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20/07/21 19:41:52瀏覽2713|回應2|推薦25 | |
0.
人生不易,老婆說了,你變得市儈,真不討喜。 風飄雨淋,路燈下孤自抽煙。 字典裡,市儈是只求取利益的商人,是也不是,我傾聽,對於你愛的人,無需反駁,靜靜的聽。 雨啪啪打在超商外遮雨棚,碎開了化成更多細小水珠,身上的襯衫已濕透,汗水也是雨水也是,任眼鏡鏡片水氣茫茫。 街景給四散的芒狀光彩包覆,路跑風行,跑來一件亮橘色的衣,連著一雙螢光綠色的鞋跳動,夢幻,那是夢裡才會出現的色彩。 晚了,還不回家? 左側斑馬線走來幾個年輕男女,他們也不回家。我下意識的摸摸頭,光頭,過四十髮線直直後退,索性剃光,意外跟上潮流,但,比不上的是年輕人的刺青花草,清秀少女臂上一綠蜥蝪是藝術與人文,多看了一眼特別的淒美(當然我佩服她的勇氣),吸口煙,會明白嗎?我們這些老頭刺到心裡的花花草草,更顯血腥淒厲。 可惜了,姣美臂膀一隻綠蜥蝪,或者,滿腹心事叼著煙的中年人…… 一輛孤單,嗡阿阿的電動機車飛馳而過,心驚肉跳,LED燈泡裝點像是未來飛航器,遠去,車尾燈畫出一道道扭扭歪歪的紅線。 以為兩個人就不孤單,上了妝的OL與入時男友佇在騎樓裡,不說話,個自看手機,還真是,他們的臉有小丑級別的悲傷。 雨飄飄阿,飄飄雨,閃動的招牌還會運轉多久? 熄了煙。 世界在變這城市也在變,最美好的是你容易隱形,年紀越大隱形得越厲害,一根煙都抽完了,沒人會注意到你的存在。 用衣角擦拭去眼鏡上水漬,走吧,在這樣下細雨的夜裡。 故事繼續…… 1. 外婆的店 外婆還在,台中的她已經許久沒見,而,見到我的她,可能記不起我是誰。 這些年,我卻在台東的街道見到過許多「和她一樣」,然後,都成我們的客戶。 通稱,外婆的店。 外婆的關心沒有管教的性質,十八歲時我在外婆家住了一年,台中的太平,門牌號模糊是大源十九街某號,不才的我重考一年每天一大早搭公車去台中市,一直到晚上十點才回,當全天下都覺得考不上大學重考很可憐很沒用(我是整個家族第一個沒考上大學的孫子,長孫啦,沒辦法。),只有她淡淡的,好像不知道考大學讀書是怎麼回事似的,一如往常的待我,讀書難不難阿,想考哪間阿,她從來沒問過。 行動派的她,卻在,補習班開課的前幾天,牽著我的手陪著搭公車一起去補習。 兄弟,我是說阿嬤,孫子已經十八歲了,自己可以去。 外婆的堅持很柔軟,平靜一句話打垮所有的不願意,她說,陪你走走,我也要去買菜。 我現在四十幾,兒子都上國中了,他們在小學時就不讓我牽手送上學,而外婆那一句話,讓我到現在,輕輕喊一句外婆,都稚嫩,像孩子。 唉。 為了報答她,我「自願」在六日陪她去爬太平山,說爬上其實是走路,走得跟跑的似的那種,外婆說這樣才有運動效果,一邊走一邊會講很多社會新聞。 一邊喘一邊聽,其實聽不出她想表答的是什麼?社會壞人很多嗎?我們要防備壞人嗎?外婆您老背這些社會新聞會不會太黑暗了點?這比我當時聽的重金屬搖滾還恐怖死黑耶! 沒問,因為我也不是愛說話的人(跟外婆學的,嘿)。 講回來,我是在三年前才真正的做業務,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市場開發,一個不愛說話的人去當業務,哪個老闆會用?小弟不才,七年前開了間加盟商號,一個人送貨賺錢,後來成了區域代理,沒錢請業務,只好自己來。 怎麼做業務是一部書,愛不愛說話跟銷售其實沒太多關係(跟長官們相處關係就大囉),市面上很多業務銷售技巧與心法,還有銷售聖經呢,賣東西不難,多問個幾家就會有,難在於在你被拒絕了好多好多次後,怎麼樣告訴自己,還是會有人喜歡你的。 這時候,就要靠「外婆」了。 當時我跑了兩週,知本以南到安朔南迴,因為陸客不來榮景不在,業務推廣極不順利,金崙溫泉位在太麻里鄉和大武鄉之間,是個小到不行的村落,狹窄的路連大客車都進不去,我進去,純粹是散心,有交易算是賺的心情。 也果真,一連七家說不,一個客人也沒有,他們喔,什麼溫泉旅社阿,泡湯屋阿一個客人也沒有,有一家賣咖啡的講得傳神,你看,整個村都要沒胖子了,叫政府減的肥。 本就有一點個反社會人格,政府講的話不要信,代表講的話也不要信,科學家講的話更不要信,聽他們這一講,我悲觀得想要換工作了,喝著人家請的咖啡(真不好意思),又一路朝裡開去,當以為沒路時,天堂出現。 也是間泡溫泉的地方,碩大的場地搭鐵架棚屋,底下有一排又一排的長桌,隨時都有一兩百號人,光著身子批著毛巾,聊天,喝水(真的是喝水),吃簡單的水果,泡麵,我聞著肚子會餓的饅頭包子(不知道為什麼,那裡每樣東西聞起來肚子就是會餓),沒有一台手機,沒訊號,也就沒人講電話,見不到有人滑手機,沒有年輕人,沒有小孩子,都是老人家。 天堂是不是? 我是傻笑著進去找老闆的,太有意思了這地方,這一票人是怎麼來的?也沒看到車,最近的火車站在「山的那邊」,走過大廣場就是泡湯的地方,碳酸泉沒有硫磺味,三大池子靠著溪谷,水清澈透亮,信不信真有牌子寫著,可以飲用。 在一堆老人的地方,我享受到一種寧靜,加池子裡的人少說有兩百,沒什麼交談的聲音,你可以感覺到他們彼此的默契也經到了精神交流的地步,水聲潺潺,遠處有幾聲細微的鳥鳴,遠些山雲靜止著不動,彷彿,沒什麼要緊事了,時間不存在。 沒有辦公室,坦白說,這裡連櫃台售票口也不見,在這一票都「精神溝通」的人要問到老闆在哪,太難也不想打擾人家,平靜讓人聰慧,我在一個雜物滿滿的桌上看到電話(市話老機),拉張有椅背的板凳坐下等著。 這唯一一隻電話,肯定,老闆會過來接聽撥打,等吧。 說外婆,妹妹與表妹蓉和她是更親近的,妹妹她帶到三歲才回到台東,表妹蓉蓉甚至小學前都在外婆家長大,補習那年,一開始是有些害怕,首次離家,和外婆又不是那麼親近,中午自己找午餐吃(這也是第一次一個人吃飯),想家難過得吃不下飯。 外婆瞇瞇的眼,她把照顧孫子當成自然不過的事情,晚上九點半已過了她睡覺的時刻,卻讓我感覺她應該是十點半才睡,一盤炒蛋是愛心,外加一瓶從小就喝著的保久乳,我十八歲,感覺是八歲,她優閒著坐在客廳的老椅上,我看著電視吃飯,她看著我。 一個月後,開始有錯覺,小時候我應該也是外婆帶大的吧…… 胡思亂想,如果她來這泡溫泉,會開心嗎?她會知道,我這不太講話的外孫,其實常常會想起她嗎? 老闆出現在眼前,是個阿姨,頭髮半白個子嬌小,走得飛快,我還沒站好,她人已經拿起電話撥打,那個誰誰誰,車子要開來了沒,四點半第一班要到,掛上電話,她看了我一眼。 「你是賣什麼的?」 卡住,我語塞不知道怎麼答。 她笑了笑,「我現在很忙,你等我一下。」 她一離開,我馬上用跑的回車上拿DM與型錄…… 外婆七十幾歲(詳細忘了)生日,我帶著兩歲大兒子去慶生,她當時記憶已經退化得要提醒她好幾次才會想起你是誰,介紹著,這是你的曾孫紘紘,她瞇著眼,一抹微笑,彎下腰,細細的,細細地,摸著大兒子的頭,看著大兒子的眼睛阿鼻子阿,彷彿在看什麼寶貝似的。 她看我兒子,我看她…… 臨走,她不忘叮嚀著,孩子要抱好,不要讓他亂跑,現在偷小孩子的人多。 老闆拿著兩個大芭樂來,一個自己啃著,另一個就拿給我,歹勢,太忙,說吧,你是做什麼的? 把型錄給她看,這個我要,這個我也要,那個也可以帶來,你的價格怎麼算? 不用錢,我說,都可以先試看看好不好用,到時候再報價。 少年仔,不要錢的最貴,她笑著說,你車上有的東西就先拿來,我看看。 我不明白的事情很多,後來成約的價格比得上觀光級的旅館,在這彷彿是天堂的所在,又什麼是合邏輯的呢?她不在意價格高低,只要我有過去就好,而我,到後來會拿很多免費的商品,甚至是幫忙打掃整理。 外婆看我,我看外婆。 每次離開,老闆一次又一次唸叨著,最近車禍很多,外地來的都亂開車。 那一天,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外婆老是講社會新聞。 不是她們在抱怨社會黑暗亂像。單純的。只是要你小心些而已…… |
|
( 創作|散文 ) |