評語只有「看不懂」一句話,感覺比複選落選還要少,看到大師如此評,還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

但今年我還是再接再厲,只是秉記著之前的教訓,記得前年「逆光」的失敗,去年「垃圾在微笑」的失利,然後自己歸納出自己的一條路向前走。

我的精力也不多,但我想,每年參與一次倪匡,是我可以做得到的事情,比起寫長篇容易多了,所以,能的話,我會繼續下去。

期待再見到你的文~


雲淡水平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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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2009/11/02 00:31
寫完這篇小說沒多久 我們就真的到長檳的八仙洞附近去鋪馬路
笑著跟老婆說 其實八仙洞離長檳市區還真是遠 小說裡的布拉是怎麼都走不到的......
更特別的是 我有機會開著鐵輪壓路機 用緩慢的速度 走過那一條海岸公路
在那個秋風午後 共費時兩小時 看飽海景與山景
一邊與自己幻想出來的角色與劇情相對應
真是個很美好的經驗

八仙洞是臺灣考古史的一個里程碑
寫小說的時候查了許多資料 那舊石器人類的遺址 魚獵季中就暫居在八仙洞裡
我喜歡長檳 本來的小說名字叫做海角天涯 因為長檳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
你見不到曾經繁榮的古跡 但 卻找得到亙古的神話與傳說
這是寫這篇小說的由來

雖然說這篇小說在倪匡文獎中落選(嗯......寫得不是太好啦我承認)

還是篇寫"完成"的小說

我很高興能夠完成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